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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洒金笺[梁凤仪]-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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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答:
  “耀晖,好好做你的功课吧,大嫂的不开心事没有什么大不了。”
  “不,我陪你说说话,反正功课已经做到一个段落。”
  耀晖真懂事,他明白有人陪着讲话的重要性。
  那叫人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可以有兴趣继续生活下去。
  我笑着说:
  “来,耀晖,跟大嫂说说你学校里的事情就好,我的事提起来也觉烦躁,不提也罢!”
  耀晖很懂事地点点头,说:
  “我在学校里蛮开心,成绩也好,只是英文一科很吃力。”
  同班凡是从国内出来的学生,都有这个忧虑。可是,我不怕,我很有信心,只要努力采取主动,决意克服困难,到头来问题会解决。”
  看到耀晖那一脸的童真与神采,很觉得精神一振,忙问:
  “怎么,你有实际经验证明你的想法吗?”
  “有,多的是。”耀晖睁一睁眼睛道,“最近就有一个例子。”
  我觉得好奇地望着他。
  耀晖歪一歪头,象是整理一下思路就对我说:
  “学校里的香港学生一直很看我们从大陆南下香港的同学不起,他们觉得我们笨,既不精灵又不高贵,学校里差不多都没多少个香港同学肯跟我们一起耍乐。”
  我微吃一惊道:
  “你怎么从没有告诉我?”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不理睬我们,他们也少了我们一班好同学呀!”
  我骇异,望一眼小叔子。
  他的口气象个年轻人。
  头脑呢,还要比年轻人成熟。
  “其他的大陆同学都买他们的人情,讨他们的欢心,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觉得怎么洋,也许为了这个原因,他们恨起我来了。”
  “他们欺负你?”我急问。
  “也不是欺负,不过他们好像在联手整我,不跟我谈话就是了。”
  我心忽尔直往下沉,完全知道被排挤是怎么一回事。
  那种滋味原来我和耀晖都在每天受着。
  我怜惜地问:
  “你每天都心里头不好过,对不对?”
  将心比心,我不难想象到耀晖的难受。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说:
  “没什么,大嫂,就算难过,也已过去了,同学们现在对我都很好。”
  “什么?”
  “如果不是过去的事了,我才不会提起,惹你忧虑。”
  耀晖从小就晓得维护我。
  在香港的金家伯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全心全意地宽厚待我。
  “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呢?”
  “我一直不管班上的同学说些什么,只一味埋头念好书,结果,段考的成绩出来了,班上从中国大陆来的同学,以我的成绩最好,如果不是英文差,把平均分拉低了,我肯定是全班之冠。老师在同学面前很赞了我一顿,同学之中就有些人开始跟我微笑点头。大嫂,”耀晖忽然兴奋起来,“其中有位同学的数学特别差,有天急得满头大汗还没有把数学功课交得出来,我就走过去给他帮忙,讲解一遍给他听。
  自此之后,同学们要跟我学习算术一科的都多起来了,再下去,其他的同学对我也不敢怎么样了。”
  “啊,耀晖!”我轻叹,把他拥在怀中,很引以为荣。
  “大嫂,我有信心,将会成为班上最受欢迎的一个人。”
  跟小叔子的这段谈话,给了我很大的觉醒。
  连小孩子都可以适应环境,审度情形,而终于能克服困难,战胜压力,怎么我就不可以了?
