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归线-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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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好听。你说呢?是的,剧中人物把麦克风藏在裤子里来回走动。剧情发生
在亚洲,因为这种气氛更有益。来一点安如葡萄酒怎么样?这是我们特意为你买的
呢……吃饭过程中他一直这样蝶蝶不休地胡扯,他这番话使人切实感到他已掏出自
己割过包皮的鸡巴在朝我们身上撒尿。塔尼亚听得厌烦死了,自从满怀柔情蜜意回
来后他一直不停地自言自语。塔尼亚告诉我,他边脱裤子边唠叨,一泡热呼呼的尿
便源源不断地撒出来,像有人刺穿了他的膀胱。一想到塔尼亚同这个破了膀胱的家
伙一起爬上床我就来气。想想看,一个又穷又憔悴的狗杂种,被子里塞着几部下作
的百老汇剧本,居然朝我心爱的女人身上撒尿,居然叫红酒、要旋转灯具、要在豌
豆汤里放油炸面包块。他脸皮真厚!再想想看,他居然躺在我替他弄好的炉火边,
什么都不干,只是撒尿!老天,你这家伙,你该跪在地下好好谢我才是。难道你没
有看见你屋里有了一个女人?难道你看不出她已厌烦了?你竟然还沙哑着嗓子告诉
我——“好了,我告诉你……有两种方法看待……”去你妈的两种看待事物的方法
!去你妈的多元世界和你的亚洲人的音响效果!别把你的红酒或安如葡萄酒递给我
……把她让给我……她是属于我的。你去坐在喷泉边上好了,让我来嗅紫丁香!弄
出你眼睛里的头皮屑……把那个见鬼的慢板裹在一条法兰绒裤子里!还有别的小乐
章……你那衰弱的膀胱造出来的所有小乐章。你那么自信、那么有心计地朝我微笑
。我把你奉承得忘乎所以了,知道吗?就在我听你说蠢话的问时她正在抚摸我——
只是你没有看见罢了。你以为我乐意受磨难,你说那是我该扮演的角色。好吧。问
问她,她会告诉你我是怎样受磨难的。“你是个癌病人、狂人。”那天她在电话上
这么说。她现在得到这个癌病人和狂人了,不用多久你也会在身上找到疥癣的。她
的血管快炸了,我告诉你,你的话一点意思也没有。无论你唠唠叨叨地说多少也堵
不住漏洞。雷恩先生是怎么说的?“言语即意味着孤独。”昨晚我在桌布上给你留
了几个字,可你却用胳膊盖住了。
他把她用栅栏围起来,好像她是一位圣人身上一块又脏又臭的骨头。若是他有
胆量说一声“占有她”,也许会发生一个奇迹。只要说声“占有她”,我发誓一切
都会圆满解决的,何况我或许不想要她呢。不知他曾想到这一层了没有?或许我会
暂时占有她一会儿,过后再把她还给他,她会变得更好。可是把她用栅栏围起来总
不是办法,你无法把一个人围住,没有人再这样干了……你这可怜的、干瘪的杂种
,你以为我配不上她,以为我会玷污她、亵读她,可你不懂一个被人玷污过的女人
是多么妙不可言,不懂接受别人的精液之后一个女人会更光彩照人!
