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by嫣子危-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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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让我意外的是他居然会在饭前诚心祈祷一遍。我以为像他这样对任何人都抱着一副怀疑态度的家伙只会相信他自己。
神有什么用?饿了不能吃,渴了不能喝,你烦恼时更不会跳出来安慰你。
他很安静地把晚饭解决掉,干净利索,毫不浪费,他有极好的礼仪,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也保持着一种循规蹈矩的教养。
这样的一个孩子,为了什么要去杀人?
我怎么也想不通。
回到警察厅的时候,我再次翻开他的资料。上面记载着当时的口供,简单的文字,冰冷无味。我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走过我身边的同事,对我异常执着的表情充满好奇:“这是天地异变的征兆吗?你也会在上班时间认真看文件?”
我没好气:“你来干什么?”
“我以为你在看什么,原来还是少年A啊,早早把报告交上去就完了,你还磨菇什么。”
“这上面说他是自卫杀人。”
“那又有什么不对?”
“他的父亲体重是他两倍,当时还喝了酒,精神极度亢奋,你说一个十五岁少年,要把这样庞大的敌人干掉要经过什么过程?”
“你想到隔壁重案组上班吗?”同事嘲笑地说:“还是想改行写推理小说?”
“这只是简单的事实判别,难道你一点不觉得奇怪?”
“我觉得奇怪的是你,怎么以前不见你这般积极?撞坏哪里了?”
“这就是一个执业人员该说的话?”
“除非那晚你和我都在现场,否则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专家判定的结果你不信,非得安排七个八个版本扰乱视线,你当自己是狗仔队?”
“对了,那孩子说事后被人全职监视。”
“记者最大的本事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你想想,十五岁少年自卫杀人的案件轰动呢,还是十五岁少年蓄意谋杀的案件轰动?”
“他们想证明那是谋杀?”我惊奇地问。
“我以为这是你想证明的。”他冷哼地说。
他叫望月。
这个名字对男孩子来说,显得太过阴柔了一点,清雅有余硬朗不足。但他本来就是一个阴郁的人物,我在他的学校门口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没有停下来。
“喂,你听不到我叫你吗?”我跟上他说。
他略略看我一眼:“今天的也是工作吗?那么有空干嘛不去抓贼?”
我笑:“我不管捉贼,对了,要不要去喝咖啡?”
“你找错对象了吧。”
“跟我喝杯咖啡又不会死。”
他浑身一震,他对“死”字的敏感度跟常人不同。低了低头,他径直走进前面一家咖啡馆里。
我还以为他终于想通了要接受我的邀约,谁料他在里面竟换上侍应生的工作服,还把我安排在靠角落的位置。
“你要喝多少就喝吧。”他把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态度一点也不好:“以后别再来烦我。”
“你怎么可以这样招呼客人。”我皱起眉头。
“不收你钱,”他倒大方,却也不太客气:“喝完快走。”
他的声音不大,足以引起邻桌侧目,我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像个勾引未遂的失败嫖客。
这小子工作的时间都不长,但他是一个勤快的员工。
然后下一站是书店售货员,再下一站是深宵酒吧里的调酒师。
我是他的专职保姆,一路护送,再没有比我更忠心的跟班了。
“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他站在吧台前擦着杯子,压低声音,紧皱眉头:“我要说的都跟警察说了,到底还要怎么样?”
“我们有义务确保你的精神状态已经稳定。”我说。
“你看我像疯子吗?”他挑一挑嘴角。
这倒不像。但他有比疯子更可怕的意识和智慧。
“对了,你晚上都工作到这种时间,精神怎么够用?”
“你操心得太多了。”
“关心你一下而已。”
“多谢,你看看我感动的表情。”
“你不喜欢别人关心你?”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所有关心我的人最后都带着条件而来,我不需要这种假惺惺的怜悯,更不需要过剩的同情心。”
“听你的说法像是受过极大的感情欺骗。”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我对他越来越感兴趣。良久,我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为什么杀人?”
他的眼睛在漆黑的酒吧里闪了一下,里面有莫名的兴奋:“我没有杀人。”
“你当时的口供可不是这样。”
“既然已经看过了还问什么。”
“但的确是有人死了。”我说。
“那就是我杀的吧。”他十分无所谓。
“你恨他吗?”
“我恨很多人。”
“但你只杀了他。”
“他本来就该死。”他突然笑起来:“你有没有带录音机?这可是我重要的发言。”
“多谢提醒,我下次会记得。”
他嗤笑。
我知道他不相信我,他总是一副逆我者亡的态度。
末了,我送他回家,站在灯下,他神志清醒,毫无倦意。
仿佛天生夜行,他两眼清澈明亮,对我说:“今天辛苦你了,警察先生,明天早上再来站岗吧。”
我笑。听多了他的冷嘲热讽,更觉得这家伙只是个不通世故的小孩。
路灯昏黄,我不禁又再细细地看了看他,刚才从酒吧里出来,大概衣服换得匆忙,他领子处竟折歪了,我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
他的反应比我想像中的更快,像突然受到袭击一般,我的手只刚碰到他的领口处,他已经跳起来一把将我推开,还谨慎地倒退一步,站在距离以外对我怒目而视,我的身份一下子从警察变成了匪徒,他的眼里变幻出奇怪的神色,既怨恨,又恐慌。
我讪讪地收回被他挣脱在半空的手,转而抓了抓头发:“你这小子到底在干嘛,我又不是要非礼你。”
他呆了一下,定了定神,不肯作声,最后咬牙切齿地说:“我讨厌警察!”