  耀晖在学校里赢的这场仗,是对我有启示作用的。
  我细细分析之下,发觉有几点很可取。
  其一是先充实自己,表现自己,给对方好印象。有实力的人,才能赢得尊敬。
  其二是采取主动去接触敌人,瓦解敌人,分化敌人。僵局一打开,就有出路。
  其三是找机会让对方受惠,真实的利益一定最能感动人心。
  其余什么仇怨都不是不可化解的。
  我忽尔精神起来,觉得事有转机。
  再不能困闷在一个由我个人暗地里负担家累的死局之中。
  要打开这个局面,必须从永隆行的生意想办法。
  我不能活脱脱像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是采取主动的时候了。
  说也奇怪,不知是否心理准备充足,人一回到永隆行去,就不一样。
  不至于昂首阔步,但头好像不再需要低下去,见了同事微笑,充满信心,而且很自觉地显了一点威仪。
  毕竟一个永隆之内,除了健如,就只有我是老板身分,我当然并不比任何人的地位低。
  弄清楚这关键,使我犹如置身于广州的金家,人们口中的大嫂就是金家由上至下的仆婢职员口中的大少奶奶,我没有什么不是比人高出一等的。
  一有这种想法,整个人的气派气度气势都不同于前。
  以前,我大概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角色,因而表现得很鬼祟,很不自然,很教人无所适从。
  自上永隆行任事以来,我从没有要打理茶水的三婶给我添茶递水。每早回铺上来,就只是自顾自地泡一杯茶,带到写字台去受用。
  这天,我改变了,一回去就带个微笑,用非常肯定的口气说:
  “三婶,麻烦你给我冲杯咖啡。”
  三婶分明一愕,好象我认错人似的。
  “金太太你要咖啡?”
  “对,铺上的人是自己冲咖啡,还是到外头冰室买?”我问,仍是指令的口气。
  三婶无疑是慑于我的威势,答说:
  “都是自己冲的。”
  “那就麻烦你了,我最个贪心鬼,咖啡既要糖又要奶。”
  三婶当然得照着办。不一会,恭恭敬敬地把一杯咖啡递到我的跟前来。
  第次在永隆行有种权威感。
  这感觉非但好,而且给我更大的启示。
  是要先发制人,因为后发就会受制于人。
  我呷了一口咖啡,开始进行我构思的计划。
  我嘱咐三婶,叫她去通知永隆行的职员,逐个来我跟前见面。
  中间有了个传达的人,就更不能不来见面了。
  职员一坐下来,我什么闲话也没有,只跟他们直接地谈公事。我开头总是说:
  “信晖过世了,相信他在世时,很得到你的效力,永隆行才会在这么短时期就建立起来。到今日,我相信人在情在的情况会在我们之间发生,你必然会更用心地辅助我们姐妹俩,合力把永隆办好。健如她是比较多一些在本城工作的经验,我呢,是人地生疏了一点点,很希望你能多给我诉说永隆行的事情,让我多了解,从而能构思应该怎样与你们合力把这出入口公司办得更好。”
  开场白很重要,我要他们每个人都清楚永隆行是金信晖一手创办的,他的遗孀是当然继承人。
  遗孀不只是方健如一人。
  我也是这家公司的决策分子,是他门的直系老板。
  跟着这份理解,我要他们向我讲述他门的职位,负责的业务范围,对永隆行的看法,对业务的建议等等。
  并不难跟他们沟通,把永隆行看成以前广州的金家,我一样地相着那份责任去管事,一理通百理明,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困难。
  自然,要消化一家公司以至一个行业是需时间的,我会慢慢地留神咀嚼每一句话,去增加我的知识本钱。
  其中一位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专营货品买手的李元德,跟我讲的几句话,我额外地记住了。
  他说:
  “出入口生意最大的好处是本小利大,但那得要看准入的货是否有市场需求,能找到一个好牌子的货式做总代理,好过掘到金矿。”
  问题在于到哪儿去找?
  当时没想到有人在旁提点一句半句的好处。只要知道机会的存在,才会左顾右盼,留神去把好机缘寻出来。
  永隆行的职员少说也有十多人,很化了我几日的时间才跟他们逐个谈毕,这项工作却把我忙得精神奕奕,情绪高涨。
  我觉得自己开始完全投入了。
  可没有注意到我的喜悦原来引致了旁人的不快。
  这旁人是不言而喻了。
  健如晚上罕见地跑到我房间来,直截了当地问:
  “大姐,你这几天是顶够忙的了,为什么呢?”
  我回头看她,扬扬眉,问:
  “永隆事务繁,能帮得上忙的人又少,对不对?”
  这是方健如对我说过的话,她应该记得。
  果然,她没有忘记,于是更变了面色,继续说:
  “事务繁忙,职员就要快手快脚地工作,怎么有空跟你聊天!”
  “健如,就算他们陪我聊天,也是天公地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雇请伙计,分配什么工作也是可以的,他们领了薪金,陪我说话,未尝不可。”
  “他们领的薪金是你支付的吗?”
