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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医界镜-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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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今日早些驾临,将请封呈上。仲英不晓得人已死,只道真正大好,便得意洋洋的说道:“令爱若早些请我看,那毛病已好久了,幸亏今来请我,可以挽回得来,也是你的运气。”即收了请封,答应午后过来。荫谋即回去,吩咐家人,一切秘不声张,到了两点钟,仲英来到,荫谋恭恭敬敬的接将进去,说道:“适才小女稍能起来行动,此刻又疲倦些,睡在里面床上。”仲英即走入第三进屋内,前谋已将中门关上,到得房内,没有些冷清清的光景,荫谋请仲英到床边凳上坐下,将帐子微微揭开,请仲英诊脉,不诊时犹可,将手一按觉得冰冷彻骨,脉息全无,不觉大惊,吓了一跳,谅是人已死了,为何还来请我?回转头来向荫谋一看,见他面孔铁青,怒目睁睁。仲英究竟聪明,已猜到八九分,想道:是了,无非要敲我的竹杠,想我银子罢了。会过意来,也不做声,慢慢地跑到窗前桌子边椅上坐下,见桌子上纸笔墨匣早已端整,即拿一张纸提起笔来,写了一张赵家丰裕银号内的汇票一干两银子,画了花押,递与荫谋,荫谋看过说道:“方子是不错了,无奈分两还嫌轻些,当再加重可一眼就停妥了。”仲英无可如何,只得又写一张五百两的递给过来,荫谋方才笑容满面,教献茶来,取水烟袋来,又摆上些碟子水果糕饼之类,仲英也无心去吃,呷了一杯茶,抽了两口水烟,即匆匆辞了荫谋出来。荫谋送到外面,照旧付了轿钱,客客气气,送出门去。仲英受此闷气,回家之后,想想实在懊恼,又对人说不出来,因此气成了毛病,有二十余天不曾出去看玻过了两月,恰恰事有凑巧,祸不单行,这也是仲英医道不精,无一定主张的缘故。钱塘县城内大街上有个胡正荣,开着一个大书坊,年已五十左右,单单有一个独子,年纪十六岁,患了春温重症,盖因冬时受了寒邪,伏于少阴肾温,入春又感外邪,发于少阳胆经,此症轻者,只要用两帖加减葱白豆豉汤,或银翘散治之,数日即可愈了。或其人下元先虚,又重受外邪,喻加言谓之两感症,每每三日即死。今胡正荣之子,正患此症。
  第一次请仲英去看,用了一帖桂技汤,明日加重,又请去看,开了一帖黄芩汤,不料服下之后,到明朝刚刚第三日,竟尔死了。胡正荣痛不欲生,而于方子寒热,亦稍看得出,谓贝仲英昨日用热药,今日用寒药,杂乱无主,一定被他吃死的了,加以爱子心切,遂拿两张方子,请人写了一张状子,到钱塘县里去告状。正值知县桑少良升堂,那桑少良是个捐班出身,贪酒贪财的糊涂官,今日正吃了几斤绍兴酒,醉醺醺的出来坐堂,及至到得堂上,已沉沉欲睡,那胡正荣悲子心伤,一头手执状子,一头哭着,跪上去禀道:“大老爷在上,小人姓胡名正荣,住在大街上,开一个书坊,年已五十二岁,单有一子,今年十六岁,自正月二十八日患了毛病,请了一个医生贝仲英,他头一日开了一帖热药,第二日开了一帖寒药,小人的儿子,遂被他吃死了,求大老爷替小人作主。”带哭带诉的说上去,说罢,却不听见钱塘县开口,抬起头来一看,原来大老爷已睡着了。
  那胡正荣急起来,只得伏在地下大哭,钱塘县的跟班看看不像样,便来推醒了老爷,老爷睁开眼一看,心里明白,喝道:“你快些说上来。”胡正荣只得又诉了一遍,钱塘县的跟班,怕老爷再睡着,遂拿长烟袋装了一口烟送过来,钱塘县吸着烟,听完了,胡正荣遂把状子呈上去,钱塘县略略看过,便开口道:“据你说,这个医生,他会吃死你的儿子,是很可恶的了,本县准你的状子,你下去慢慢地候批。”胡正荣道:“就求大老爷派差去提他,小人的儿子死得好苦哟。”钱塘县沉吟了一回,说道:“这贝仲英既然害了你的儿子,你自然认得他了,你去赶紧把他捉来,本县一定替你重重的办他,快去拿来,限你今日就要找到,若是教他走了,拿不到,我是要找你的。”
