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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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之忧惧夙夜的坍楼坠地的祸事终于应了,变故猝临,在空中停顿的那一瞬我惊怖万分的想象到了滚水沸身的惨状,但是幸好,水是冷的——温的。水瞬间没顶,身体迅速的下沉,耳中充满水声,古怪却柔和,象一个睡着的人的鼻息,温热的水流又似许多条柔软的手臂在全身缠绕抚抱着。我闭气睁眼,周围一团漆黑,看不见他,落水的冲力把我们分开了。趁这机会,我奋力朝前方几条细长的光带、显然是水面的地方游去,可结果却触到了坚硬的池壁,原来那光带是月亮透过堂屋窗栅斜射在池壁上的投影,真正的水面在头顶上!池壁滑不溜手无法攀爬,凭着入水前憋足的一口长气,我急忙猛一蹬腿又向上方游去。
不能被他逮住,万万不能!此刻我一心只存这一个念头,神兵是会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我感到他就近在身边,近至一伸手一动腿就会碰到,然后扭身猛扑到我身上来。这恐惧使我加快速度,但游泳却正在变得艰难,水的阻力徒然增大许多倍,到后来手脚如同在沼泽的淤泥里划动,我竭尽全力,仍然接近不了头顶近在咫尺的月光……我被他逮住了?不,不是他,是温泉,我被温泉逮住了!这是温泉又在活动,它被落入它怀中的物体唤醒,是的,没有错,温泉醒了,它要把落入它怀中的物体留下来!沉睡的鼻息变成狂暴的嘶喊,温软的手臂变成冰冷的水蛇,死死缠住了我的手,脚,腰和颈项,我挣扎不脱,动弹不得,我快憋不住气,胸中快要鼓胀得爆炸了……我这就要被淹死了吗?淹死在一个水池里……我突然想起这水池原是我家祖屋的地窖,过去布依族的风俗,人死了总要把骨灰埋进地窖的……我似乎看见了爸爸妈妈,他们正在不远处望着我,后边是许多陌生、却又似曾见过的面孔,他们都微笑着,向我张开手臂……不,不,我不想死,我离该死的时候还差几十年呢,这不合情理,这不会发生……我仰望头顶仿佛无穷远处又象近在咫尺的月光,我仿佛在月光中看见了一张女人的脸……舒薇,那是舒薇……真的要死了……耳中的嘶喊变作低沉的叹息,又象是一种温柔的呢哝……真的要死了……我来得及做出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脖子上的护身符解下,举在手里往上递去。我没让它被抢走,我答应过把它给你的,我要亲手给你戴上……那枚护身符,还有我的手一同被另一只手接了过去——耳畔一声水花泼溅的脆响,我的头忽然之间就冒出了水面,一秒钟之后,我便整个儿被湿漉漉的从水中捞起拖到岸上的干地上去了。
后来在将军盔上,死亡的阴影又一次降临到我们两个人的头上时,舒薇问我前一夜落入温泉池,被温泉蛊惑险险淹死的那一刻,为什么单单要把古钱托出水面,我告诉了她。她哭了。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我恍恍惚惚间分辨出了耳后那个急切欲哭的声音是谁,随即又发现了自己趴在其上吐水不止的柔软枕垫是谁的腿,我猛力翻身一把将她紧紧搂住,唯恐这是另一个幻觉,稍稍放松她就会突然消失掉:
“我看见你的!那个女人是你!这是真的!我没有看错……”
“是我了,是我了……别怕,别怕,现在没事了,没事了……”
她的声音哽咽着,全身都在极厉害的发着抖,我闭上眼睛,深深啜吸她怀中的气息,可是鼻孔里充满的并不是刚才那种曾让我无比陶醉的温暖和芬芳,而是温泉水令人窒息的硫磺味道。我多一刻也不想再闻那死亡的味道,我放松她,挣扎着坐起,这才看清她从前胸到膝盖的衣服湿了一大片,那种死亡的味道正是从我身上带给了她。舒薇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气喘如泼,仿佛她也经历了一次濒死的溺水,受到的惊吓比我还要大。她的眼神在惶恐和担忧外,另夹杂着一分明显的羞愧之色。
我顿时想起另一个落水的人。
“陈新!陈新救上来没有?陈新救上来没有?”我慌忙扭头往水池里看,水面波平浪静,浮动着煤油灯的暗绿光辉、和透过窗栅栏洒下的白色月光,却哪里有陈新的影子?难道他已经……这个恐怖的念头犹如呛水引发我一阵剧烈的咳嗽,又一口水从胸腔里喷吐了出来。
“他救上来了,他就在你旁边!”
