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归线-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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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没有钱真是太可怕了……”这一串“亲爱的先生”、“好心的先生”和“我的
好人”差一点儿叫我发歇斯底里。我怜悯她可又非笑不可,我真的笑了,我当着她
的面哈哈大笑。于是她也大笑起来,这是一种怪诞的尖声大笑,笑声走了调,是一
种叫人万万料想不到的狂笑。我抓住她的胳膊,我们一起朝最近的一家咖啡馆奔去
,进了那家小店后她仍不住地格格笑。她说,“亲爱的好先生,也许你认为我没有
说实话。我是一个好姑娘……是好人家女儿。只是”——说到这儿她又病态地、时
断时续地笑了一阵——“只是我太不幸,连一个可以坐坐的地方也找不到。”这时
我又大笑起来,我忍不住要笑——她用的词儿、古怪的口音、她头上那顶奇怪的帽
子、那种半疯半傻的微笑……我打断了她,“喂,你是哪国人?”
“英国人,”她说。“是这样,我出生在波兰,不过父亲是爱尔兰人。”
“这样你就成了英国人?”
“是埃”说着她又傻笑开了,很忸怩,作出一副害羞的样子。
“我想你知道一家可以带我去的小旅馆?”我这样说并不是有意要同她一道去
,只是为了替她免去那一套她们惯用的开场白。
“啊,我的好先生,”她说,好像我犯了一个最最令人痛心的错误。“我知道
你说的不是心里话!我不是那种姑娘。你在跟我开玩笑,我看得出来。你这么好…
…你的面容这么慈祥。我不敢对一个法国人讲对你讲过的话,他们一定会立刻叫我
难堪的……”她用这种口气又讲了一阵,我想甩掉她一走了之,可她不愿一个人呆
着。她怕,因为她的证件不符合要求。我能不能行行好送她回旅馆?或许我能“借
”给她十五或二十法郎叫旅馆老板闭嘴?我送她回到她说她住的旅馆,给她手里塞
了一张五十法郎的票子。她不是非常精明就是非常天真,有时这很难判断,总之她
叫我等她跑回酒馆去换钱。我告诉她不必了,她便冲动地抓起我的手举到唇边吻了
吻,我受宠若惊,马上乐意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这个疯狂的动作感动了我
,我自忖有时当个阔佬还是不错的。可以感受到这种很新鲜的刺激。不过我并没有
昏了头。五十法郎!一个下雨的夜里浪费五十法郎未免太过分。我走开时她挥舞那
顶稀奇古怪、她根本不会戴的小软帽向我告别,好像我们是老朋友了。我感到自己
很蠢、很轻率。想起她说的话,“我亲爱的好先生……你的面容这么慈祥……你真
好。”等等,我又觉得自己是个圣人。
心里洋洋得意时很难马上上床睡觉,你觉得自己应该报答这没有料到的好心夸
赞之辞。经过“丛林”饭店时我瞧了一眼一楼的舞场,光背、戴着快把她们勒死的
一串串珍珠的女人——看起来会把她们勒死——正在朝我扭动她们美丽的屁股。我
径直到柜台前要了一杯香摈酒,音乐一停便有一位漂亮的金发女郎坐到我身边,她
长得像挪威人。这地方其实并不像从门外看起来那么挤、那么欢快,只有六七对男
女,刚才他们准是一起跳舞来着。我又要了一杯香槟酒,以免丧失勇气。
站起来同这位金发女郎跳舞时舞场上没有别人,若在平时我一定会有些不自然
,如今香槟起了作用,还有她贴在我身上的姿势、昏暗的光线及那几百法郎给我的
踏踏实实的安全感,不过……我们又跳了一场,像是在举行个人表演,然后我们便
交谈起来。她一开始便哭,引出了这场谈话。我认为很可能她是喝得太多了,于是
