镜4·辟天-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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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被封印了七千年,回到这个人世的她,自身也已然极其衰弱。实体早已被消灭,灵体也衰竭到无法维持,虽然寄居在白璎这个直系血脉身上,然而这个灵体也并不好用。她依然不能通过借用白璎的灵体,来自如地操控后土一系的力量。
——日出之时两人便要联袂进京,从此后步步险恶,她必须要早做打算。
只希望,这个灵体的主人能早日醒来,握起自己手里的剑,不再逃避。
琅±奴……此刻,是否你也已经从七千年的沉默中惊醒,在等待我的到来呢?被破坏神的力量侵蚀了七千年,你的本性还剩下多少?还认得我么?
我们已经那么久、那么久不曾再度拔剑相对了……
她抬起头,凝望不远处金光四射的白塔,眼神变幻,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
黑夜如幕笼罩云荒大地,月渐西沉,星垂四野。
而在云荒大陆的正中,那一片波光鳞鳞的巨大湖面上方,伽蓝白塔顶端却有璀璨的金光四射而出,在黑夜里奕奕生辉,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是传说中的“纯金之眼”——
自从镶嵌在塔顶的纯青琉璃如意珠被拿下后,伽蓝白塔顶端便在入夜时发出了奇特的金光,仿佛一只金色的眼睛秘密地俯视着数万丈底下的云荒大地,无论从最东边的慕士塔格、还是西荒尽头的空寂之山上,都能清楚地看到这种光芒。
有人说,那是至高无上的智者大人一夜之间幻化出的神迹。
那只金色的眼睛是智者大人的瞳,替他俯视着整个大陆,纤毫毕现,无论谁对帝国的统治有丝毫不满,有所异动,都逃不过这只无所不在的眼睛的窥视。
然而,此刻,那只金色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呈现在了伽蓝神殿内一个水镜中。
黑暗里水镜上波纹微微荡漾,听不到呼吸声。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闭空间内,没有人能看到水镜上显示着的情形。那些图案碎裂了又合拢:戴着后土神戒的白衣女子侧影在黑暗的水中荡漾,刚毅而清丽,眼映照着星辰,额角披着明月的光辉。
那个影子在黑暗的水镜里反复的碎裂合拢,仿佛一次次拼凑出的幻影。
“嗒”,极轻极轻的一声响,仿佛空气中有无形的手再度接触了这面水镜,那个刚刚聚拢来的人影霍然又碎裂了。
是怎么也无法触摸到她了么?
——黑暗里,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喃喃。
“来了……终于来了呀……”
黑暗的重重帷幕背后,有模糊低哑的声音传出,带着难以言喻的狂喜。
宿命的轮盘啊……快些、再快一些!压倒一切的转起来吧!
外面是午夜,开镜之夜,大地上一片繁华喧嚣,而万丈高的伽蓝白塔顶上却空空荡荡,听不见丝毫人声,只有天风吹拂而过。守在玑衡前的侍女忽然吃了一惊——紧闭了近十天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袭白袍的圣女出现在了神殿门口!
“巫真大人!”一直忐忑不安的侍女发出了惊喜的呼声,疾步迎上去。
五日之前,圣女云烛进入神殿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连生死都成为迷题。而外面的传言一日日更烈,说是云家三兄妹都已然遭遇不幸:幼妹被逐下白塔,弟弟因失职而下狱,连最后的长姐云烛也已经获罪身亡,云家大厦将倾——
权力的席位上出现了一个空缺,立刻就引来了无数窥测的眼神。帝都十大家族里都在酝酿着新一轮的暴风雨,不知道有多少双豺狼般的眼睛紧盯着,各自布局盘算。
帝都上空,密云不雨,暗流汹涌。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杳无消息那么久之后,巫真云烛居然从神殿里全身而退!
云烛膝行着退出大殿,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第九重门,又低下头恭恭敬敬地以额触地低低祝诵了几句,才转过身努力支撑虚弱的身体想要站起。然而应该是跪得太久,她膝盖几近僵硬,居然无论如何都挣扎不起。
“巫真大人!”侍女上来扶起了她,“您没事吧?”
然而,瞬间侍女就吓了一跳:圣女的手冰冷如雪,几乎将人的血液都冻得凝结!她低下头,看见了圣女右手里握着寒光闪烁的东西——那、那是什么?