“啊……”我张皇回头,说话的人是三哥,他此刻正蹲在离我和舒薇两步远的池边,叼衔着那根点不燃的烟杆,低头望着脚下躺着的一个人。我心里砰砰跳得厉害,脚软得一时站不起身,挣扎着爬过去看:只见陈新横躺在一滩水里,浑身湿透,颤抖个不停,看情形显然处于昏迷状态。煤油灯照得他的脸绿火荧荧,脸上的凶恶与煞气已经褪尽,两腮却仍因牙关的紧咬而鼓胀着,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表情似很痛苦,四肢轻微的抽搐,捏拳舒腿的架势依然象在同谁搏斗,却已完全丧失了方才神兵附体如疯似魔的劲头。总算他还活着,总算……我心中平稳了,胃里却一阵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又呕出了几口发着苦味和腥腻的温水。
脊背上被人用拳头轻轻敲打着,回头一看,是舒薇,我盯着她,她却回避开我的目光,低头凝视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我确确实实经历了一次鬼门关。当我落入温泉池,感觉自己被许多无形的手臂死死缠绕,水稠如泥,阻力极大,水池无底般深,竭尽全力也浮不上水面去。然而事实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深水,池水不过一人深,当舒薇三哥找到我的时候,看见我直挺挺的贴着池边站立,头发已经浸到了水面,一伸手便可爬上岸来。可是我却一动也不动。水面黑漆一片,两个人以为我掉在池中央,根本想不到我就在他们脚下,再耽搁上一时半刻找寻不到,我必然就要淹死在温泉池,我家世代埋骨的地窖中了。
我不能不信这是事实。暗淡的煤油灯光穿不透幽碧的池水,使它显得深不可测,但更明亮的月光却穿透了它:稍微努力便可分辨,池底果真是并不很深,碎石瓦砾历历可见。
这么浅而狭窄的池子居然差点淹死了我,原来我一切拼命挣扎浮游的动作都是幻觉,我实际什么也没有做,一动不动呆站在池底等死呢。我是被它蛊惑了,我毫无抵抗,任凭它摆布。它是蓄意的。这是第二次,第一次,它让我做一些希奇的梦,这一次,它却要我的命……幸而最后关头突然灵光返照,我挣脱了它的掌握,做出来唯一一个真实的动作,把古钱托出水面,被舒薇三哥看见这显是求救的标志物,才逃脱了这一劫。
“陈新呢,你们又是怎么救他上来的呢?”我望着昏迷颤抖的陈新问,显然他溺水的状况比我更严重,然而得到的回答却令我大为意外,舒薇说:“不是我们救的他,他自己救的自己。你们两个一坠楼,我们就赶下楼来救你们,结果才到池边,就看见他已经爬上岸了。只他一个,看不见你。”
“啊,有那么快?从我们落水到你们下楼,充其量才不过几秒钟时间,他既然能自己游上岸,说明他没有被温泉蛊惑了,那他为什么会昏迷,为什么会抖成这样……”
“谁晓得。抓你的,是水鬼噻……”三哥说,他抬头望着天花板上那个被我们砸穿的硕大的破洞,又将目光落到其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最后长久的盯着陈新,悠悠的说:“水鬼抓你,水鬼不抓他。水鬼抓你,水鬼不抓他……”
深夜的山村格外清冷,衣服精湿贴身,偶有风从门缝、窗缝钻入吹到身上,便象有无数只冰虫子从每个毛孔往肌肤里钻爬。我发着寒战,昏迷中的陈新加倍厉害的发着寒战。水鬼不抓他?可从他脚后一带水点淋淋漓漓拖连到池边,显见他上岸之后还努力向前爬行,象极力要躲避什么东西的追袭。他为什么会昏迷,究竟是什么力量操纵了他让他突然发狂?而当他终于醒来的时候,随同这具躯体一道苏醒的灵魂,将是陈新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三个人沉默无言。堂屋幽暗而潮湿,水面偶尔发出丁的一声脆响,那是前半夜池水发威沸腾时掀起的热雾,在楼顶冷却凝结滴落下的水滴。这一点声响,反倒使空荡荡的堂屋显得更加的寂静了。月光逐渐偏斜,从水池中湿漉漉的爬上岸,照到了陈新身上,照到了他衣袖卷起、裸露的手腕上。这时,一道古怪的、似曾熟悉的红印便一下子从黑暗中跳出来,赫然在目了。
