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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医界镜-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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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待洞房花烛夜,海棠枝上拭新红。
  福拿了帕子,放在袖内进去,生跟在福后,到了柏泛堂,见娉方靠在栏边,赏玩庭前海棠,正在那里吟清平调“一枝浓艳霞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生突然向前抚娉背道:“小姐为甚么要断肠呢?”娉惊起道:“狂生又来了。”生道:“韩寿偷香,相如涤器,狂者固如是么?”娉乃教福去筛茶来,福假意把帕子落在地下,娉拾起一看,怒道:“必哥哥所为,小妮子怎敢无忌惮若是?我将拿去告诉夫人。”生告谢再三继之以跪,娉乃回转面孔一笑,放在怀内,说道:“毋多言,姑且在这里共坐小叙半晌。”生大喜就坐,娉教福拿出佳肴美酒,与生对酌。生辞不肯饮,娉固劝之,生笑道:“这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哟。”乃与娉联坐,略饮数杯,谓娉道:“我奉母亲之命,为小姐的姻事,不远数千里而来。不料老夫人了无一语,说及从前的盟誓,反使我与小姐结为兄妹,其意可想,今小姐亦复漠然视同路人,真无聊赖。本拟即欲归去,因为未曾与小姐讲个明白,故尔迟迟未行。今日幸得说明心事,即当远别了,后会难期。我之心事既与小姐说明,成与不成,当明以告我,毋徒使我为周南留滞也。”娉闻生言,不禁泪下,叹道:“我岂木石人哉,哥哥这等说话,岂知我者?我自从遇见哥哥,忘餐废事,镇日夜心绪不宁,夙夜难寐,惟哥哥是念,愿以葑菲,得侍闺房,情老百年,乃选我平生之愿。惟恐天不与人方便,不能善始善终,如张珙与鸳鸯,中路弃绝,足为前车之鉴。哥哥如不弃管蒯,妄当永执箕帚,不必轻举妄动,当筹万全之策。”
  生道:“若等待六礼告成,则余墓草宿矣。你当怜我,勿使今夕空过。”娉末及回答,兰茹来报道:“太太回家矣。”生急忙走出回东厢,当夜无话。
  次早,生到夫人处请安,夫人道:“昨天经过湖边,佳景满前,使人应接不暇,可惜郎君不曾同去逛逛。”生唯唯而退,走过中堂,侧门边遇见娉娉及侍女满前,两人四目相往,不发一言,生一头走,嘴里吟道:“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娉听得知生有归去之志,急想安慰他一番,而又碍于众目。少顷福娘走到东厢,向生道:“娉小娘有信与少爷。”
  生拆出一看,乃七绝一首云:
  春光九十恐无多,如此良宵莫浪过。
  寄语风流攀枝客,直教今夕见嫦娥。
  生看罢大喜,颙颙然望日之斜,汲汲然盼夜之至。岂料向午时候友人金在镕来拉生出去,要到西湖边名妓林秀梅家吃花酒,生力却之,金一定硬要拉他去,只得同行。那林秀梅,颇明白词曲,人亦秀丽,素爱才子。见了吴生,曲意周旋,屡次劝以大杯。生意不在酒,叵耐两人横劝一杯,竖劝一杯,竟吃得醺醺大醉。归家之后,拿了一条褥子铺在房前石栏杆边地上,倒身便卧。
  及深夜月明,夫人睡熟,娉娉出来赴约,到了栏杆边,只见生正酣卧,酒气直冲,屡唤不醒,乃怅怅然徘徊阶下、徐徐走到生卧房内,拿了笔砚,做了绝句一首,写在生穿的湖色洋绸夹衫小衿上道:暮雨朝云少定踪,空劳神女下巫峰。
  襄王自无情绪,醉卧月明花影中。