  胡正荣道:“小人不能亲自去拿他,他是个发财的大医生,与那一班乡绅来往,总须求大老爷去提他才好。”钱塘县道:“你这人好不懂理,你既认得他,到不去找,我又不认得他,怎样去找他呢?总而言之,这等无关紧要的案情,一年也有二三百起,本县都叫原告自己去找来的,偏偏你这样的放刁,可恶可恶。”那跟班在旁听了,觉得太不像样子,又听得是个发财的医生,也可弄他数百吊钱,便到老爷眼前去踢踢他的脚,钱塘县会意过来,说道:“你方才的说话,倒也有理,本县替你去拿那医生就是了,回去在家候审罢。”胡正荣便叩了头下去。
  原来这糊涂官的奶奶甚是能干,也是个要钱的女太岁,但不比那桑少良又贪财,又糊涂,那奶奶平日里恐怕丈夫在堂审事一味糊涂,遇着那可赚钱的官司也一味不理,便弄不出钱来,所以预先与丈夫言明,凡堂上有人告状可弄钱的事情,我教你的跟班站在你旁,踢踢你的脚,你就答应下来,不可忘掉,牢牢记着。故方才跟班一踢他的脚,他就会意过来,当下签了一张朱票,差人到贝仲英家来提人。仲英正在那里诊病,做梦也想不到要吃官司,忽见差人手执朱票进来,倒吓呆了一边,及至问其来由,看了票上的情节,方知就里,也知自己开的方子,寒热参错的不好,不过这胡正荣也太恶了,当时与差人讲明银子,说:“等我讲过差房,我要加诉呈的。”那差人道:“现在这位太爷只要有钱便好说话了,贝先生既肯多用些,请个乡绅进去摸摸他的纱帽,这事便容易完结了。”仲英听了差人的言语,先开销了他的使用。付时赵封翁早已亡过,只得请了封翁之子竹生拿了七百两银子汇票,到县里去。那知县一见银票便欢喜着,满口答应道:“这些小事情都在兄弟身上,替贝先生开交便了。”当晚胡正荣被知县唤去说道:“医生替人家治病,生死乃是常事,从来没有加罪的,本县赏你三十块洋钱,作买棺之费,也算板周全你了。”胡正荣也无可奈何,只得答应,收了洋钱,谢了赏回去了。
  时正咸丰三年,粤匪猖獗,蹂躏各省,江南金陵已失,贼匪有窥杭州之意,后来打破杭州,那桑少良全家遇难,也是贪官的报应,天理昭彰的。赵竹生知金陵已失,遂挚家眷回湖州去,在祖遗城内旧宅,修理居祝料得粤贼如破了杭州,必打湖州,遂与城乡内外绅香,创办团练,保卫桑桎,后来浙江全省皆陷,贼目黄文金攻打湖州,公激励士卒,昼夜严防,大小数百余战,幸未即破。那湖州城三面临水,攻打本自不易,无奈黄老虎水陆环攻,日夜不息,公多方抵御,以待救兵,城随破随还者数次。时李公鸿章,督师江苏,力图收复,知公之贤,屡奏其功,文宗叠降恩诏,荐升公按察布政之职,后因孤城难守,公才可惜,欲大用之,文宗密谕李鸿章,伤公冲出重围,使署福建巡抚,从间道赴任,而公不忍众人皆死,我独幸生,得诏书悲泣,与众人挥涕而道:“誓以死守此城,城亡与亡。”
  卒以粮尽援绝,八个月而城破,公吞金不死,贼目以礼待公,生致公于苏州伪忠王,伪忠王闻公至,出郭十里迎接,待公以上宾之礼,厚其供奉,一切饮馔仆御女乐之类,曲意奉承,欲买公之心,冀公之为他用也。而公不为屈,后卒遇害,赐谥忠节,湖州建立专祠,至今春秋致祭,公子孙簪缨不绝,也是忠臣之报。
  再说贝仲英官司了结之后,在两月之内,连遭此变端,想着张善人告诫之言,欲回常州府去,又闻得南京已失,贼匪纷窜各处,常州恐亦难保,惟上海华洋杂处,有洋人保护,是个安乐之地,遂将家眷什物,搬到上海,在城内居祝到得杭州破时,仲英已回上海,不曾遭难,也是他前生为善的报应。
  仲英住在上海,也不行医,倒也肯做些好事,逢着那些穷苦的人,施给些钱米与他,逼着要赈荒的地方,也捐助一二百元,时行瘟疫的时候,又制了几种痧药,广为施送。长子文彬,已早与纫秋小姐完过姻事,到苏州去行医。次子祖荫也有七八岁了,请了一个先生教读,倒也资质聪敏,读了五六年书,开起笔来,教他做些文章,也一做就会。字也写得极好,又读了些医书,不过时好顽戏,不肯在书房内认真用功,时与一个书童周宝珊出去顽耍。这周宝珊俊秀伶俐,祖荫极欢喜他,虽不懂那诗书,也在书房内学会写几个字,后来同祖前私行出去,打茶围,耍娼家,被仲英知道了,打了一百板子,他怀恨在心,便偷了仲英二百块洋钱、两本方子,逃走出去,不知去向。那祖荫终是游荡惯了,正路功名上也不去巴结,专干时髦上讲究些外面应酬工夫,合了一班朋友,不时到歌台舞榭,醉月评花。