  “若是金信晖支付的话,我总占他遗产的一部分吧!健如,做人做事不必如此霸道,别忘记,你脚下站的那块阶砖,也是由我的私房钱支付的,如果你要发威,请先拿出家用来。”
  方健如的脸色变成紫红,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也骇异于自己突然改变的作风。
  或许一如睡火山,压抑得太久的熔岩,一泻千里时,必是锐不可当的。
  当夜,我熟睡。
  晚上这舒畅的一觉让我知道原来做恶人可以睡得着,且睡得好,因为这是个欺善怕恶的世界。
  因为睡眠充足,且对于永隆的工作兴趣越来越浓厚,一醒过来,就恨不得飞快更衣上班去。
  这种今天会有很多事干,且会干得来的感觉十分好。
  差不多可以说,自信晖亡故之后,只有这几天,我才真算是精神焕发。
  早起的缘故,有点饿,便跑上厨房去打算找点隔夜的粥点,热了来吃。
  这些功夫当然不能再让牛嫂来做,她已经是够辛苦的了。
  走过了长走廓,就听到厨房有人声,是两个女人对话的声音,莫非牛嫂与四婶已经起来给孩子们弄早点?
  念头一过,就留神细听,不是她们俩,是健如和惜如。
  因为我听到健如拉高了嗓门说:
  “惜如,若不是你赞成大姐到水隆去,我决不会让她上那儿作威作福。”
  “二姐,她上永隆的初期,不是箝制得很好吗?我是预计大姐在一段遭受冷淡的日子之后,真的觉得我们广东俗语所谓‘老鼠拉龟,无从着手’,就会知难而退的。”
  “惜如,今次我们押错这一铺了,她要是在永隆的势力坐大,怎好算了?”
  是有一阵子的沉默,然后,就听到惜如的声音说:
  “二姐,你认为我们二人联手,我思巧,你行动,加起来还不是大姐的对手吗?”
  我的头刹那间霍霍地鼓动起来,胀痛得不能支持,立即用手撑着墙,试行重新站稳。
  下一步,就想冲进厨房去,给两个妹子连连赏几个耳光。
  太太太太太岂有此理!
  太太太太太不近人情!
  本是同根而生,相煎之急,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她们如今还是靠着我的私房钱食住穿呢!
  这不是食碗面、反碗底是什么?
  一定要教训她俩一顿,甚而下逐客令,请她们立即离开我这个家。
  我也容不了有笼里鸡造反这回事。
  可是,我竟没有追随情绪办事,非但没有冲进厨房去,且还蹑手蹑脚地,轻步走回睡房。
  并不打算让她们知道我把这番对话听进耳去。
  因为直觉告诉我,冲动的做法不会有好效果。
  刚才惜如说了,她和健如联手,一动一静去对付我。换言之,我要跟她俩过招对抗,自己就得动静兼顾,既任思量策略的军师,也是挥军杀敌的将领。
  不顾一切地直陷敌营只是后者的本事与所为,未经与前者配合,不一定是理想的谋算与行动。
  我开始静下心来想,让她们知道我已洞悉有家贼,无疑是打草惊蛇。对方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实力比我雄厚。
  我必须在暗,窥伺她们,才能掌握到一个有利阵地。
  况且翻了脸又如何?金咏诗的出生纸上写的是金信晖的名字,到他的财产解冻,发放下来分时,还是要跟健如有很多接触商议的。一个永隆行,要摸请它的底也在初步进行当中,还都未有进一步的成绩,就乱了阵脚,岂不是战而败,遂了敌人的心意了?
  忽然又想,还有母亲。
  这就更叫人心痛了。
  什么切肉不离皮?什么兄弟如手足?什么血浓于水?
  看看这方健如与方惜如二人嘴脸心肠,我真想写信回家去问问老母,谁是她捡回来养而非亲生的?
  健如跟信晖有了一手,因而对我妒恨了,也是在理解之内。
  然则,惜如呢?
  我有什么对她不起,有什么做得比健如差,有什么不爱护体贴她的,要令她如此誓无返顾地偏帮健如,且切切实实地对付我?
  这不但令我痛心,且令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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