  娉写罢,又到房内拿了一条被褥,替他盖好,恐他受寒,怅然归房。五更天色微明,生酒已醒,两眼朦胧,坐起来,但觉落花沾被坠露湿衿。忽然想着娉娉约的私期,啊哟不好了,懊悔无限。不觉流泪,起步花阴,忽被风吹开衣衿现出字来,急急看之乃绝句一首,认得是娉所染,因大怅恨,为人所误,失此良会,深负娉约,即把衣衿剪下藏好,仍和原韵,寄与娉道:飘飘浪迹与萍踪,误人蓬莱第几峰。
  凡骨未仙尘俗在,罡风吹落醉乡中。
  诗后又写一词,名忆秦娥,云:
  春萧索可怜,便负佳人约,住人约。今番准,莫教相违却。
  世间虽有相思药,应知难疗,身如削,身如削。盈盈珠泪夜深偷落。
  又停了一日,夫人闻西邻靖恭姚长者家,建金山佛会,凡三昼夜,思欲附荐尚书,以遗冥福。乃以家事交代娉娉,自己住在法筵台内,烧香礼拜。娉与生送夫人出门,一同进来,经过东厢,生硬拉娉进房,欲赋高唐。娉谢道:“萍柳贱躯敢自吝惜,但青天白日,耳目众多,倘若交接之际,云雨方浓,妾于此时如醉如梦,能保无意外之虞么?哥哥不要心急,今夜你到我房来,我当执烛焚香等候。”生以为然,至晚娉预先告诫婢仆们道:“老太太不在家,你们各宜早早歇息,男人不许擅进中门,女人不许擅离内寝,私行乱走。”众人皆听号令,人静之后,生寻着旧路,由柏峻堂转过横楼,中间有两条路相连,不知走那条路,可到娉室。正在踌躇,忽右边一阵风,吹得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心中大喜,晓得娉房不远,径从右边一条路进去。果然是娉卧房,只见绿窗半启,红烛高烧,娉娉穿一件湖色罗衫,着一条翠文裙,自拈龙脑香,向那千金雀尾炉中焚烧,香烟镣绕,烛影晶莹,望娉正如天仙一般,娉见生到,笑道:“卿信人也。”出来接进,同到内房。生见靠里,安一张黑漆罗钿屏风床挂一项红罗圈金杂彩绣帐,床侧首,排一张殷红色矮凳,上放绣鞋一双,弯弯如莲瓣。房前面宽阔一丈余,东壁上挂一幅二乔并肩图,西壁上挂一幅美人梳头图。壁下有两个犀毗桌对摆,一个放文房四宝,一个放妆奁梳掠等具,另有一个小花瓶,插着海棠一枝。生不暇细看,先请娉娉上床,娉乃拿出一块白绫软帕,笑与生道:“哥哥的诗验了,真要海棠枝上拭新红呢。”生笑为娉宽衣解带,同入罗帏,娉低声说道:“妾自幼处深闺未知情事,交怀之时,恐怕勿胜,哥哥见怜,不为己甚。”生笑道:“姑且试试,庶几他日好惯,两人自效于飞之乐。不必细说。”次罢,生起挑灯看帕,仍交与娉收藏,留为后日表记。娉向生道:“贱妾陋躯已为哥哥所破,静言思之、有腼面目,伉俪之约,哥哥当善为图之,勿使妾为章台之柳埃倘有差错,妾当坠楼赴水以死,誓不学流欲之辈,无廉无耻,背盟改适也。”生安慰道:“我为男子汉,岂不能谋一妇人?况我与你,本有母亲指誓在先,今日之会,亦非同流俗之私偷,有玷清名,你不必过虑。”乃就枕上占唐多令一阔赠娉云:深院锁幽芳,三星照洞房。攀然间得效鸾凰,烛下诉情犹未了,开绣帐,解衣裳。新柳未揉黄,枝桑那耐霜。耳畔低声频付嘱,偕老事,好商量。
  娉亦和韵赠生道:
  少小惜红芳,文君在绣房。渴相如曲赋求凰,此夕偶谐云雨事,桃浪起,湿衣裳。从此褪蝉黄,芙蓉愁见霜。海誓山盟休忘却,两下里细思量。
  生自与娉往来好合,无夕不与欢会。正是:花间蝴蝶甘同梦,月下鸳鸯不羡仙。再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贤侯误丧柱石身庸医遗失珊瑚顶
  却说吴生自与娉娉好会以后,真是才子佳人,风流韵事。
  一回娉娉等候夫人睡觉之后,私下来到东厢,与吴生焚香煮茗谈心,看见案上有《全体新论》一部,取过来揭开一阅,见是西人合信氏所著,因问道:“现今中国医学式微,竟无洞烛垣一方人,所以喜新法者,都推重西学,究竟中西医学,孰长孰短,优劣如何?哥哥医道贯彻中西,试详以告我。”吴生道:“医学能造其精,各有好处,偏信西医者固不好,误信中医者亦不好。中国之不信药,而以不服药为宗旨者,莫如曾文正公一家,祖孙三代谆谆告诫,有三恼之说,所谓见风水家必恼,见巫师必恼,见医生必恼是也。至惠敏公时,仍守祖父规模,不信中医,而矫枉过正,其弊又在酷信西医。当其上承皇命,出使西洋,以忠信之身涉波涛之险,大展雕龙之才,以折冲六七国强敌,始发睡狮之论。