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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农民日记-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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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0年5月29日今天,会议正式开始了,提出的统购政策是要购买余粮的90%至
  95%,执行定产、定购、定销的〃三定〃标准。夏粮平均每天不超过1斤,拾麦必须归队。主粮区的〃三定〃标准为270斤。
  1960年6月2日公社组织各个大队的割麦标兵,要在路井大队第四小队的靳家岭地的〃百亩丰产田〃里展开割麦大比武,共有108名英雄好汉要来大显身手。四队队长侯要武在大比武的先一天,就忙着安排劳力,割净地斜头,并借来物品、担水等,做好了各种准备。
  今天一早,送水的、拉耙的、套车的、接待的人们为比武忙个不停,但一直等到半晌午,却还不见人来。社员们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龙口夺食'的大忙天,半天不出工,让几十名劳力在这儿静等着,这是支援夏收吗?〃有人说:〃这像争分夺秒抢收吗?!〃正说着,只见远处浩浩荡荡的百多人来到了地头。英雄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各就各位,静等号令。
  只听得一声发令枪响,这一百单八将,一个个挥动镰刀,前后飞舞。〃呛呛呛〃地,麦子一行行应声倒地。好汉们弯腰弓背,抡镰割麦,头上冒汗,背上流水,谁也顾不得擦把汗,喘口气,喝口水,一鼓气要割到地头,真是手快如飞!赛过名将梁绪宗的确实也不少。路井大队的女将习青梅争了上游,一下子也出了名。不到3个小时,100亩小麦,平乎乎铺了一地。下午两点,决赛结束了,英雄们才回去吃饭。
  但四队的社员好不知足,有的说:〃割麦不收份子,硬叫太阳往干的晒哩!硬叫麦颗籽到完的落哩!〃有的说:〃这不叫割麦比赛,这是比赛看谁糟蹋得多,麦茬有半尺高,一地乱踏,像是牲口打过滚一样。〃有的说:〃梁县长亲自领着干的,就不看这质量,这叫'颗粒归仓'吗?这叫颗粒不要,光要麦秆秆。〃也有人说:〃唉,100多人,割了一天,光打杂的就有四五十人,也不知这是啥计划?为了啥?大概是图了个名气大。〃
  队长只好安排社员专门收好份子,才能用车拉载。由于麦茬高,倒的麦多,有的地方,麦耙都拉不过去。麦颗子齐刷刷落下一地。听人说,跛子老汉侯得法,用笤帚扫麦颗,就扫下三四百斤。真可惜呀,把100亩丰产小麦硬给糟蹋哩!
  1960年6月5日13岁的学生侯大庆,听社员说马勤快割麦最快,一天能割4亩地的麦子,决心赶超他。我为此编了段快板《超勤快》:
  侯大庆,真可夸,夏收割麦顶呱呱,
  年纪虽小决心大,一心超过马勤快。
  火红太阳他不怕,人家休息他不乏。
  腰酸腿疼他不顾,独自一个捉镰把。
  社员个个笑哈哈,大庆赶上马勤快!
  1960年7月17日已夏收毕。在路井公社的〃三反〃会上,有个公社领导说:〃今年产量没核实,竟然实产比去年低了。路井战区仅164斤,比去年低90斤;独店村低了67斤,测产时是240斤。这七八十斤哪里去了呢?一定是压产、瞒产、偷产了。我们坚决要查清楚,核出来,不能贬低人民公社和'大跃进'的优越性。〃我认为这是明明白白地鼓励虚报浮夸啊!

  第10节:农民日记(8)

