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焦灼-第3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逼得您说的。他那不要命的执拗劲,的确令人招架不住。是的,这我知道, 我知道,您纯粹是出于同情心,可以说,是出于最正派最善良的动机而心软 的。但是,我想,我有一次曾经警告过您,同情心这玩意儿,可是他妈的一 件两面双刃的东西。谁要是不会摆弄,趁早撤手,尤其要稳住自己的心。同 情就跟吗啡一样,只在刚开头的时候对病人是行善,是灵药,是帮助,可是 如果你不会掌握分寸,剂量不当,不及时停药,就会变成凶险的毒药。最初 打上几针,叫人舒服,使人平静,减轻痛苦。然而极其不幸的是,人的机体 和人的灵魂都拥有一种可怕的适应力,人的神经要求越来越多的吗啡,同样, 人的感情也要求越来越多的同情。临了,竟多到无法餍足的程度。迟早总有 一天,不是在这儿,就是在那儿,会不可避免地出现你非说‘不行’不可的 瞬间,那时候你就管不了,因为你最后的这次拒绝,人家究竟是不是会比你 从来没有帮助过他更加恨你。是的,亲爱的少尉先生,做人得好好控制自己
的同情心,否则比麻木不仁危害更甚。——这点,我们做大夫的知道,当法 官的、担任法院执行官的和开当铺的也都知道。倘若大家都动不动同情心大 发,那么地球就静止不动了。危险的玩意儿,这同情心可是个危险的玩意儿! 您自己也看见了,您一心软,在这儿闯下了多大的祸!”
“不错??可是做人??做人总不能看到人家处于绝望的境地,就撂下 不管??话说到底也没什么,如果我设法??”
可是康多尔蓦地变得声色俱厉: “不对!怎么没什么?责任可重大呢,如果你用同情心开人家的玩笑,
可他妈的责任重大呢!一个成年人在干预某件事情之前,必须三思,看看自 己到底决定走多远——不要随便玩弄别人的感情!应该承认,您把这些心地 善良的人哄得迷迷糊糊,完全出于最最高尚的动机,无可非议;然而在我们 这个世界上,人家从来不问你态度生硬还是畏畏缩缩,而只问你最后成功了 还是闯祸了。同情当然是件好事!但是,同情恰好有两种。一种同情怯懦感 伤,实际上只是心灵的焦的。看到别人的不幸,急于尽快地脱身出来,以免 受到感动,陷入难堪的境地。这种同情根本不是对别人的痛苦抱有同感,而 只是本能地予以抗拒,免得它触及自己的心灵。另一种同情才算得上真正的 同情。它毫无感伤的色彩,但富有积极的精神。这种同情对自己想要达到的 目的十分清楚。它下定决心耐心地和别人一起经历一切磨难,直到力量耗尽, 甚至力竭也不歇息。只有下决心走到底,直到最终的痛苦的结局,只有怀着 巨大的耐心,才能帮助别人。只有决心作出自我牺牲,只有这样,才能助人!” 在他的嗓音里夹着一丝痛苦的声调。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开克斯法尔伐 跟我说的话——康多尔没能治好一个患眼病的女人,就和这个双目失明的女 人结婚,仿佛是赎罪,而这个瞎眼女人非但不感激他,反而折磨他。然而这
时,他已经把他的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态度热忱,简直透着温情。
