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饶恕-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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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见了我爹会是个什么样子,她的性格根本接受不了我爹的那些问话。而我爹肯定也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问了人家的工作和家庭,他一定是旁敲侧击地让人家离我远点儿……我欲哭无泪,站在胡同里大声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楼上一个老头探出脑袋训斥我,说我是个神经病,我抓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我没有力气,石头在半空划了一条弧线掉在一湾泥浆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手榴弹。
孤单地在胡同半腰坐了一会儿,天就开始下雨了,很大,到处都是乒乒乓乓的声音。我需要找个人来帮我拿拿主意,去胡四饭店找胡四,不在,我直接去了胡四老婆的美容店,胡四老婆问我是不是来找芳子?我说是,我很想她。胡四老婆说,她走了半个多月了,连声招呼都没打……我忘记了说声谢谢,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走在瓢泼般的雨中。
芳子不见了,她突然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那些日子我找疯了她,几乎把自己“熬炼”成了一条疲惫的疯狗,我找遍了所有认识她的人,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终于失望。我跟胡四一起分析她突然失踪的原因,胡四说,不关你爹的事,女人的心像天上的云彩一样,她不定这是又犯了什么神经呢,最大的可能是,她想“化验化验”你对她的感情,别理她,闷她一阵就好了。也许胡四说的对,可是我总是放心不下,整天悬空着心,走路都深一脚浅一脚的。
整整一年多,我没有见着芳子,她从我的记忆里一点一点地剥落。忙起来以后我很少能够记起她了,我以为她会渐渐被我遗忘的,可是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她已经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我已无法将她从我的记忆里剔除。我曾经在吴胖子开的一家饭店里接过芳子的一个电话,她是找吴胖子的,吴胖子神态暧昧地让我接电话,我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声音,几乎窒息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记得她问了几声“你是谁”,然后轻轻挂了电话。我欲哭无泪,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脆弱……风从玻璃门的缝隙里吹进来,我蹲下身子,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我感到膝盖冰凉,仿佛有一根针被什么东西拖着,没命地往我的骨髓里面钻。我丢掉话筒,用双手不停地摩挲膝盖……我就那么样,采取一种狗一般的姿势,蹲在那个叫做一路欢笑的饭店里,蹲在那个初夏的午后,长时间地望着门口匆匆而过的人流。
我有些怨恨我爹,我明白芳子不会再次在我的眼前出现了……我恍惚看见她奔跑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路边的一切像风一般掠过她的身边,她漫无目的地跑着,风舞动她的长发,像舞动一面黑色的旗帜,这面旗帜猎猎作响,与她一起消失在阳光的尽头。我在后面追赶她,开始是在跑着的,气喘吁吁,后来骑上了自行车,再后来骑上了摩托车,再后来又开着胡四给我的客运面包车……老七站在车门边大声喊,上车啦,上车啦。车开着开着就飞到了天上,从天上往下看,地下是一片白茫茫的大海,蚊子似的海鸥在飞翔……或许是我的记忆真的出了毛病,我清楚地记得,一个漫天大雾的夜晚我在我家门口看见了她,我喊她,芳子你回来。她不回头,一个劲地跑。
有个叫老钱的欠我三万货款,快到年底了,我去找他要,他总是推挡,最后干脆躲起来了。我一怒之下派长法安排人去抓他,结果长法找了刚出狱的胡东,胡东带着一个叫小炉匠的把他给砍了,钱没要回来,胡东又进去了。老钱的小儿子放出风来说,蝴蝶也有父亲,他的人砍了我父亲,我也要让他尝尝父亲被人砍的味道。我没往心里去,你一个“迷汉”,我怕你个屁,你无非是给自己的嘴巴过过年罢了,安排了几个人接送我爹上下班,我没怎么在意。
