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英豪-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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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魏可凡的酒醒了一半。
“你回研究室来,咱们一起干。我已经和杜院长谈过了,他也同意。”
“岩峰,我的好兄弟……”魏可凡紧紧拥抱住苗岩峰,泪水滑落。
“可凡,你告诉了我这么多,而你却没有告诉我,在我被赶出研究院的那天早晨,是你把坦克模型悄悄地放在我的门前,这些年我一直把它放在身边……噩梦都已经结束了,让我们忘掉不愉快的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吧!可凡,希望我们的友谊也和生活一样,重新开始!”
夜深人静,只有漫天繁星不思疲倦地眨着眼,仿佛一直在追问着什么。
苗岩峰辗转反侧,问着自己,无法成眠。魏可凡的话潮水般不断地翻涌,冲上来,又落下去。他猛然坐起,迅速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敲响了隔壁的门。
“安民,郭红义在哪儿?”苗岩峰问睡眼惺松的李安民,“你认得他家吗?”
街道寂静无声,苗岩峰和李安民默不作声地并肩而行,是该见见面了,该好好地见见郭红义了。
“你们找谁?”听见敲门声,郭红义从屋里走出来畏缩地问。
“找的就是你!”郭红义这才认出苗岩峰,脸刷地白了。“你……你要干什么……”
这个当年颠倒黑白是非的小人就站在面前,苗岩峰再也忍不住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怒火,向他扬起了手臂。
“爸爸,爸爸……”这时,一个年幼的孩子睡眼惺松地走了出来,哭哭啼啼,脸上挂着鼻涕。苗岩峰像被施了定身法,愣住了。片刻间慢慢放下手臂,喃喃地说:“算了,算了……”忽然之间,许多不能打开的心结仿佛都自动地松懈了,他猛然转身离开。
郭红义野兽般惨烈的嚎叫在他身后传来:“你打呀,打呀,你不打我……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
苗岩峰站住说:“安民,你告诉他,让他跟咱们到前线去。他要是在前线耍熊,我就给他好看!”
十二
绿色永远都是大自然最美丽的打扮,它让身下的这片土地更肥沃,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更幸福。然而,我们却在这片富饶的士地上看到了炮火染红的天空,听到了远处传来枪炮声,一切仿佛都在提醒着人们,这里离前线并不遥远。
一辆运载坦克的平板车呼啸而过。这时,苗岩峰带领的坦克修理队伍正在等待修理残破坦克和各种零件。他们身穿迷彩服走在这片极度混乱的露天修理厂里,准备执行任务。
“这些零件为什么放在露天?你不知道淋雨后它们会生锈吗?”苗岩峰面带慍色地指着一堆零件,责备修理厂厂长。
“没有合适的地方放。”这位三十岁左右的厂长显然不满地争辩道。
“那至少应该用雨布把它们盖起来。还有,刚运来的机器怎么也没有遮盖起来?装钉子的箱于怎么能堆在玻璃上面?这不是胡来吗?!”
“人手实在太少了。”
“这样吧,你负责找雨布,人,我来负责。来,大家搭把手,把这个箱子抬走。”苗岩峰带领魏可凡、李安民等人一拥而上把箱子抬走,抬头却发现厂长溜走了。
“那位老兄呢?”苗岩峰四处张望地问。
李安民笑眯眯地又来打趣:“报告苗工,去向不明。”
“他受不了你的批评,你说话太直了。”魏可凡提醒说。
“我受不了这种不负责任的混乱,心里急得慌。”
魏可凡拍拍苗岩峰的肩膀:“‘文化大革命旧u 结束,很多规章制度还没有恢复和建立,你发脾气也解决不了问题。”
正在这时,一名年轻的坦克兵跑来,敬礼道:“同志,你们是从北京来的吧?是装甲兵研究所的吗?”
“对。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想代表我们车长给你们提点意见。”坦克兵郑重其事地说,年轻的脸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忧虑和苦涩。
“我们就是来征求你们意见的,你的车长呢?”
“他牺牲了。”泪花闪烁在坦克兵的眼中,他的声音硬咽了:“要不是我们那辆老爷车老出毛病,他本来可以不死的。”
战士的话像锤子一样砸在了苗岩峰的心上,他强压着胸口的痛询问:“你们的坦克是什么型号的?”
