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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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重重束缚被斩断的一刻,心中暗涌的竟不是狂喜。
七年受制,日受驱策,解脱该是求之不得,可……
他只能遁着本心飞驰,飞蛾扑火般投向危机四起的天山深处。
迦夜放他走。
九微要他走。
清楚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却还是抑不住着焦灼的心转回。
数日目不交睫,恐惧和忧虑如火焚般炙着胸膛,逼使他不停鞭马。
山口一切如常,毫无异样。
他按住惊疑,飞身入水殿,青荷摇摇花香袭人,却一片死寂。
迦夜的房中空无一人,赤雕伏在地上,背上中了一剑,已死去多时,脸上仍残留着不甘。
检视伤处,正是迦夜的短剑所为,未出几步,玄鸢死在阶下,与赤雕如出一辄。侍从不知散去何方,水殿静得渗人。
远处高楼上猝然响起宽宏的钟声,仅仅半声便戛然而止。他猛然抬头,窗外正殿耸立如山,天边残阳如血,凄艳而不详。
层层叠叠的层宇延伸无尽,拱卫着正中的大殿,比山峦更高,巍峨庄严的正殿在玉台之上傲视群峰。天风劲吹,松涛翻涌,七宝玲珑塔下的风铃不停摇晃,铃响纷乱,竟似带上了杀音。
大殿四处流淌着鲜血,阶上伏了无数的尸体,腥气直冲天际,死伤多是少年,弑杀组和战奴营倾出,遍地是残肢断臂。
正殿的守卫尽亡,连跟随教王左右的数名随侍都在其中,可见情势之烈。掠出没多远,几个厮杀的人映入眼帘,熟悉的身形让他的心登时平了一半。
“九微!”眼见居于劣势,他上前接过剑招,并肩而战。
九微的额上渗着黄豆大的汗,身上已有几处创伤,对敌并不轻松。若非是数人围攻,早落下风。
“你回来做什么。”乍见是他,九微错愕分心,险些着了一剑。“迦夜不是说好放你回中原,她没给你解药?”
“我服下了,是我自己不放心。”长剑交至左手,剑势一展锐气逼人,对方的攻势顿时被压下。
“白痴!”九微脱口的斥骂,“难得的机会,你居然……”对方的内力袭至,呼吸一窒,再骂不出来。
“少说两句,留点力气杀了对手再说。”看九微紫涨的脸,他略为幸灾乐祸。“迦夜呢?”
“知道你想问她。”九微狠狠咬牙,不要命的攻击,成功的也让对方添了一道血口。“她和千冥紫夙在内殿对付教王,我负责搞定修蛇。”
修蛇,教王的影卫,七年前将他擒至天山的人,
此刻以一人之力迎战九微及数名杀手,仍有余力反击,只是久战不下,渐渐开始焦燥。
“联手?”他盯着宿仇,不曾稍瞬。时隔已久,仍记得对方神鬼莫测的身手,在脑海中对决过无数次。
“按当年的方式。”九微吐了一口唾沫,掠过一抹狠色。
静滞了片刻,两道雪亮的剑芒如闪电猝起。
“剑法高明了不少。”九微挂在他肩上调侃,浑身多处血口,嘴仍是一如既往的唠叨。“看来你原先的功夫真不是盖的。”
“你还顶得住?”他随口而问,倒并不甚挂虑,心知多是皮外伤。
“小事,现在就看他们有没有杀掉教王。”
“怕没这么容易。”区区一个修蛇已这般费力,教王可想而知。
“老实说我真没想到,最想杀教王的居然是迦夜。”九微低头闷笑了几声,“你一定猜不到,所有这些皆是她在策动。”
“连你也是?”他眉目不动,一边应付着九微的罗嗦,一边摆平偶尔蹿出来的守卫。
“我们都是。”牵动了伤处,九微的脸扭曲了一下,“她利用野心挑动了千冥,又掐住我的弱点,逼得我不得不和她一起动手,为了万全,我只好去劝说紫夙。”
“为什么不告诉我。”
“迦夜说放你回中原,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九微坦白的道出,“谁知道起事能不能成功,走一个是一个。”
他没好气的横了一眼。
九微视而不见,继续挖苦。“结果你这个傻瓜又自己冲回来,枉费我一番苦心。”
“金珠你也有份?”一早料到,迦夜纵然地位优越,却对钱财不甚在意,聚敛不多,其中必然有九微的助力。
“一小半吧,反正事败了留着也是无用,事成了还怕少了这些。”九微倒是毫不心疼,只是悻悻然。“现在可好,万一不成得在黄泉里做兄弟了。”
眼前的尸体越来越多,险无落足之处,未至内殿已闻得兵刃破风之声,尖利呼啸,刺得几欲抬手掩耳。