胡四给了我两辆车,我安排老七带人去占了跑郊区的两条线路,林武在帮助他们,生意还不错。我坚定了要尽快处理孙朝阳的决心。那天,我跟李俊海在胡四的饭店商量这事儿,李俊海提议,抓紧时间绑架他,听说他最近老往济南跑,这正是一个机会。我说,他去济南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在那里培植势力,想要从那边拉人回来……说到这里,金高来了电话。他的声音很平稳,但我还是听出了里面的那股焦躁:“你出来一下,我就在胡四饭店的拐角这里,有个要紧事儿跟你说。”出了什么事情?我忘记了关机,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我冲过马路,快步到了拐角,金高对着大哥大还在喂喂,我喊了一声:“我来啦!”金高关了大哥大,脸色焦黄:“你先把电话关了。站稳了,别紧张。”
一定是出事儿了!前几天我就接过黄胡子的一个电话,因为刘三他们把黄三砍了,黄胡子说,你杨远也有弟弟,我会给我弟弟报仇的。刘三砍黄三是因为黄三曾经说醉话,要杀了我。因为事情太多,我在电话里没有跟黄胡子啰嗦,只说了一句,你弟弟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你这样跟我说话,我会陪你玩儿到底的。我突然预感到,我弟弟出事儿了。
脑子一阵恍惚,二子,你可千万别出事儿啊……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都要飘起来了,仿佛有一只手在提着我往天上飞,我摆摆手不让金高说话,扶着一棵树慢慢蹲了下来,这个姿势让我感到安全,身子不是那么轻了。我冲蹲在对面的金高点了点头:“我没紧张,你说。”金高不说话,拿过我的大哥大给我关了,点了两根烟,插到我的嘴里一根,轻声说:“二子不见了。”因为早有预感,我没有表现得多么慌乱,慢慢抽了两口烟:“我爹呢?”金高说:“老爷子在家里,我骗他说,二子对你不带他出去玩儿有意见,你带他出去了。老爷子很不高兴,说你不懂事儿,带个大活人出去,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我说不是你去接的他,是大昌,大昌是个粗鲁鬼子,忘记了……”
我推了他一把:“别啰嗦了,快去找人。”说着拨通了我家的电话,是我爹接的:“你还有没有点儿礼貌?”
听到我爹的声音,我的心很塌实,感觉我是在紧紧地拥抱着他:“嘿,又生气了,我那不是怕你也跟着嘛。”
“我跟着怎么了?嫌我老了,走不动了?”我爹的声音很大,连旁边的汽车喇叭声都盖过了。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啊,”我强忍着泪水,嘿嘿地笑:“是二子说的,二子说你老是说他乱跑,他不让你跟着。”
“好小子,等他回来吧,回来我敲断他的腿,”我爹似乎消了点儿气,“你们要去哪里?”
“二子早就跟我商量好了要去济南,他想逛逛大明湖,爬爬泰山……”
“好好在那里玩儿两天吧,唉,二子长这么大还真没出去好好玩玩呢,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这得看二子的心情了,早的话三两天,晚的话我再带他去南方转转,什么西双版纳啦,什么桂林山水啦。”
“少花钱啊,你总是大手大脚的,”我爹彻底消了火,“常往家里打个电话。”
正说着话,李俊海老远地跑了过来:“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呐,出什么事情了?”
我嘱咐了我爹一声注意身体,挂了电话,冲李俊海凄然一笑:“你来的正好。”
李俊海瞪大眼睛看着我:“兄弟,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这个时候我竟然对李俊海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感,甚至带有一丝依赖的情绪:“俊海,我弟弟被人绑架了。”
“啊?!”李俊海的这声啊刚喊出来,我的大哥大就响了,一看号码,我猛地喘了一口粗气,黄胡子!
“杨远吗?呵呵,猜猜我是谁?”黄胡子不可一世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几乎看见了他阴郁的眼睛。
“黄胡子,我弟弟是在你那里吧?”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轻松一些,“你本事不小啊。”
“别担心,我在跟他玩游戏呢,我不像你,我对小朋友历来是很爱惜的。来吧,二子,跟你哥哥说个话。”
我的脑子一下子空了,我看见眼前飞着很多小鸟儿,天空像平静的大海,这些小鸟儿一会儿像海鸥那样潇洒地飞,一会儿变成了一支支的箭,嗖嗖地往天空最蓝的地方扎……我看见我弟弟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天真,那样无忧无虑:“哥哥,黄叔叔可真有意思,下跳棋下不过我,耍赖呢,把我的弹子都藏起来了,你过来说说他。”
“二子……”我一下子变成了哑巴,嗓子眼似乎被塞进了一块石头,眼前的小鸟儿全飞走了。
“杨远,听见了吗?”黄胡子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弟弟让你过来呢,你的意思呢?”