  1960年10月11日中央的精神传达下来了,说农业赶不上去的原因是两年的自然灾害及三年的大跃进造成的。例如,基建战线过长,劳力浪费过多,计划以外的事搞得太多,人口增加太多(已达6.8亿人),出口较多,〃五风〃(共产风、浮夸风、命令风、干部特殊风和对生产瞎指挥风)严重。中央号召要〃低标准,瓜菜代,抓食堂,除'五害'(虚报冒领,提高等级,抛撒浪费,贪污盗窃,霉坏变质)〃。
  1960年10月12日晚上,我万般无奈地从黑地里走到街上公社的面粉厂,找到了靳主任,买了25斤麦子麸皮,带回家来,好拌菜疙瘩。我想,有一点儿粮,也许就饿不死。
  菊兰避过我,偷偷地跟上一些妇女去掐喂牲口的苜蓿。白天不敢去,因为人家种苜蓿的生产队专门派人看管,只能晚上去。她们去到公社办的养猪场后面,又到北党村头,来回十几里路也不嫌远。我听人说,北党看苜蓿的人和偷苜蓿的妇女打过架的事,便给菊兰说:〃人家去偷苜蓿,咱可千万不能去。咱是干部家属呀!〃菊兰却说:〃干部,干部!干部能不吃饭吗?你哪一顿不吃能行?若有粮食吃,谁还吃这牲口的草呀!你能弄下吃的,我才不愿当贼哩!〃说得我无话可说。心想:黑市粮食价钱大,咱又找不下,谁也不敢卖给咱,况且咱也没有钱去买黑市粮呀!难道真的要往死的饿吗?
  菊兰掐不到苜蓿,便偷偷地到地里埝下掐些小麦叶子,回来用麸子拌成菜疙瘩。引玲和胜天,星期天去西庄子看他外婆,回来时外婆送他们,在没人的地方,再掐上些麦叶,裹在袱子里拿回家,用面粉厂买回来的那一点儿麸子拌上做成菜疙瘩来吃,我们就这样一天天地向前拖着。
  有人以拍花花手的形式编的儿歌是:〃你一我一,标准太低;你二我二,模糊泡菜;你三我三,红薯秆秆;你四我四,家家闹事;你五我五,肚子敲鼓;你六我六,顿顿忧愁;你七我七,唉声叹气;你八我八,拉耱拽耙;你九我九,不偷就咎;你十我十,吃饭积极!〃
  1960年10月22日今年的鲜蛋收购大跃进计划,单靠往年的正常收购办法来实现,那就差得很远了。
  在大跃进的年月,党和政府号召大办钢铁、大办工业,因此必须以农产品出口兑换进口炼钢材料。由于受到浮夸风的影响,订的出口计划很脱离实际,同国外签订合同的依据,便是脱离实际的生产计划。而订下合同不能兑现,就会影响新中国在国际上的声誉,所以原来只涉及供销部门和商业部门的鲜蛋收购任务,就慢慢变成了全党重视、全民动员的政治任务了,并且是一步紧过一步,一天紧似一天。刚开始,鲜蛋收购任务并不明确,并未落实到大队,更未落实到小队和户。后来将任务分配到大队和小队,小队又分配到养鸡户。全路井大队,鲜蛋收购任务是1300多斤,每人半斤多,每户两斤多。干部们认为这根本完不成,只是说说而已。小队也只是按养鸡户的鸡数分配了任务,号召完成任务罢了。上边催得紧了,就抓一下,多卖些蛋;催得慢了,就少卖些蛋。
  可是到后来,上边催得一次比一次紧,成了正经事,干部们也就越逼越紧。据说是为了换外汇,又有人说是为了给苏联还外债。原来一个鸡蛋5分钱,收购价是每斤5角8分钱。但任务一紧,养鸡户有任务,赚不到钱还受不少气,还不如没养鸡的农户清闲安然,不受气。这样,村里便出现了藏鸡、卖鸡,甚至杀鸡的现象。养鸡户说:〃养个鸡真受气,干部天天要鸡蛋。不喂鸡,多清闲,鲜蛋任务他不管。〃四队丙才家的16只鸡,育亭家的8只鸡,全卖光了。同云家在国庆节把母鸡卖了,只剩下了公鸡。
  我为了响应号召多养鸡,便要花钱去买鸡,但母亲和菊兰都不同意。
  1960年11月14日晚上,公社又开了第三次全体干部鲜蛋收购评比大会,规模和声势都很大。为了完成任务,大队、小队不知开了多少回会。大队、小队的干部想尽了办法,派人在外买回的鸡蛋,有的按户、按人摊钱。群众说:〃这和国民党的派差事、派款子一样。〃有的队为了避免社员的不满言论,干脆从队里的副业收入中开支了钱。为完成任务而额外花的钱,仅路井大队就花了4820元。其中社员约花1000元,小队约花2618元,大队约花1202元。如果把小队派人出外买鸡蛋所记的工分再算上,那就更多了。

  第11节:农民日记(9)