室内的场景惨不忍睹,地上俱是残缺不全的人体,光洁的玉壁被血污了一室,有些地方还黏着破碎的脏器,暗红色的液体没住了足径,血气逼得人险要窒息。
带入的精锐已消亡殆尽,偌大的室内只余了三人与教王对峙。
超然尊贵的教王再没有神邸般的气度,花白的头发散乱的披下,瘦削的双手染满鲜血,长甲狰狰,杀气盈室,狞笑有如恶魔。
千冥被他一掌击碎了肩骨,紫夙的一剑本待斩下教王的手臂,却被滑开,只留下了一道不深的割痕。迦夜的短剑猝袭背心,逼得他放开了千冥,三人第一次联手,摒弃了所有嫌隙,心无二致的击杀眼前的魔头。
一向最重容貌的紫夙披头散发,脸上有一道擦伤,或许是攻击持续过久,喘息不止,手也开始发颤,嘴里恨恨的诅咒。
“妖怪,这样还不死。”
黑衣王者的腹部中了一剑,左腿重创,勉强支撑着不倒,招式却仍杀机凌厉,眼红如血,望之心悸。
千冥脸白如纸,微微咳血,一只手已无法抬起。
“他也快不行了,撑不了多久。”
迦夜的身法有如鬼魅,攸忽来往,袭杀莫测,久战之后仍然轻捷,竟平比日高出了许多。三人俱是一身狼狈,大小血口无数,全凭意志力苦撑。
一疏神,她被踢得飞出去,眼看便要撞上玉壁。
他抛下九微腾身而去,探指抓住带入怀中,好容易消掉了冲力,在地上翻滚了几落,沾了一身污血。
迦夜痛得发抖,他才觉出不对。
轻轻按捏,掌中的细臂竟已被教王拗断。
“你……回来做什么!”她的声音疼得断续,却吼出了和九微一样的话语。
明知时候不对,他还是禁不住想笑,又在探试臂伤后收住。
“我放心不下。”
“蠢材!”她死死瞪着他,怒火引燃了黑眸,罕见的怒意勃发,若非被揽在怀里不便,掴上一记耳光也不奇怪。
来不及再说,千冥紫夙已然频频遇险,他亮剑加入了攻杀的行列。
五人齐攻,教王纵使功力深厚也架不住轮番上阵,加上腿脚不灵,没多久已频受重创,发出惊天震吼,疯狂的攻击。内力过处,坚硬的玉壁四散迸裂,击在身上有如重锤。
趁着前方围攻,教王痛极分心,迦夜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身后,寒光乍闪,利落的斩下了左臂,代价是反震之力伤了内腑,跌出数丈之外,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九微揉身而上,以内力震碎了剑身,化作了漫天飞刃袭向对方,失了左臂余威仍在,教王五指箕张,赤手截住了飞刃,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重伤之下仍有这等功力,人皆色变。
千冥和紫夙交剪而上,凭着多年练出的狙杀功夫硬搏,堪堪抵住了攻势,也令教王露出了胸前的破绽,他抄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脱手掷出,连连三剑如白虹贯日飞袭而至,最后一剑终于趁隙而入,将创痛欲狂的教王生生钉在玉座之上。
魔教的剑上有特制的血槽,利刃穿胸,鲜血不断涌出,迅速带走了可怕的力量,纵横不可一世的老人明显衰竭下来,嘴角渗出紫黑的血沫,无可挽回的走向末路。
室内只听见混着呛咳的粗喘,每一次咳嗽都消逝一份生机,大量的血以惊人的速度流失,玉座下方极快的汇成了一洼血泊。
五个人静静的看着,没有人再动手。
见惯了生死,谁都知道油尽灯枯仅是时间问题。
喘息良久,亮如妖魔的眼神一点点暗淡,苍老的声音响起。
“……好……好,四人一起……倒是我小瞧……”
“老不死的,你也有今天。”紫夙冷笑,剑尖挑起断臂甩在他眼前。“不可一世的威风哪去了。”
“这个位子你也坐得够久,是时候让给别人了。”尽管脸色青白,千冥仍是快意的讥嘲,久处威压之下,这一天他等了太久。
“活该你罪有应得。”九微稍稍松懈下来,“你不也是杀了上任教王才登上玉座。”
迦夜没有出声,倚在他怀里,冷冷的看着垂死的老人。
“……野心……欲望……诱人的饵……”动弹不得的人呛咳起来,大口大口的吐出紫沫。“……你们都是……”
静了静,九微忽然笑起来。
“我们确实是为了野心,迦夜可不是,没想过会栽在她手上吧。我虽想杀你,却不至发动得这般快,本来还打算让你多活几年。”他转头看一言不发的女孩。“如今你算称心如意了。”
“……迦……夜……”垂死的眼睛转了一下,“……为……什……”
千冥紫夙都禁不住现出了好奇之色,等着她的回答。
迦夜挣扎着坐起来,横剑当胸。
清亮的剑身犹如一泓秋水。
“你赐这把剑给我,就该想到有一天它会刺进你的身体。”幽暗的眼神阴狠凌厉。“还记得它的来历?”