便装出不介意的样子,同时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别的女人,可是店里已经全空了。
中了圈套后要逃,而且要马上逃,否则你就完蛋了。我所以没有逃,是因为不
知道为什么想到我为买帽子的支票付了两次款。因为某件琐事,人常常卷入麻烦中
去。
我很快便弄清了,她哭泣的原因是刚刚埋葬了自己的孩子。
她也不是挪威人,是法国人,而且还是一个助产士。我得承认她是一个俊俏的
助产士,即使是在这脸上热泪涔涔之时,我征询她的意见:喝点儿酒会不会好受一
些,她便立即叫了一杯威士忌,一眨眼工夫便喝完了。我柔声问,“还要吗?”她
说要,她觉得十分难过,非常沮丧,因而还想要一包“骆驼”牌香烟。
又说,“不,等等,我想还是要一包‘帕尔麦尔’牌子的好。”我想,要什么
随你的便,只是看在基督份上别再哭了,你一哭我就心里直发怵。我又把她拉起来
跳舞,一站起来她就好像换了一个人,或许悲伤会叫一个人变得更淫荡,我说不上
。我低声咕哝说要离开这儿,她急切地问,“去哪儿?好,随便。找个能说话的安
静地方。”
我钻进厕所又数了一遍钱,我把一百法郎的钞票藏在裤子上的表袋里,把一张
五十法郎的票子和零钱放在裤子口袋里。我回到酒吧里,决定要言归正传了。
她自己谈起了这个话题,这样我就比较容易启齿了。她遇到困难了,还不仅仅
是失去了孩子,她母亲病在家里,病得很厉害,要付给医生诊费、要买药,还要买
这个、买那个。当然,她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我反正得替自己找个旅馆,我便提议
她跟我一道走,一起过夜,我暗想回到我那里能节省些。可她不干,坚持要回家,
说她自己租了公寓,何况还得照顾她妈妈。仔细一盘算,我认定睡在她那儿会更便
宜一些,便应允了,提议马上就走。走之前我认为最好先叫她知道一下我的财政状
况,这样到分手时便不会有什么埋怨。我告诉她我口袋里有多少钱,我看她听完后
快要昏过去了,她说,“你竟然是这种人!”她像是受了极大侮辱,我估计她会大
闹一抄…然而我毫不畏惧,根本不为所动,我平静地说,“好吧,那么我走开就是
,也许是我误会了。”
“我看你是误会了!”她嚷道,同时仍拽着我的袖子不放手。
“亲爱的,听着……公道点!”听到这话我又恢复了信心,我明白这只不过是
要我答应再给她一点儿,以后一切就都妥了。我疲惫地说,“好吧,我会对得起你
的。走着瞧好了。”
“那么,你刚才是在撒谎喽?”她问。
“是的,我是在撒谎……”我笑了。
不等我戴上帽子她便叫了一辆出租车,我听见她给司机的地址是克利希林荫道
。我自忖,到那儿去的车费比租个房间还多呢。唉,算了,有时间……咱们走着瞧
。我不知道车子是怎么开动的,不过她很快就对我大谈起亨利·博尔多来。我还不
曾遇见一个不知道亨利·博尔多的妓女!不过这一个是真正有才华的,现在她的语
言也文雅了,她那么温柔,那么聪明,使我不断地考虑该给她多少钱才合适。我仿
佛听到她在说——“没有时间了。”总之听起来是这话,处于我目前的境况,这话
值一百法郎。我诧异这是她自己的话还是从亨利·博尔多那儿拣来的。这也无关紧
要。是蒙马特尔街了,我自言自语道,“你好,老妈妈,我和你女儿会照顾你的—
—没有时间了!”我记得,她还要给我看她的助产士执照。
进屋一关上门她就显得十分惊慌,她乱忙一气,两只手拧来拧去,摆出萨拉·
伯恩哈特的姿势。她的衣服脱了一半,她不时停下来催我快点儿脱,催我干这干那
。最后她脱光了,手里拎着一件小背心走来走去,找她的晨衣。我搂住她狠狠拥抱
了一下。待我放开她,她脸上流露出很痛苦的表情。“我的上帝!