“好了,我说这话并没有什么恶意。您完全是感情用事,这种事情是每 个人都可能碰到的。不过现在,咱们谈谈正事吧——这既是我的事,也是您 的事。归根到底,我把您请到这儿来,并不是为了跟您胡扯心理学。我们得 涉及实际问题。不消说,咱们在这件事情上必须步调一致。您从背后来干扰 我的计划,这样的事情可不能再一次发生。所以您听我说!读了艾迪特的那 封信,我很遗憾,不得不假定,我们这几个朋友已经完全迷了心窍,妄想通 过那种实际上无法采用的治疗方法把这种复杂的疾病一扫而光,就像用块海 绵拭去灰尘一样。尽管这种痴病已经根深蒂固,凶险异常,我们还是只好立 刻动手术把它挖出来。这对我们大家都是越快越好,此外别无他法——当然, 这一来会引起强烈的震惊。真实情况一向是剂苦药,但是,这样的痴心妄想 不得再继续蔓延滋长。我处理这件事情一定会对他们体贴入微,这点您尽可 放心。
“现在谈谈您吧!对我来说,最方便的做法当然是把全部过错都推在您 身上。就说,您误解了我的意思,言过其实,想入非非。这样的事情我是不 会干的,我宁可把一切责任都算在我账上。不过,话说在头里,我也不能完 全让您置身事外。您了解这老头,知道他脾气执拗到可怕的地步。哪怕我把 这事给他解释上百遍,还把那信给他看,他也会唉声叹气,连连抱怨:
‘可您不是答应过少尉先生??’‘少尉先生不是说过??’他会不断 拿您的话作根据,用来哄他自己,也用来哄我,似乎尽管如此,还存在一线 希望。我不抬出您这个证人,他是会跟我纠缠不清的。幻想不像温度计里的
水银,轻轻一晃,就能摇下来。有些病人被人残忍他说成是身患不治之症, 如果有人给他一根稻草那么大的希望,他就马上把这根稻草做成一根横梁, 又用这根横梁做出一幢房子,然而这类空中楼阁对于病人是极为有害的。趁 希望还没有在这空中楼阁里定居下来就尽快把楼阁拆掉。这正是我这当大夫 的人的责任。我们必须把这事情抓紧,不得浪费时间。”
康多尔顿住了。他显然在等我表示赞同。可是我不敢和他的目光交锋, 昨天的种种景象,随着心脏的狂跳,此刻从我眼前飞快地一掠而过。我们如 何兴高采烈地在充满夏日风光的田野里驱车前进,那患病的姑娘因为在阳光 下沐浴,内心喜悦,因而容光焕发。她如何温柔地抚摩那些小马驹,如何像 个女王一样参加了喜庆的典礼,老人的泪水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夺眶而出, 流进他那笑得连连抽动的嘴巴。现在要猛然一击把这一切全都毁掉!这个摇 身一变、焕然一新的姑娘又得再变回去!好不容易从绝望的境地脱身出来的 姑娘,说一句话,又把她推进万劫不复的焦虑烦躁的地狱中去!不行,我知 道,我永远也不可能伸出手去干这样的事情。于是我畏畏缩缩他说:
“不过,最好是不是可以??”在他那探询的目光逼视之下,我打住了。 “可以什么?”他语气尖锐地问道。 “我只是想说,这番话最好是不是等些时候再说??至少再等几天,因
为??因为??我昨天有这样一个印象,似乎她已经完全作好了接受这种治
疗方法的准备??我指的是,内心的思想准备??她现在,就像您那回说的, 拥有心理的力量??我是说,她现在说不定能够从自己心里迸发出多得多的 内在力量,只要??只要??能让她再相信一段时间??她寄予满腔希望的 这种新的治疗方法,最后能把她彻底治好??您??您没有看见,您??您 简直没法想象,只不过说了声病有可能治好,就对她产生了多大的效力?? 我的确得到这样一种印象,她行动起来,马上就灵便多了??我的意思是, 是不是可以让这种效力先充分发挥一下作用呢??当然??”我咽下后面的 活,缩了回来,因为我感觉到,康多尔抬起头来,不胜惊讶地注视我——“当 然,我对此一窍不通??”