“我没事。”借着她的一扶,巫真云烛终于挣扎着站起,不敢有片刻迟疑,立刻踉跄地奔下白塔,向着白塔下的刑部大狱奔去。
——那里的风中,似乎隐隐听得见受刑者低哑的呼声。
快些,再快一些啊……她不顾一切地奔跑,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不会任何术法,不能第一时间去危难中解救唯一的胞弟。
夜空中,那一颗破军星摇摇欲坠,发出黯淡的血色光芒。
苏摩沿着葱茏的树荫走向别馆,微微蹙眉——
“湄娘呢?”一路走来不见人,他蹙眉。
“奴婢也不知道什么事,”阿缳回禀,忍不住地盯着他看,“今晚是开镜之夜,湄姨忙着应付那些来寻欢的客人,外头正在举行品珠大会呢。”
叶城向来多富商,风气浮华奢靡,每一个节日都是挥霍享乐的好名头,此番也不例外然而听得“品珠大会”四个字,风帽下的碧眼却微微变了变。苏摩也不做声,只改了方向,直奔前头花楼而去。
不用人带领,一切都是熟门熟路,甚至花径旁的白玉小兽都依然故我。
“少主?少主?”阿缳吓了一跳,连忙跟在后头,“您要去看品珠大会?那、那是个龌龊地儿,您去了……”
根本没听这个小丫头的哀求,苏摩来到了花楼后堂,伸手推开了后门。
门推开的一刹,浓烈馥郁的香气汹涌而来。带着温热的水气,穿过横挡在面前的越京十二景乌木屏风,迎面扑到了他脸上——
那样熟悉的味道,让他一时间无法呼吸,恍如坠入了梦魇。
他太熟悉这种味道了:那是混和了龙涎香,肉豆蔻,迷迭香,九枝萝、雪域花、怀梦草等七十二味香料制成的香汤,其中甚至还放入了极其珍贵的瑶草,价值千金。
这个方子,据说是十巫中的大巫巫咸配置的,而香汤的唯一用处,只是用来……用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直刺上来,他肩背微微一颤,手指慢慢握紧。
屏风后有无数人在欢笑,极为热闹,声音七嘴八舌地传了过来:
“哈哈哈哈……看来还是金老板技高一筹,夺了头彩!”
“这样一串二十七颗的凝碧珠,只怕帝都禁城里也找不到吧?”
“看样子,定然是前朝遗物了。听说金老板和铜宫里的盗宝者们来往甚密,果然是出手豪阔啊——只是这一串珠子不知出土多久,是否脱了阴气?”有人酸溜溜地揭老底。
“闭嘴吧,孔老二!你不服气?”
一群人在七嘴八舌的说话,语气各不相同。
最后是一个甜润的女声出来打了圆场:“恭喜金老板!金老板豪气盖世,大家都甘拜下风啊。今夜我们馆里新出的这颗宝珠,看来是要金老板来点品了!”
苏摩微微一震——那,是湄姨的声音?
这样的熟悉……过了上百年了,却好曾丝毫不曾有变化一样。
“这是丹书,金老板收好了——以后泠音就是您的人啦!不知是否按您的老规矩下药?”
在恍惚的刹那,屏风背后的大厅里忽然传来了雷鸣般的喝采声,那些酒足饭饱的符号们开始相互恭维,清脆的碰杯声交织成一片。然而,在这样的声音里,却有一丝低低的哀泣,宛如钢丝一般钻入了他的耳中,刺得他一惊——
是谁?是谁在满堂的大笑里,那样无助的哭泣?
那种哭声,仿佛钻入了他心底,可以和他的血产生共鸣。
品珠大会……这一池子昂贵的“定颜”香汤……今夜,这里难道又在举行那种仪式了?深碧色的眼睛里陡然涌上了浓烈的杀意,苏摩霍然抬手,狠狠推倒了面前的屏风!