我的上帝!我一定要下楼去看看妈妈!”她嚷道,“想洗就洗个澡,亲爱的。
在那边。我几分钟就回来。”在门口我又拥抱了她,我穿着内衣,勃起得很厉害。
不知怎么搞的,她所有这些痛苦和激动、所有的悲伤和做作只是激发了我的欲望。
也许她只是下楼去安慰她的老鸨,我有一种感觉,一件不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这
将是我在晨报上读到的那类戏剧性轶事。我很快巡视了一下这个地方,这儿有两个
房间和一个浴室,装修得还可以,挺卖弄风骚。墙上挂着她的执照,是“一级”的
,这类执照总是一级的。梳妆台上还有一张女孩的照片,是一个生着一头秀发的小
女孩。我放水洗澡,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如果要出什么事,我会在浴盆里被人发现
……我可不喜欢这个主意。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我在屋里来回踱着,心里越来
越不安。
她回来时比出去时更加颓丧,不住地呜咽道,“她快死了……她快死了!”有
一刹那我差点儿要拔腿走了。当一个女人的妈妈要死在楼下了,也许正在你底下,
你他妈的怎么能爬到这个女人身上去呢?我伸出双臂搂住她,一半是同情,一半是
决计要获得此行的收获。我们这样站着,她低声咕哝说她需要我应允给她的钱,好
像真的遇到了难处,这钱是给“妈妈”的。见鬼,眼下我根本没有心思为几个法郎
讨价还价。我走到放衣服的椅子那儿,从表袋里取出一张一百法郎的票子,仍始终
小心地背对着她。并且,作为进一步预防措施,还把裤子放在我知道自己将要睡的
这一侧。这一百法郎仍不十分令她满意。不过她嫌少时不很坚决,由此我看出这已
足够了。接着她以惊人的力量猛地脱下晨衣跳上床来,我刚刚用双臂搂住她,把她
拉过来,她便去够开关,关上了灯。她充满激情地拥抱我,她呻吟,所有的法国女
人跟你睡觉时都是这样呻吟的。她的调情手段弄得我激动得不得了,关灯的把戏我
还是头一回遇见……好像真的洞房花烛夜一样。可我仍不免疑虑重重,一俟能方便
行事就伸出双手摸摸我的裤子是不是还在椅子上。
我想我就要在这儿过夜了,床睡着很舒服,比一般旅馆的床还软些,床单也是
干净的,我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只要她别扭来扭去就好了!这劲头会叫你认为她
有一个月没跟男人睡过了。我想尽量拖长时间跟她睡个够,我这一百法郎要个个花
得值得,可她仍在喃喃自语,说男女睡觉时说的种种疯话,在黑暗中这些话更容易
很快叫你不能自持。我不想全力以赴,可是不可能,她在不停地呻吟、喘粗气,还
咕哝道,“快,亲爱的!
快,亲爱的!啊,这好极了!啊,啊!快,快,亲爱的!”我试图数数以镇定
下来,但她的喊叫像火警警报响起来一样紧急。
“快,亲爱的!”这一回她喘着粗气抽搐了一阵,哗,我听到星星叮当乱响,
我那一百法郎不见了,还有早已忘掉的那五十。灯又全亮了,她仍像跳上床时那样
麻利地跳下床,一边还像头老母猪一样哼哼、尖叫。我又躺下来抽起一根香烟,同
时后悔地凝视着我的裤子,它皱成了一团。不到一分钟她又回来了,一面往身上裹
晨衣一面用叫人心神不宁的激动口吻告诉我别拘束、随便些。她又说,“我下楼去
看看妈妈。别客气,亲爱的,我马上就回来。”
过了一刻钟,我觉得非常急躁不安,我走进里屋看完了放在桌上的一封信,信
上没有什么内容,是一封情书。在浴室里我查看了架上所有的瓶子,一个女人使自
己身上香气袭人的各种玩艺儿她都应有尽有。我仍希望她会回来,给我另外五十法
郎的货,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仍不见她的踪影。我心慌了,也许楼下真有人
快死了。我糊里糊涂地穿起衣服来,我想这是出于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吧。系腰带
时我突然想起她是如何把那张一百法郎的票子装进钱包的,情急中她把钱包塞进衣
柜上层了,我还记得她的动作——踞起脚尖要够到那层。不到一分钟我就打开衣柜
摸到那只钱包,它还在老地方。我急忙把它打开,看见我那一百法郎稳妥地藏在绸
子夹层之间。我把钱包放回老地方,穿上外衣和鞋子溜到楼梯平台上仔细侧耳听了
一阵。什么都听不到,天知道她到哪儿去了。我马上又回到衣柜前摸出她的钱包,
装上那一百法郎和所有零钱。我无声地关上门,轻手轻脚地下楼,一到了街上我便
使出吃奶的力气尽量快走。到布尔东咖啡店那儿我停下吃点儿东西,妓女们在这儿
放肆地用东西投掷一个吃饭时睡着了的胖子。这个胖子睡得很死,还在打鼾,不过
他的颚仍在机械地上下活动。这个地方闹哄哄的,有人在喊“开车啦”!接着便是
一阵有节奏的僻僻啪啪乱扔刀叉声。胖子睁了睁眼,傻呼呼地眨眨眼,脑袋又向前
倒在胸脯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