“T34 ,老同志说是当年苏联红军援助咱们抗美援朝的。”
苗岩峰有点不能置信地问:“这车你们还在用?”
“我们连大多数都是这种老爷车。那一次我们配合步兵进攻,我们的车突然熄火,车长出去修理,被打中了……”年轻的坦克兵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黝黑的面庞滑落。
中国坦克的耻辱是用生命为代价来证明的,这个事实太残酷了。他们无言地伫立着。
事实摆在眼前:已经进入对年代末,我们的部队还在使用一些老型号的坦克,一些“文化大革命”期间匆忙造出来的坦克,没有经过严格的检验就上了战场。然而,战争是无情的,多年积累下来的问题全部暴露出来,如果没有勇气面对它,那我们还会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和更多的生命。身为搞坦克技术的,却不能拿出好的装备给部队使用,苗岩峰感到了痛苦、无奈和愧疚。这让苗岩峰萌生了把各种型号报废的坦克、装甲车集中起来,在北京举办个展览的想法。
然而这个想法却遭到了魏可凡的强烈反对:“我们的装备落后这是实际情况,可是‘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百废待兴,我们不能奢求什么问题都能很快解决,把这些报废的坦克装甲车在北京举办个展览,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苗岩峰坚持己见:“我们必须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肥问题实事求是地摆出来亮给大家,警醒自己,也催促同行。”
“仗我们打赢了,这就是事实。我们必须给领导和人民信心,大家都在报喜报功,我们不能自己给自己泼冷水吧,我认为你对存在的问题说得太多了。”魏可凡反驳道。
“美国总统尼克松说过,对于国家安全来说,我们谈得太多,付出的是金钱,如果我们谈得太少,付出的是生命。”
“尼克松是美国人,我们是中国军人。”
“但是,我们都有保卫自己国家安全的任务,这是一样的。”
“我说服不了你,还是让党委决定吧。”苗岩峰和魏可凡各执各理,互不相让。
1979年夏天,胜利完成任务的苗岩峰一行从前线返回北京,同时也带回了报废的坦克。但是一向支持丈夫的韩玉娟这次却对苗岩峰的建议提出了反对意见。“我看人家可凡说的也有道理。现在别人都在报功报喜,你却讲了一大堆问题,这还不算,还要搞什么报废坦克展览?”
苗岩峰边大口往嘴里扒拉着饭边问:“你知道了?看展览的人多吗?”
“谁能不知道,操场上堆的那些报废的破家伙围了不少人看,就差没有倾城出动了。”
“大家都来看,这好呀。我还动员杜院长把中央领导请来看看呢。”苗岩峰闻言乐得合不拢嘴。
韩玉娟有点不高兴,把碗往桌上一搁,加重了语气说:“还好呢,你这下把人都得罪了。‘文化大革命’中造的那些坦克装甲车是不合格,可那能怪具体工作人员吗?突出政治,几个月拿出几个车型,又不是用泥捏,换了谁也不行。”
苗岩峰的倔劲又上来了,绷着面孔:“我不管是谁干的,反正,我是个工程师,我容不得不合格的东西从我们手里出去。”
“大家都是干一行的,你就不考虑人家怎么说你吗?”