“咦,这是啥子?”还没等我说话,三哥已经发现了它,他立刻埋下头去查看,口气狐疑而紧张:“他腕子上哪来的这道怪伤?”舒薇也凑上来看:“血!他受伤了,出血了!”“不对,不是血,这条红线在皮下面,是暗伤……呀,那只手上也有一条!一模一样!莫非,莫非……”三哥捉过陈新的一双手擎举在眼前,两条细若游丝的血线,对称的缠绕在左右手腕上,衬着浅的肤色,被雪白的月光照得格外鲜红醒目。
这正是我白天在大榉树下见到过的不明来源的伤痕,此刻此地再次出现,却远比白天看见更觉狰狞可怕……我正在回想初见这怪伤时的情形,三哥突然又有了更加恐怖的发现,他的眼睛向远处扫视,顿时撞鬼似的定住了瞪得溜圆:“他的脚,他的脚!”他指着一个方向,声音在抖,手指也在抖,一绺细长的月光刚刚爬上陈新裸露的脚踝,变魔术一般的,赫然便现出来另外两条血线!同手腕上的一样,一左一右,紧紧缠绕在袜根之上约一寸的地方,却比手腕上的更粗,长,红,亮。那四条红线,就象一整副手铐、脚镣,绑定了陈新的双手、和双脚。不,不是手铐、脚镣,它们是活着的生物,是四条血蚯蚓,是四条外太空的异形生命,紧紧吸附,蠕动拱掘,又不断从宿主身上吸取血浆,身体似乎也在一刻比一刻的涨大起来……“是了,是了!” 三哥压抑着喉咙低低的叫着,“是什么?是什么?”我和舒薇一齐问,三哥不答,俯下身去,快速翻看起陈新的脖颈,从下巴到肩胛骨,从后脑勺到脊背心,把前后左右每一寸皮肤都翻寻了个遍。没有新的发现,陈新脖颈周围无疤无创,肤色如常,三哥这才喘了口粗气,脸色稍微放松,然后抬起头,咬牙鼓腮,对我们说出来三个闻所未闻的字:
“红线蛊!”
红线蛊!陈新中了蛊!难道,这就是使陈新着魔的因由?舒薇恐惧得咬住了手背,另一只手紧紧掐住我的肩膀,我握她的手安慰她,自己却感到喉头阵阵发梗,好象那里也有一根红线在不断收紧……下蛊害人,是异常阴毒的。养蛊放蛊的秘俗从古便有,尤其以西南山区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为盛,蛊的种类极多,常见的是将各种有毒之物:蜈蚣蚂蝗毒蛇毒蛤蟆乃至最厉害的金蚕王等等以秘法饲养于器皿,养成后放出叮咬人身,或将虫卵、粪便投入食物,或放置于必经的道路,或以种种奇术异法,使所要害的人中蛊毒,中蛊毒者轻则得病,重则丧命,或被迷惑心智受下蛊人驱谴,就象神兵……关于蛊的种种神奇鬼怪骇人听闻的传说,我一直认为多属虚构和夸大,没想到竟在我的家乡亲眼见识,而且就发生在我的同伴身上!莫非,陈新中的这红线蛊就是这后一种蛊,莫非他果真变成了神兵!
我忽然想起来镇山村的路上,我讲起神兵的故事,陈新装疯作癫卡舒薇的脖子还直嚷“我是神兵我是神兵”,当时以为笑话和游戏,如今都成为了真实!或者,那根本就不是笑话和游戏,那时候,我们已经走过陈新拔草标的岔路,我们已经误闯进了鬼魅的领地,或者,当陈新喊出“我是神兵”的那一刻,便已有四根人眼不能看见的红线从地底钻出,缠绕住了他的手脚……“红线蛊就是红线虫下的蛊吗?四条红线就是四根红线虫钻进了皮肤吗?”舒薇显然对蛊也略知一二,这并不奇怪,武侠小说里便常有苗人放蛊的情节。“不是,”三哥说:“红线蛊不是虫蛊,蛇蛊,不是靠养虫、放虫咬人发动的。红线蛊无影无形,是一种,幻蛊。”“幻蛊?”“对。幻蛊。红线蛊很少见,我只是听老辈子说过。你们看,象不象傀儡手脚上的提线?线那一头遭下蛊的人一牵起,那还不叫他做啥他就得做啥……”“是谁对他下的蛊,是村长吗?”“除了他还有哪个?是了,是了,怪不得村长能控制村里人,他把他们都弄成神兵,归他调遣,就是靠下这伤阴德的红线蛊了……”
我想起大榉树下村长曾在陈新肩头伸手一拍,随后便发现陈新手腕上的红线,莫非那就是种蛊?村长在他的手掌中早暗藏下了诅咒?世上真有这样的魔法吗?而村长的那一拍,原本是要拍向我的……“红线蛊,要靠吸取地府阴寒之气养成,”三哥将目光移向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