“把电话给我,”李俊海的表情很沉稳,扳过我的肩膀,冲我伸出手,“把电话给我。”
我紧紧地攥着大哥大,仿佛是在攥着我弟弟的手,绕着树转了起来:“黄胡子,你把电话给我弟弟。”
黄胡子嘎嘎地笑了:“他不理你了,他跟我弟弟在堂屋打纸牌呢,哈哈,你弟弟可真可爱。”
堂屋?!我的脑子一下子亮了,好小子,跟我玩儿你还嫩了点!堂屋?只有农村的房子才有这个称呼!
我舒了一口气,小子,我会抓到你的:“二哥,这样吧,你直接跟我谈你的条件吧,我尽量满足你。”
李俊海猛地拉了我一把,把一根指头竖在嘴上一个劲地摇头。我离他远了一点儿,仔细听黄胡子的回答,黄胡子嘎嘎地笑了一阵,嗓音突然变得阴沉起来:“杨远,你的用词有问题啊,现在不是我跟你谈条件,而是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因为目前你不具备跟我谈判的资格。这样吧,我的要求很简单,可是我现在不想说,我还没亲够你弟弟呢。”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谈呢?”看来他是想再折腾我一阵,我只好顺着他来。
“不一定,什么时候我的心情好了,我会主动找你的,”黄胡子又笑了,“注意啊,二十四小时开机。”
“可以,但是你必须保证我弟弟的安全,要知道,我只有一个弟弟,他出了任何问题我都不会放过你。”
“哈,又说远了,”黄胡子在那边嚷了一声“二子乖,别吵吵”,接着说:“不会的,我很喜欢他。”
“那就好,我随时听你的电话。”我估计黄胡子暂时还不会把我弟弟怎么样。
“记住啊,是好汉就别报案,咱们好好玩玩,一报案就死人,听见了吗?”
“我必须经常听见我弟弟的声音,不然你什么也不要跟我谈了。”
电话那头传来我弟弟的声音:“黄叔叔,我哥哥不来了吗?”黄胡子哈哈大笑:“你哥哥出差了,他嘱咐我让你好好跟叔叔玩几天,玩够了给他打电话,他亲自来接你。”换了一种漠然的口气对我说:“杨远,好好跟我学吧,对待小孩儿不能下你那样的黑手……妈的,想起来我就生气,好了,挂电话吧,我不愿意跟你这种混蛋继续说话了。”
我让他先别挂电话,一字一顿地说:“二哥,算我求你,大人的事情不要告诉小孩。”
黄胡子哦了一声,又笑了:“我发现你也不是什么英雄,脑子很乱嘛,哈,别废话了,挂啦。”
大哥大里传来一阵静音,我盯着电话看了许久,似乎是在盼望着我弟弟能从电话里面跑出来。
李俊海扳着我的肩膀,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可千万不能找严盾啊,那样就乱了。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严盾我是万万不敢找的,前几天我们通过几次电话,隐约地我听出来,他好像已经知道了我做的一些事情,口气当中流露出让我悬崖勒马的意思。我一直跟他兜着圈子,让他放心,我杨远知道什么事情违法什么事情不违法。严盾见跟我说不进去,老是提我爸爸,让我凡事多想想他老人家。想到这里,我的神志开始恍惚起来,竟然有些走神,想立刻去找严盾,抱着他痛哭一场……李俊海还在念叨:“就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我猛然回过神来,用力晃了晃脑袋……不让他牵着鼻子走?目前不让他牵他也已经牵上了,我倚在树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像是被人扎了一把刀子,这把刀子沿着我的心脏一路往上走,一直走到了我的嗓子眼里,嗓子眼猛地一呛,我吐了一口鲜血。我这才发现,我的身体是那样的虚弱,跟刚做完手术躺在床上的感觉差不多。我撩起衣服下摆,慢慢擦拭着嘴角的血渍,瞟了站在我旁边惊惶失措的李俊海一眼:“别担心,这是因为昨天我喝多了,把嗓子喝坏了的原因……你的兄弟里面有住在郊区的吗?”
李俊海边拍打着我的后背边说:“有,很多,都是当年跟我一起'拉杠'的兄弟,你的意思是?”
我把关于“堂屋”的怀疑告诉了李俊海,李俊海猛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