一时寂静如死,喘息声越来越重,昏浊的眼神渐渐了悟。
“我母亲的剑。”她垂下手,剑尖坠地,撞出金铁之声。
“你以为五岁的孩子不值一提?竟然敢赐给我。”仿佛从心底迸出的话语,苍白的脸上有刻骨的仇恨,黑眸亮得可怕。
“……你……不可能……记得……”
“你太小瞧了我娘,当她是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弱女。”迦夜一步步走近,手指搭上穿透胸口的长剑,露出从未显现的怨毒。“她有办法让我忘记,更有办法让我想起,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甘心替仇人卖命?”
“……你……会……”
五指狠狠一拧,长剑翻转,搅碎了心肺,压出一声喑弱的残喘。
“这一剑为淮衣,也是你逼我杀了他。”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抽搐的老人,像看着一堆破碎的腐肉。“从那一刻,我就发誓要你死。”
“不是很喜欢裁断他人的命运?现在该你上路了。”
“……你……亲手杀母……弑上……也不会有……好下场。”翕动的嘴吐出模糊不清的话语,宛如恶咒。
迦夜爆出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站不住。
“谁想过什么好下场。”
“我心心念念,不过是与汝偕亡。”
“今日能看着你死,已是心满意足。”
残酷而快意的话音落地,清亮的短剑破空斩下,花白的头颅齐颈而断,骨碌碌滚落了狼籍的地面,双眼犹透着怨毒。
素颜全无表情,定定的看着失去脑袋的残尸,一身白衣血渍斑斑,几乎看不出本色,虚软的脚踉跄踩入血泊,溅起了咯吱轻响。
他默默的看着,上前扶住了她。
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小小的身子在怀中发颤。
良久,疲倦的合上眼。
夺势
剑长一尺三寸,宽两指,剑身极轻。
金丝缠腕,柄上刻有奇特的文字,久久注视,仍辨识不出涵意。
剑尖吞吐着寒芒,森森侵人毛发,如清光凝定。剑鞘不知是何种木质,形式古拙,乌黑细致,质逾金石,叩之沉沉作响。
指尖轻轻摩挲两个微凸的铭文,他静静思量。
床幔微动,迦夜睁开眼,单手撑着坐起来。苍白的脸脱力一般的恍惚,试着活动着绑扎起来的伤臂。
“别动。”扶起娇躯倚在胸口。“刚接好骨头,至少要几十天。”
“教王……真的死了?”她的声音微嘶,久睡后仍然有无法消融的倦。
“嗯。”不单是她,连他也觉得不太真实。
静了半晌,他开了口。
“额头有点烫,要不要再睡一阵。”
迦夜摇了摇头,多年心愿得偿,只剩下疲惫和空茫,又不想寂静的发呆,半天才扯了个话题。
“四翼呢,放去了中原?”
“他们本想跟回来,我怕不妥。”
她倦倦的笑了下,并无意外,倒是让他想起另一桩萦绕不去的疑问。
“我知道玄鸢是教王的人,赤雕是怎么回事。”
任他轻握着手,迦夜神色平淡。
“赤雕也一样,比玄鸢更受教王器重,藏得更深。”
“你怎知。”他一一回想,找不出丝毫破绽。
“千冥说的。”微微冷笑了一声。“可还记得你去刺鄯善王?”
“那次失败与他并无关联,是我自己失手。”
“不错,但假若未曾失手,他会在事后向鄯善国师密告藏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