迅速转过身去,他跑进那幢阴森的公寓里,我依然站在街角处,看了看自己的手。
虽然只那么一瞬间,但我确定自己的确是看见了。
那一条不规则的粗大疤痕,自他的脖子的左侧,一直延伸到背后我看不到的地方。
那么可怕的伤口,几乎可以致命了,到底是谁干的?不可能会是他自己吧。
我的脑子里开始拼凑一个场景:某个无风无月的夜里,酗酒的父亲回到冰冷的寓所,他目光迷漫,步伐摇晃,手里拿着将空未空的酒瓶,边喝边骂,困囿的房子里,孩子正在灯下做着功课,他酒兴突发,不知向孩子呼喝着什么,孩子对他酒后失常的姿态见怪不怪,并不理会,这个醉了酒的男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或许是孩子对他漠视的眼光,又或许是他看到了孩子嘴角那抹不加掩饰的轻屑,总之他被激怒了,蓦地敲碎了酒瓶,当头就向孩子背后划去……
会是这样吗?我皱了皱眉,不得要领。
但身上的伤口经历漫长的时间尚可愈合,而横埂心上的那道痕迹,恐怕是永远也无法消去。
望月的生活里没有假期。
就算有,他也要轮好多兼职,总之他不让自己闲下来。
可能是为钱,但其实他的生活没有想像中那样拮据,也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忘记月前那件不愉快的事,但他看起来对那件事也不是太在意,那到底会是为了什么?
我日日跟在一个杀人犯的背后,还乐在其中,他对我变态的纠缠忍了又忍,终于放弃,现在他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他都没有意见了,只管把我当作透明好了,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的成绩一定很糟糕吧。”我坐在快餐店的门外,那里有个外搭的饮料棚,专管饮料外卖,他在那里兼半天的差,想来赚的也不多。
“我的成绩跟你办的案有什么关系?”他正弄着那个故障的饮料机,手法纯熟如一级技师,我想学校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他学到的许多都并非来自那洁白无暇的天国学院。
“学生最大的本份不就是念书吗?”我说:“你难道打算一辈子过这样东拼西凑的日子?”
他已经把那个饮料机弄好了,还好心地倒了一杯放到我面前:“要不要试试?”
我把它倒掉:“就算我喝拉了肚子,明天还是会来的。”
他翻了翻眼睛,我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现在的社工都没你这样烦。”他说。
“我不是社工。”我说。
“是是是,你是警察,却不会捉贼,你爱管人闲事,又没有政府荣誉状,你管我成绩好不好,想做我班主任?”
“你还只有十五岁。”我说。
“十五岁又怎么了,十五岁就不是人?十五岁不可以自食其力?十五岁方便得到更多的同情?不要以为你比我大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教训我,你这种人我也看多了。”
我哈哈哈地笑起来,他有点恼怒:“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让我想起了令人愉快的十五岁。”我说。
“不要用你来跟我比。”他更不高兴了。
是,没有人的过去会完全一样。我当年立志要做警察,要为民请命,申张正义,到头来做是做了,可惜是个半调子,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当,我不怕说出来给人笑我老土,当年的豪情壮志早就灰飞烟灭。
说不定还是十五岁时的那个自己比较让人看得起。
“你就不能放一天假吗?”我说:“我可以带你到好玩的地方去。”
“我对好玩的地方没有兴趣,”他说,“我对游乐场更加没有兴趣。”
“为什么猜我带你去游乐场?”
“大人哄小孩子不外就那几款,糖果,玩具,游乐场。”他不屑:“我不认为你比他们更有创意。”
“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
“真难得你今天会注意到。”
“你的同学一定不喜欢你。”
“关你什么事!”
“看你的态度就知道。”
“我从来不会在乎别人怎样看我。”他说:“他们喜不喜欢我跟我没有关系,你也一样,你喜不喜欢我也跟我没有关系!”
通常这么慷慨这么激动的陈述,就代表他在乎。
“我今晚要去你家做家访。”我微笑地说。
“来吧来吧!反正你次次都这样的了,还问我干什么!”他负气地嚷着,一边跑到后面搬货去了。
晚上,我到超级市场去买菜。真是怪,我好多年没有这样的心情,竟然像女人,拿着空空的菜篮子,一样一样细心地挑选下去,经过镜子前面,发现自己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堕落了。
我到他家,他已经在做晚饭,当然没有我的份。我推开他,自己做。
他出奇地听话,站在旁边瞪了我一阵,就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