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篇-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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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
苦苓
鸳鸯盗他们决定去抢劫。
文雄和美玲相恋已经三年了,却因为美玲的父母要求30万元的聘金(而且不能退还)而迟迟不能成婚,眼看着朋友同事一个个结婚生子,而在修车厂工作的文雄每月只能存下三千元,最快也要100个月之后才能付得出聘金,每当两人在一起时就不由得愁眉不展。
最后想出抢劫这个办法的不是文雄,而是美玲。美玲在一家贸易公司当会计,薪水虽然很低,但每个月要负责发放100多万元的薪水,大概因为金额不多?每次都只是她一个人到银行提款,这么多年来虽然报上天天有抢劫的新闻,她却从来没出过事。
照理说应该有人来抢她。抢劫当然是很重的罪刑,首先要计划就不容易;真找到对象了到时候也未必抢得到(说不定当场就被逮住);即使得手了事后又如何逃避警察的追缉呢?但假如很确定知道可以抢钱的时间地点,被抢的人又毫无抵抗,现场没有任何目击者,事后被害人向警察陈述有关歹徒的一切线索都是错的……这当然就是一个天衣无缝永远不虑破获的抢案了;而可怜被害人是无辜的,什么责任也没有。
如果由文雄来抢美玲,那的确是如此。
深思熟虑了29天(第30天又是发薪水的日子)之后,他们终于决定付诸行动,以求早日获得婚姻的幸福。这天下午美玲照例在银行领了钱出来,特意走入事先和文雄说好的僻静小巷,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三分钟(文雄太心急了)!身穿黑夹克、脸上戴着头套的文雄骑着摩托车出现了,车子呼啸而至,文雄伸出一只手抓过来时,美玲迅速把装钱的纸袋往他怀里一塞,低低说了一声“快走!”文雄怔了一下脸上唯一露出的双眼中有些茫然(他太紧张了),随即加大马力呼啸而去。美玲回头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生疏,但很快镇定下来,确定他已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四周也的确没有人看见时,才尖声高叫:“救命啊救命!抢钱——”五分钟后,美玲正站在一群围观的人中间,向一名警察胡乱述说歹徒的形貌时,忽然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至,人群纷纷躲避,车子紧急刹住,一个身穿黑夹克、脸上戴着头套的年轻人,惊慌失措地想调头逃走时,早已被拥上的众人抓住,警察上前一把扯下他的头套,竟然是文雄!
“怎么是你?那么刚才……”美玲的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谁是爸爸他们要枪决一名孕妇。
起先没有人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只不过是一群抢银行的盗匪而已,三男一女,显然缺乏经验。在一阵慌乱之后抢了一小袋钱,匆忙上了一辆小轿车扬长而去。
但在第一个路口就撞上安全岛了。
舆论倒很激动,很久没有这么大的案子了,尤其又有一名女的参与,想象力丰富的编辑、记者开始大做鸳鸯大盗的文章,只是不知道该把她配给三名男子中的哪一位,因此各有各的不同说法,甚至某家杂志还说她和三个都有染,使得他们那一期多卖了好几版。
结伙抢劫当然是唯一死刑,这点大家都不怀疑,而且相当热切地期盼着。法官们也没让那些人失望。卯足了劲侦查、审理、辩证、宣判,当然是死刑外加剥夺公民权终身,念判决书的时候,四周几乎就要响起热烈的掌声。
三审定案以后就等着行刑的日子了,这时候却从看守所里传出来那名女子怀了孕的消息。
记者们简直兴奋得快疯了,即使是小说家也编不出这么精彩的情节,大家拿出计算机推测她怀孕的日子,由于连审带结,这案子只花了三个月;而据看守所特约医生再三仔细的检查,她也恰恰怀了三个月的身孕,现在仅存的谜题就是:到底谁是孩子的父亲?三个男人没有出面承认,纵然承认也没用,因为他们马上都要死了。再来值得争议的是总不能现在把女的杀了一死两命,而由司法单位帮犯人堕胎也太离谱,可是若大发慈悲让她把孩子生下,再在孩子刚落地时把母亲枪杀,那岂不是太残忍了?……专家学者社会名流在报纸杂志广播电视上讨论了许久之后,决定发起请愿运动,要求特赦这位母亲,一时签名的签名,游行的游行,连铁面的看守所所长都大声疾呼,整个社会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温情,让人忍不住流泪感动。
三个男人被正法后半年,女子在看守所产下一个男婴,简直是举国欢腾,有两千多人写信来为他取名字。接下来更紧张:究竟最高当局会不会顺应民意,给她特赦?答案就由我来告诉你,我叫李庆生,正是当年在看守所出生的那名男婴;至于我的母亲,她已经50多岁了,当然还活得好好的,否则我怎么知道这个故事?至于我父亲,你一定要问的话我就告诉你,十年前他从看守所所长的任上退休之后,就娶了我的母亲,也认了我这个差一点成为孤儿的孩子。
太太对不起“太太,我对不起你。”他第一次流下了真诚的眼泪。
一接到电话他就立刻赶到医院来,她已经全身插满导管、戴着氧气罩躺在那里了,“还没有度过危险期,情况不好的话可能……变成植物人。”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为什么?怎么回事?”“一氧化碳中毒。”
“李先生,麻烦等一下做个笔录,你太太是开煤气自杀的。”一名警察在旁边冷冷地说。
自杀?怎么会?一向温柔贤慧的她什么事想不开?自嫁给他之后就全心全意做个贤妻,把一个家布置得窗明几净,把他这个老公养得白白胖胖,而且最难得的是,结婚五六年来,她从不干涉他的任何活动。
早上出门时从不开口要他早点回,上班时间绝不会打电话去公司,晚上不管几点回家她都没有面露不悦,照样好脾气的侍候他洗澡更衣,或是清除酒醉后满地的秽物……同事们谁不夸他好命,说他娶了一个难得贤慧的好太太,尤其是午夜过后,别人在酒廊频频看表之际,他仍可从容地盘算要带哪一个小姐出场。
一定是发现他有外遇了!他想起今天早上三点回到家,她反常的没有开门迎接,反而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暗影里,还把他吓了一大跳。虽然仍然侍候他上了床,却反常地背过脸去,他不久就沉沉睡去,现在想起来,似乎看见她双肩微微抽动,难道是在为丈夫的不忠暗暗饮泣?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他心中的愧疚更深了,弃这样贤淑的妻子于不顾,竟然在外面把酒廊的小姐金屋藏娇,自己还算是人吗?他握住她消瘦软弱的手臂,心中暗暗发誓:只要她醒过来,从此一定痛改前非,全心全意地好好待她。
忽然病房的门开了,走进一个男人,他以为是医生,没想到那人径自走到床前跪下,抚着她身上的白被单,就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傻瓜,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死……我不是真的要离开你……在一起五六年了,我怎么舍得……我只是想逼你下决心离婚而已……你这个傻瓜,为什么就自杀了……你快好起来,好起来我一定好好对你,再也不逼你了……不娶你也不要紧,我……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觉得自己的全身有如雕像一样地僵住了。“我对不起你……”那男人兀自哭泣着,没注意到他的手已不由自主地伸向那一条条的导管。
作者简介:苦苓,34岁,台湾短篇小说作家,原籍辽宁,本名王裕仁,先以诗歌崛起于台湾文坛,作品颇受女性喜爱,出版过诗集《不悔》后又涉猎小说、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