  二十二岁上仲英与他完姻,成亲之后,稍能在家用些功课,讲究些医学工夫。不料过了年余,旧性复发,仲英教训了几番,略为好些,然仍不全改,家财也被他用去不少。
  到了光绪初年,仲英想上海繁华之地,他已成习惯自然,不如使他进京,捐个京官,他志趣本大,又会应酬,到官场中去混混将来倒末可限量,遂与他二三万银子,差个老家人贝福同他进京。祖荫又私下挪借了二万银子,于十月初搭了轮船到天津,再雇驴车进京。进得京城,觉得首善之区真正甲于天下,说不尽那繁华景象,又纷纷下了一场大雪。正是:马骤车驰香雪海,天开地辟帝王州。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诊关道远投镇江府拜医王大闹海天村
  却说贝祖荫进得京来,刚刚天下大雪,无暇去觅寓处,遂找到江苏会馆住下。住了几日,闻得人说京里的戏甲于各省,比上海还胜。那些小旦,称呼相公。最阔的,就是王公大人,也与他往来,并起并坐的,若是人要通声气,觅门路,只要去巴结几个红相公,借他的声气,在那些阔老面前,吹嘘吹嘘,由你要做甚么样的勾当,就容易了。祖荫得知这等情节,遂逐日到戏园子里去看戏,那时正是十一月天气,祖萌穿一件鹔鸘裘,戴一项紫貂帽,服饰甚丽。到了戏园,见那些小旦,也有斯斯文文的,也有伶伶俐例的,也有讨厌淘气的,也有极标致的,身上穿的衣裳,都极华美,有海龙爪的,有狐腿的,有水獭的,有染貂的,都是玉琢粉装的脑袋,花嫣柳媚的神情。祖荫看得眼花,遂拣了几个有名的红相公,每日看过了戏,便带他出去吃馆子。每一次,总赏了几十吊,最红的,又赏他好些东西,想要做个阔老,闹些名气出来。那些相公们,见祖荫如此阔绰,倒也逢人即讲,渐渐吹入那些阔老耳朵里去,也有几人与他来往,那祖荫一张嘴又千伶百俐,满面春风,专会钻头觅缝,善于泛应曲当,所以不到两个月,也结识着好几个阔少爷。祖荫总把些银钱好处,去巴结他,京城里教做放线雀儿,拿几百丈线放了出去,终究收得回来的。
  那几个阔少,一个是潘大人的少爷,一个是翁大人的侄少爷,一个是徐大人的少爷,一个是廖大人的少爷,还有张少爷、陆少爷、孙少爷,一班的公子,祖荫—一结交得很熟。而于直隶的成大人尤为知己。且祖荫还有一样的秘诀,与那一班大人阔少来往,凡那大人阔少的二爷,一般称兄称弟,闲时也请他看戏,吃馆子,送东西。那些二爷们,得着他的便宜,在大人少爷面前,愈加说得贝老爷天上有,地下无的,那多少好处,又说他是个名医的儿子,医道本领,如何高强,量气如何宏大。
  那些大人少爷们无一个不相信二爷的说话。有时也请祖荫开几张方子,他书法写的是赵松雪体格,极其秀润,文理也通顺,药方是自小晓得的,所以开出来的通套方子,倒也大家说好,横竖那些大人先生也无一个是内行,赚得过他的。况且那绅宦家的毛病,也是不要紧的,只要在浮面上开几味和和平平的他就欢喜吃了,倒也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一二年中,把祖荫的医名,闹出来了。遂托吏部文选司张少爷捐了一个吏部员外郎,与那一班阔少,来往更加亲近,且结交得更多。
  不料仲英子四月内发了病,日日服药,毫无功效,竟于四月底去世,文彬写了一封急信进京,祖荫接到了不免大哭一场,选匆匆忙忙的致信辞别各位大人先生,那各处送来的赙银,凑起来也有千金,遂于五月中旬回南,到得家后,与文彬办过丧葬,在家守制。一二年来,家道渐落,想欲以行医为生涯,恰好在京所结识的京官,也有放外省,到江苏来做的,祖荫便写信进京,托在京认识的官员致信与各处显要,推荐他的医道,遂到马路上租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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