“我们是造坦克的,坦克不是放在家里当摆设的,它是要上战场的,说小了关系到战士的生命,说大了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和这些相比,我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即使是在饭桌上,苗岩峰仍然如此严肃。韩玉娟忽然想笑,苗岩峰呀苗岩峰,恐怕到老也是这个认死理的脾气。想着想着,她竟什么火气都烟消云散了。
同韩玉娟的对话并没有影响到苗岩峰的热情和固执,一吃过晚饭,他就抓紧时间来到操场上,滔滔不绝地为观看的专家和部队官兵们进行解说:“大家看到的这些坦克装甲车是我们从前线拉回来的,它们都很有代表性。请大家看,就是在这辆轻型坦克的残骸中,我们翻出年轻坦克兵战士的一只胳膊,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时受到的那种震撼,只因为我们坦克的装甲太薄。我搞了大半辈子坦克,我觉得对不起战士们,没搞出好装备来……”
正在这时,操场上驶来一辆红旗轿车,从车里走出一位意气风发的老者——国务院副总理王震,闻讯而来的杜延信等人忙上前迎接。
“我听说你们的展览别出心裁呀,我王胡子也来凑凑热闹。”
杜延信立正敬礼,报告道:“首长,我们举办这个展览的目的是为了大家吸取教训,更快地把我们的坦克研究搞上去。”
“你们勇敢地把自己的疮疤亮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种敢于暴露问题的勇气很可嘉呀!”王震的赞赏让研究所的同志们兴奋起来。
“您看到的这4 种车型都是对年代初期‘坦克大跃进’的产物,包括中型坦克、轻型坦克、装甲运兵车和水陆坦克。它们从设计到出样车,整个周期只有10个月。大家都知道这样的东西根本不过关,但是当时的军委办事组非要来看,黄永胜来了,林彪又来。表演的时候,洋相大了,临上场了,样车连动轴断了,这里漏油,那里冒烟,排除故障就搞了3 天3 夜。临场表演,座舱还专门安置上一个人,负责往机件上灌机油。这场‘坦克大跃进’经历的时间不长,林彪一倒台就草草收场了,可是没想到它的后遗症却完全显现在战场上。”苗岩峰神情凝重地汇报着。
王震点头说:“这是用我们战士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教训。毛主席早就教导我们科学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我们打过仗的同志都知道,战场是容不得半点虚假的!现在,战场把问题提出来了:战争打起来怎么办?我们有什么样的装备?有什么样的技术储备?我们拿什么样的坦克给我们的战士?!”
一连串的问号将我国坦克制造的历史和前景推上了审问台。
回首新中国坦克研制的路程,T59 式坦克是模仿苏联坦克研制的,T62 式坦克是“文化大革命”前夕定型的,在此之后,有一个明显的断裂层,直到70年代末为止我国还没有新型的主战坦克。“文化大革命”前,我国坦克装甲车辆的研制水平和发达国家之间的距离并不大,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比发达国家落后了将近20年。解决装甲兵的装备建设的问题已经刻不容缓。战场是检验武器科研工作的试金石,和平时期制造的坦克、装甲车,怎样才能适应战时的要求,这必然要求我们将加快国产新型坦克的定型试验提到日程的首位。
1981年9 月中旬,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华北地区举行了一次现代化军事演习,摸索在现代条件下诸军兵种如何协同作战。演习期间,中国首次运用运载火箭发射了3 颗卫星。邓小平同志在演习部队的讲话中强调:“必须把我军建设成为一支强大的现代化、正规化的革命军队。”由此,中国人民解放军掀起了现代化建设的新高潮。
1982年,我军国防科工委正式成立。同年,国产新型坦克研制与定型试验也进入了关键时期。
1982年深秋的一个夜晚,火车戒备森严,探照灯来回转动,密切注视着各种突发情况,拖车待命等候。站台上有十几位军官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杜延信、苗岩峰、魏可凡、李安民、韩玉娟……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在等待什么,还是将要有什么重大的事件发生?
这时一辆重型拖车缓缓地停靠进站,站台上的士兵麻利地蹬上平板车厢。除去拖车上的帆布外罩,崭新威严的坦克出现在人们面前。而站台另一端,以韩天柱为首的坦克厂的工程师们从客车车厢里下来,苗岩峰、韩玉娟等人迎上前去。
杜延信紧紧握住韩天柱的手:“韩总,你们辛苦啦!”
“辛苦还在后面呢,这次你们坦克研究所验收,该不会让我们过不去吧?”韩天柱故意开玩笑,引起众人的一片笑声。
“岩峰是这次验收的技术代表,技术问题他这个验车队长说了算。”杜延信忙说。
“可凡,听说你回研究室当政治协理员了?”韩天柱问。
“我这个协理员可算不上是什么官,我想给您走后门,签字都无效呢。”魏可凡在拿自己开玩笑。
“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厂的薛工程师,薛丽。去年硕士毕业,刚分到厂里的。”
薛而落落大方地和大家—一握手,虽然白皙端庄的面庞上始终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可她给人的感觉总仿佛在千里之外,独立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