你以为有一颗充满柔情蜜意的心就足够了。也许对某一个女人是这样的,可你
连心都没有了……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大空尿脖。你在磨利牙齿,扯着嗓门大
叫大嚷,你像条看家狗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跑,到处撒尿,她不把你当作一条看家
狗……却把你看成一位诗人。她说,你曾一度是位诗人。现在你又是什么?勇气,
西尔维斯特,勇气!把那个麦克风从裤裆里拿出来,放下后腿,别再四处撒尿。我
说,拿出勇气来,她已经从你身边逃开了。告诉你,她早已被砧污了,所以你还是
把栅栏拆了为好。彬彬有礼地问我咖啡的味儿是否比石灰酸好点儿也没有用,我不
会给吓跑的。把老鼠药放进咖啡里好了,再来点玻璃粉。尿一泡热气腾腾的尿,再
扔几颗豆蔻进去……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过着一种群体生活,我不得不同其他人一
道过日子,主要是几个疯疯癫癫的俄国人、一个醉醺醺的荷兰人和一个叫奥尔加的
大块头保加利亚女人。俄国人则主要是指尤金和阿纳托里。
奥尔加几天前才刚刚出院,她在医院里割掉了身上的几根管子,掉了一点儿赘
肉,不过看上去并不像是受了多大的罪,体重仍同一部有驼峰似曲线的火车头差不
多。她大汗淋漓,口中奇臭,仍旧戴着刨花状的切尔克斯假发。她的下巴上生着两
个大疣子,疣子上长出一撮毛来,于是她便干脆留起了小胡子。
奥尔加从医院回家后的第二天便又重操做鞋旧业,早晨六点便在长凳上干开了
,每天做好两双鞋。尤金总抱怨说奥尔加是个负担,实际上却是奥尔加用她每天做
的两双鞋养活尤金和他老婆,奥尔加若是不干活便没有吃的。于是人人都争先恐后
及时把奥尔加拖上床,都争着给她足够的食物来维持下去……每顿饭都是以喝汤开
始的,不论是葱头汤、西红柿汤、菜汤还是别的,这类汤都是一个味道。那味道总
像是洗碟子的抹布扔在里面煮过一样——有点儿酸味、霉味,上面漂着渣子。每顿
饭后我便看到尤金把它藏在柜子里,它就在那儿继续霉变下去,直到下顿饭再端出
来。奶油也藏在柜子里,放了三天以后那味道就像一具尸首上的大脚趾。
煎放坏了的奶油时散发出的气味并不是很开胃的,更何况做饭的房间里根本没
有任何通风设备。我一打开门就觉得恶心,可是尤金一听到我来了便总要打开百叶
窗,扯开像鱼网一样结在一起遮阳光的床单。可怜的尤金!他四下里望望屋里几件
粗笨的家具、肮脏的床单和还盛着脏水的洗脸盆,然后说,“我是一个奴隶!”他
每天都这么说,还不只说一遍,要说十来遍,说完便从墙上摘下吉他唱起歌来。
坏掉的奶油……这也使我产生了许多联想。一想起这变质的奶油我就感觉到自
己正站在一个小小的老式院子里,这是一个气味很难闻、很凄凉的院子。稀奇古怪
的人物透过百叶窗上的裂缝偷偷地窥视我……其中有围着披中的老妇人、小矮人、
生着一张老鼠脸拉皮条的弯腰询背的犹太人、轻桃的小妞和留胡子的傻瓜。他们瞒
珊走进院子来汲水、洗刷污水桶。一天尤金问我肯不肯替他倒污水,我就提着桶到
那个角落里去了。地上有一个孔,孔周围乱扔着一些脏纸。那一小口井也被排泄物
弄得很脏,在英语里排泄物即是屎尿。我将桶一斜,一摊摊又脏又臭、叫人意料不
到的东西便噗噗溅出来。待我回去,汤已盛好了,吃饭时我始终想着我的牙刷——
牙刷旧了,毛常嵌入牙缝中。
坐下吃饭时我总是拣靠窗的座位,我怕坐在桌子另一端,那儿离床太近。那张
床叫人心里发怵,一扭过头去我便可以看到灰色床单上的血污,可我尽量不看那边
而去看窗外院子里的人刷洗污水桶。
每逢吃饭总要有音乐助兴。大家都取过奶酪后尤金便跳起来摘下挂在床上方的
吉他。曲子总是那一支,他说他能弹十五六支曲子,可是我听到的从来没有超过三
支。他最喜欢弹的是“迷人的爱情诗”,这支曲子充满苦恼和悲哀的情调。
下午我们到电影院去,那儿凉快、黑暗。尤金坐在乐池里的钢琴前,我坐在前
排的一只长椅上。影院里空无一人,尤金仍唱得十分卖力,似乎欧洲所有的帝王都
在听他演唱。花园门打开了,湿树叶的气味飘进来,潇潇雨声同尤金悲凉凄苦的歌
声交织在一起。午夜过后,来看热闹的人身上发出的汗臭和难闻的口臭弥漫了大厅
,我便回去找一只长椅睡觉了。影院出口处的灯光在烟气中摇曳,在石棉幕布下方
一角上投下一缕微光。
我每夜在这只人工眼的逼视下闭上自己的眼睛……戴着一只假眼站在院子里,
仅有半个世界是清晰可见的。石头是湿的,上面生着青苔,石头缝里有黑色的蛤螟