  1960年11月21日陈书记在公社召开的常委扩大会上,又传达了上级精神,即要自力更生,不向上要。用〃核、压、挖、清、节〃5个字的办法来解决困难;要少支出一些,以不饿死人为原则;要多购一些,以不购过头粮为原则。今后要安排好群众的生活。安排后8个月的粮食标准的思路是:〃三低〃、〃二平〃、〃三提高〃。最低15斤,最高18斤。〃三低〃的〃三〃是指11月、12月和1961年元月这三个月;〃二平〃的〃二〃是指2月和3月这两个月;〃三提高〃的〃三〃是指4月、5月和6月这三个月;共分8个等级。
  1960年的11月、12月和1961年的元月,每个人平均一个月只有15斤粮。后来〃以人定量〃的标准,把口粮一压再压,一月比一月低,尤其是人口多,劳力少,大人少,小孩多的户,困难就特别大。如果只按人口,不分大小,那还可以小孩成协大人,现在不行,我家7口人,4个娃,都在10岁以下。按3个月口粮的低标准是:1~2岁的娃每月3斤,3~5岁的娃每月9斤,6~7岁的娃每月11斤,8~11岁的娃每月16斤。12岁以上的大人也分了四级口粮标准:轻体力劳动者每月18斤,一般的人每月20斤,重体力劳动者每月23斤,特殊饭量大、干过重体力劳动活的人每月28斤。
  我和菊兰按一般人的口粮标准对待,每月20斤,母亲年老做家务,不参加集体劳动,口粮标准为每月18斤,引玲、胜天都为16斤,西玲11斤,丰胜9斤,全家7口人,每月共分口粮110斤,每人平均不到16斤。3个月共有92天,每天3顿,共276顿。全家人每顿饭共吃1斤2两粮,每人吃不到2两粮。
  这时候受饿少的人是:食堂的炊管员和饲养员。社员有句顺口溜:〃牛哭哩,猪笑哩,饲养员偷料哩!〃社员说:〃粮食吃到口,先要过五关:场里打下,入到队内库房,交给保管员,秤高秤低,损耗库溢,这是第一关。再由队里领回食堂,由管理员负责库溢库损,这是第二关。然后加工碨面,入水剥麸,出粉率有高有低,由碨面人负责,这是第三关。然后交给做饭的,将面蒸成馍,做成饭,这是第四关。最后由掌勺的人舀给社员饭,发给社员馍,碗有大小,勺有宽窄,相好的、对劲的,见面低头不问的,这才过了第五关。〃社员还说:〃狼吃鬼掐,给社员剩个瓜把!〃又说:〃社员不怕标准低不够吃,只害怕吃不够这低标准。〃四队有个单身小伙子,实在饿得撑不住了,就把食堂印的〃饭票二两〃的〃两〃字改为〃斤〃字,管理员发现后,把他狠狠训斥了一场。
  大家都各有各的办法,我家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食堂给多少,自己吃多少。每顿饭都是菊兰端上个大脸盆,跟着大家排在长长的队伍后边,等着一勺一勺地舀稀饭糊糊。一户一户舀到头以后,人们还不立刻端上盆子散去,而是低着头两只眼一直盯着锅底,等着匀那一点点残汤饭底子,直到舀饭人拿饭铲铲净最后半勺子后,才无可奈何地走去,哪怕天气再冷,把饭等凉了,也不在乎。菊兰端回了稀饭糊糊,全家人围在一起,才一个个舀到各人的碗里。每次吃毕饭后,西玲在炕上往后一挪,总低声地长叹一声气:〃唉!〃不知是喝胀了撑的,还是嫌没喝够而难受的。谁也不敢问,也不愿问。只是3个大人互相看看,默默地,眼圈儿禁不住红了起来。
  我心想,总不能眼睁睁地把人往死的饿呀!家里还有十来间厦子,四间半大房呀!把房拆掉卖上一部分换些粮票,买点儿粮吃吧!母亲却舍不得地说:〃10间烂厦房,住着能遮风雨,但拆下来却是一把渣,能值几个钱,能买几斤粮啊!况且政策有规定,社员房屋不许随意买卖,咱当干部的能违反政策吗?〃东边院子前面有间半大房,倒是能值几个钱。但队里饲养室占用着,我能挖社会主义的墙根吗?不行!不行!这下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1960年是解放后最困难的一年,而这年的12月又是这最困难的一年中吃粮标准最低的一个月。

  第12节:农民日记(10)

  1960年12月22日我的病稍微轻了些。赵妈3天后来看娃,提了一笼麸子馍。她也入了食堂,哪里来的麸子馍呢?原来自从夏收后,她就在没有耕过的麦茬地里一枝半穗地拾了半个多月的麦穗。叫下她〃瞎子十爷〃来推碨。笼子里的麸子馍就是把碨下的面和麸子搅在一起蒸下的馍。多亏这馍,才救下菊兰娘儿俩的命,不然娃没奶水水,咋活得下来哩!菊兰坐了这个月子,连一个干馍渣渣也没见过。什么鸡蛋呀、红糖呀、猪肉呀、滋补品呀,想也没敢想过。只有用食堂里舀下的几勺子红薯糊糊,端回来止饥了。她晚上饿得不行了,在炕洞的灰里煨上个萝卜,就算吃上好营养品了。
  我先给娃起了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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