巨大的十二扇屏风轰然向着大厅倒下,满堂的大笑陡然转成了惊呼,有许多坐在屏风前的宾客猝及不防,便被压在了底下。
“谁?这般大胆,竟敢来星海云庭闹事!”女子声音尖利的响起,星海云庭的老鸨湄娘一手捧着金盘,一手直指后堂,“来人哪,给我……”
声音嘎然而止。
目光落到了那个屏风后的人身上,湄娘的话语便全冻结在了舌尖。
那是谁?那是谁?那分明是——
“天啊!少……不,海、海……”一瞬间,她一连换了两个称呼,却终于生生的忍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脸色阵红阵白,“您……您怎么……”
然而她身侧的其余人却按捺不住,厉声叫骂起来。
高敞的大厅里灯火辉煌,高朋满座。今夜是开镜之夜,也是星海云庭里一年一次的“品珠大会”。按馆里的规矩,收到品珠宝鉴的豪客都可以来馆里消魂一夜,当夜将会在调教好的所有新鲛人里,推出一名最美貌年幼的出售,价高者得。
叶城富商云集,作风奢靡。因为星海云庭在云荒青楼界的至高声望,以及鲛人一贯的高昂身价,品珠大会自从诞生以来便成了城中富豪们展示实力、斗富夸财的大好机会。
因此,今天在座的,全是叶城一流的富豪大贾。
此刻看到一个贸然闯入的外人居然敢打乱这个盛会,一群气焰熏天的富豪又怎能容忍?金老板戴着十个宝石戒指的手挥了挥,一直侍立在身后的随从们便腾地冲过去关上了后花园的门,将来客关在了厅内,一步步逼上围起,只等老板一声令下便动手。
“金老板,金老板……”湄娘眼看不好,忙陪着笑上来打圆场,指了指厅里那一个巨大的香汤池——池上漂着朵朵金莲,香气馥郁。奇特的是,池子里居然漂着一个巨大的贝壳,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
湄娘堆起笑,腻声:“金老板您看,今夜是您品珠的大好日子,美人儿等着您享用呢。打打杀杀的未免扫了兴致,不如……”
“大爷的兴致已经被打扰了!”已经炫耀过财力,金老板有意再度炫耀一下自己的武力,便不卖老鸨面子,冷笑,“放心,我会赔偿这里造成的一切损失。来人!给我把他——”
他抬起肥硕的脸,下巴一重重的耷拉下来,随着声带震动而晃荡,眼神却如刀一般飞过来,扎到那个闯入者身上,准备向众人显示自己一语杀人的力量。
忽然间,他的眼神凝住了,下巴上的赘肉不停哆嗦,眼里放出狼虎一样兴奋的光来——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神是和他一样的,望向同一个方向,匪夷所思而贪婪。
这……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鲛人!
几十年来都没见过的美人,叶城没有与之媲美的绝色!
大厅上吊着巨大的水晶灯盏,璀璨的光投射下来,映照着来人的脸。深蓝色的长发下,湛碧的眼睛宛如绿色的宝石。即使是毫无表情,那张鲛人的脸也是如此魅惑绝伦,仿佛发出某种光芒来,耀住了每个见多识广的富商的眼。
那个人推倒了屏风,冷冷站在那里,对着满满一大厅的商人,脸上毫无恐惧。
“……”金老板怔怔,吐出了一声浑浊的叹息。
比起眼前这个鲛人来,他家里畜养的三十六个鲛人简直都是毫无可取的地摊货;甚至今夜星海云庭里拿出来高价挂牌的绝色小妞儿,也被比了下去!
“咝……”金老板倒抽了一口气,第一个回过神来,斜眼冷笑,“湄姨,你这可不对了——有那么好的货色却藏着,专拿些不上路的货来应付我们?”
“金老板,金老板,您看您说的……”湄娘急了,平日八面玲珑的老鸨有些手足无措,“泠音可是绝色!而且,这个人啊,其实也不是我们馆里的……”
她一边周旋,一边对苏摩急急抛去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去。
然而那个闯入者居然丝毫不理这个暗示,也不理会无数投过来的欲望眼神,只是自顾自地走到大厅中的水池旁,低下头望着。
一池香汤,浓烈馥郁,价值千金。
而这样昂贵的香汤,唯一的作用只是……只是……
他的眼神变了,仿佛记起了什么往事,从胸臆中吐出了一声叹息,抬起手去触摸那个池中浮沉着的巨大贝壳。
“啪”的一声,那个贝壳打开了。
珍珠质的内核在灯下反射出晶莹纯白的光,映照着苏摩的脸,宛如皎洁的明月。
那个贝壳中,居然是一个蜷曲着身体的鲛人!
那个鲛人在灯光射入的刹那全身一哆嗦,抱着膝盖惊惶地抬起头,脸上尤自满是泪痕。
那是一个非常年幼的鲛人,还没有分化出性别,有着极其美丽的面容,肌肤竟然是淡淡的金色。她蜷缩在贝壳内,全身不着寸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