。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处由一扇大门挡着,阶梯很滑,上面尽是蝙蝠屎,很脏。门膨
胀了,眼看就要倒下来,门的合页也快脱落了,然而门上却赫然用彩笔写着几个堂
皇的字:“切记随手关门。”为什么要关门?我搞不明白。我又瞧瞧这几个字,它
们不见了,在原来的地方嵌着一块彩色玻璃。我取下假眼,朝上面啐口唾沫,用手
帕擦拭了一番。一个女人正坐在一个高台子上,这个台子比一张巨大的雕木写字台
还高。女人脖子上还盘绕着一条蛇。整个房间里摆满了书,稀奇古怪的鱼在彩球状
鱼缸里邀游,墙上挂着几幅地图和图表——大瘟疫前的巴黎地图、古代世界地图、
克诺索斯和迎太基地图、迪太基被攻占前后的地图。我在房间一角看到一只铁架床
、床上放着一具尸体。那女人无精打彩地站起来从床上搬下尸体,心不在焉地把它
从窗口扔出去。她回到大雕木写字台旁,从鱼缸里抓出一条金鱼吞下肚去。接着房
间慢慢旋转起来,几块大陆——滑进大海里,只有那女人尚在,不过她的躯体也成
为一大块土地。我把头探出窗外,埃菲尔铁塔正在注外喷香槟酒,它完全由数字建
成,遮盖在黑色花边之下。阴沟汩汩地急速流淌。到处都是屋顶,铺得很整齐、很
叫人讨厌的屋顶,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我被人从这个世界上驱赶出来,像枪膛里的子弹一样呼啸而出。浓雾业已散去
,地球上布满了冰冻的油污。我可以感觉到这个城市在跳动,如同从一具还有热气
的尸体上取下的心脏一样颤动。我住的旅馆的窗子在溃烂,散发出化学药品燃烧时
的浓郁辛辣的臭气。瞧瞧塞纳河,我看到了河里的烂泥和颓败景象,街灯射出半死
不活的亮光,男男女女差一点便窒息而死,河上的桥躲在房屋的阴影里——那都是
爱情的屠宰常一个男人肚子上挂着一只手风琴靠墙站着,他的双手在手腕处被砍断
了,然而手风琴像一袋子蛇似的在两截断肢间扭来扭去。宇宙已经缩小,它只有一
个街区长,没有星星,没有树木,没有河流。生活在这儿的人全是死人,他们替别
人造梦中坐的椅子。这条街的中心有一个轮子,轮子中央装着一部绞架,早已死去
的入狂热地试图登上绞架,可是轮子在飞速旋转……需要有某种东西帮助我恢复常
态,昨天晚上我发现了它:帕皮尼。我不在乎他是沙文主义者,是小小的虔诚教徒
,还是近视眼的书呆子。作为一个失败者他是绝妙的……听听他读过的书吧——只
有十八岁!不仅读过荷马、但盯歌德、柏拉图、埃庇克泰德,不仅读过拉伯雷、塞
万提斯、斯威夫特民不仅读过瓦尔特·惠特曼、埃德加·艾伦·坡、波德莱尔、维
荣、卡尔杜齐、曼佐尼、洛卡·德·维加,也不仅读过尼采、叔本华、康德、黑格
尔、达尔文、斯宾塞、赫胥黎——他不仅读过这些人的著述,还读过夹在这些大人
物之间的所有小人物的作品。这是他在第十八页写到的。然而,到第二百三十二页
他便松口了,吐露了真情。他承认,“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那些书名。我编过参
考书目,我写过评论文章,我也曾低毁、中伤过……我可以演说五分钟或五天,然
后我就无话可讲了,干瘪了。”
接着他又写道,“每个人都想看看我,每个人都想同我谈话。
人们不断打扰我,也互相打扰,打听我正在做什么。我怎么样?
全好了吗?还在乡间散步吗?在工作?书写完了?不久就开始写另一本?
“一个瘦猴似的德国人想叫我翻译他的书,一个凶狠的俄国姑娘要我写一本自
传,一位美国太太想知道有关我的最新情况,还有一位美国绅士要派他的马车来接
我去吃饭,你知道,也就是无拘无束地谈谈心。又有一位我十年前的老同学、老室
友要我把我写的都念给他听,写得有多快就念多快。有一位相识的画家朋友希望我
摆好姿势让他画,按小时付钱。又有一位记者想要我现在的住址。又有一个相识,
是一位神秘主义者,想了解我灵魂的状况。另一位更实际些,他想了解我的存款状
况。我的俱乐部主席问我肯不肯为孩子们做一次讲演。一位笃信宗教的女士希望我
一有空就到她家去喝茶,她想听听我对耶稣基督的看法,还有——我认为那种新式
绘画法怎样?……“老天爷?我变成什么了?你们这些人有什么权利把我的生活搅
得一团糟?偷走我的时间,窥探我的心灵,汲取我的思想,叫我给你们做伴、做知
己、做问讯处?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难道我是一个靠逗人开心领取薪俸的人,每天晚上都得在你们的蠢鼻子底下演
一出聪明机智的闹剧?难道我是你们花钱买来雇来的奴仆,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