冀唤醒四百兆同胞,饱饫新学,大染欧风,凡有疫病,非西医之药不敢服。后来奉命归国,遵守西医之说,常食不服五谷,单吃蔬菜,及牛羊鱼肉之类,我犹记得前年随传文节公在京邸,惠敏公来拜谒,畅谈一切,适值午饭,文节公同惠敏本属知交,留伊午餐,惠敏公道:‘我已不食五谷半年,西医说我的肠胃,不宜五谷,宜常服贡邦药水等类,及牛羊鱼肉青菜,今日早晨,已吃过炸鲤鱼一条,适才来的时候,又吃过牛肉半磅,现在肚内正饱,不必吃他物了。’文节公素明医道,闻之不胜骇异,方劝惠敏公道:‘以中人的气体,而学西人的服食,断不相宜,且五谷甘淡补脾,脾得五谷的精液,上输于肺,肺调百脉,以奉生身,五谷得天地中和之气,久食不致偏胜。至于牛羊动物等类,不过取他的脂油,以温润五脏六腑,而少谈养气,久食必生偏胜毛病,脏腑其何以堪呢?’惠敏公不信,若谈数刻而去。后来惠敏公果日渐致病,请西医看视,嘱其屏去动物之类,日服西药,不数日肠胃患洞泄而死。恸哉,丧我柱石之臣,贻我国家之戚,以后办国际交涉继起,遂乏其人,以致强邻眈其虎视,肆其鲸吞,驯至今日门户全撤,堂室将倾,这是偏信西药者阶之厉也。原夫惠敏公所服的西药,本是美国佳品,其害尚至于此,现今伪造西药者甚多,我恐服之者,贻害尚不止此呢。至于中医类多虚伪,不学无术,矫揉造作,以博得一时虚名。记得前年来时,路过汉口镇,暂住朋友宋子文家,宋家不晓得我知医,适当子文夫人患病,疟痢交作,闻说去请新近得时行道极有名的医生卞兰溪,教家人宋升,拿十块洋钱去请。不多时,宋升回来说道:‘今日卞先生已有数十家请过,不能再应别家,如果必定要请,须要作拔号例,医金加信方可。’子文不得已,再添十元,拿了名片,教宋升重去敦请,方勉强答应,吩咐宋升道:‘我一路顺道看病,须到黄昏时候,方能赶至你家埃’子文无奈,只得等待他便了,直到吃过晚饭,方看见四个伕子,抬了一顶蓝呢大轿,呼声乌乌,从头门进来。轿夫卷起帘子,医生出来,眼戴金丝镜,头上一顶小纱帽,缀一个大珊瑚帽顶,前嵌一块汉玉版,踱进中门,子文恭恭敬敬,接进书房,那医生一面描扇,一面把帽子脱下,放在桌子上,子文唤泡茶,唤点心,谁知那医生大声说道:‘不必做忙,快去诊病,我实刻无暇晷也。’子文随即进去诊视,那医生诊完出来,嘴里说这病极重极险,须开一张大方服下,方有效验。提起笔来,不假思索,开了一方,匆匆上轿而去。我等那医生去后,走进书房,看那方子,不觉好笑,既不像疟方,又不像痢方,拉拉杂杂,开了十七八味,无一药中病的。子文见我冷笑,问道:‘兄为何好笑,难道兄亦知医,笑这方子不好么?’我道:‘弟略知一二,这样病,非这等方所能治的。’子文尚不深信,即差宋升,到药铺买了一帖煎服,谁知服下去后,病势转剧,到天明时,子文来到书房敲门,唤我起来,说昨夜不听兄言,服药之后,彻夜不宁,这等庸医欺人,实在可恨,快请老兄起来,进去一诊,以救内人的命。我答应,随即起床,盥洗罢,同进诊脉,觉得尺寸虚大,两关尚带弦象,幸受害未深,犹可换治,即访张石顽法,用补中益气汤,加乌梅,正开好方子,忽见昨夜的轿夫,直闯进来说道:‘昨夜归去之后,我来敲门,无人答应而回,我家老爷,有一项珊瑚作顶的小帽子,遗失在这里,敢求见还。’子文不知就里,答以不晓得什么帽子,轿夫力辩道:‘那帽子珊瑚为顶,前面有汉玉一块,吩咐小人,说一定遗失在这里,宋老爷如不曾亲见,可问问老爷的家人,或者收拾进去,亦未可知。’子文心中本不快活,慢慢地踱将进去,问了宋升,宋升答道:‘帽子系小人藏好,这等害人的庸医,接架子做声势,太太的毛病,又被他吃坏了,小人实在不甘心将这顶帽子还他,须留下作罚头,老爷一味推托不知道,不必睬他便了。他如其胡闹,小人来赶他出去就是了。’子文心中也实在恨那医生,即出来带怒对轿夫说道:‘你家的好先生,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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