康多尔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我。然后他粗声粗气地喃喃说道:
“瞧瞧——厕身于先知当中的扫罗①!看来您已经彻头彻尾卷到这件事情 里去了——连‘心理力量’这句话您也记住了!再加上您的临床诊断——我 自己都不知道,竟然不声不响地培养出来一个助手和顾问!——话说回来,” 他若有所思地用他那烦躁的手轻轻地搔了一下头皮——“您刚才说出来的这 一切,其实并不愚蠢——对不起,我的意思当然是指:医学意义上的愚蠢。 奇怪,的确很奇怪——我收到艾迪特的那封极度兴奋的信,我一时问我自己, 既然您已经劝她相信现在她的病情将以千里马的速度飞快痊愈,那么她的这 种激情满怀的态度是否可以充分利用??您的想法的确不坏啊,同行先生! 其实这事要安排起来也是轻而易举——我把她送到安加丁②去,我有个朋友在 那里当医生,我们让她喜孜孜地满心相信,她在进行一种新的治疗方法,而 实际上依然是老一套。乍一上来,也许会取得惊人的效果,我们将收到一捆 捆热情洋溢、感激涕零的来信。满腔幻想、变换空气、环境变化、加强电流,
① 意谓前后判若两人。典出《旧约·撒母耳记》第十章:扫罗遇见一群先知,上帝之灵大大感动了他,上
帝赐他一颗新心,使他成为新人。
② 瑞士东南部的疗养地。
这一切的的确确会帮大忙,并且跟着哄人:话说回来,在安加丁呆上两星期, 就是对您和我也会出其不意地产生振奋精神的作用。但是,亲爱的少尉先生, 我作为大夫不能只想到开头,也要想到发展,尤其不得不想到结尾。我必须 估计到反作用。希望夸大到疯狂的程度,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反作用,是的, 不可避免!同样作为大夫我始终是个冷静思索的象棋手,仔细盘算的纸牌手, 不得成为瞎碰运气的赌徒。如果输了赌注,归别人偿付,我尤其不能碰运气 瞎赌。”
“可是??可是您自己不也认为,可以争取病情大大好转吗??” “不错——开头一上来,我们有可能大大前进一步,女人对感情、对幻
想的反应总是惊人的。但是请您自己设想一下,几个月以后会是什么情景。 那时候,我们刚才谈的那些所谓的心理力量已经消耗殆尽。勉强激起的意志 已经消沉,激情已经耗尽,经过一周又一周极度紧张的生活,心力交瘁,病 体依然没有康复,没有完全康复,而她现在却是把病情完全复原当作确定无 疑的事来看待的啊。——请您设想一下,对于一个敏感的姑娘,这会产生什 么样灾难性的影响啊!因为焦的不安早已把她折磨得精疲力竭。我们现在要 做的这件事,不是病情稍有好转就行了,而是要取得根本性的好转,从耐心 缓慢、稳健安全的方法转变到急躁冒进、大胆危险的方法。倘若她发现自己 被人蓄意欺骗了一番,她怎么还会信任我,信任别的大夫,信任任何人?所 以宁可跟他说实话,不管这实话看上去多么残忍:在医药里,手术刀往往是 比较温和的方法,这事可千万不能再拖!把这样的事情秘而不宣,我可负不 起责任,我的良心不会平安的。您不妨自己考虑一下!您处在我的地位,会 有勇气这么干吗?”
“是的,”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可是立刻就对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吓
了一跳。“这就是说??”我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要等她多少有些进 展之后,才向她承认事情的全部真实情况??请您原谅,大夫先生??这话 听起来相当狂妄??可是您最近没能像我这样亲眼看到,这些人多么迫切地 需要有一线希望来支撑自己继续忍受下去??一点不错,是要把实话告诉 她??但是总得等她受得了这番实话的时候再说??而不是现在就说,大夫 先生,我请求您??千万别现在说??千万别马上就说。”
我犹豫了。他目光中好奇的惊愕神情使我困惑。
“那么什么时候说呢???”他沉吟道,“尤其是:叫谁来担这风险呢? 总有一天有必要把事情的原委向他说清楚,那时候她的失望会危险百倍,是 的,会有生命危险。您难道真的愿意承担这样的责任?”
“是的,”我坚定他说(我想,仅仅是因为怕要不然就得马上跟他一起 驱车出城,才使我突然说得这样坚定),“我完全承担这个责任。我知道得 很清楚,如果现在暂时让艾迪特相信她会完全治愈,彻底复原,这会对她有 难以估量的帮助。倘若以后需要向她解释清楚,也许我们??也许我许愿太 多,那我一定老老实实承认,我坚信,她会理解这一切的。”
康多尔目不转睛地直瞪我。“好家伙,”最后他喃喃他说,“您对自己 的能力估计可真不低啊!最最奇怪的是,您对天主的信仰也传染给了别人—
—先是传染了城外那家人,我担心,渐渐地,怕也会传染给我!——好吧, 倘若您的确承担这个责任:如果出现危机,您负责让艾迪特重新获得内心平 衡,那么??那么事情当然就是另外一副面貌??那我们说不定真可以冒冒 险,再等它几天,一直等到她的神经恢复一些以后再说??不过,承担这种
责任是不能打退堂鼓的,少尉先生!我有义务事先向您发出充分的警告,我 们当大夫的,在每次做手术之前都有义务提请有关人员注意一切可能发生的 危险——向一个已经瘫痪了这么长时间的姑娘许下诺言,说她在最短的时间 内就会完全治愈,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