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5期-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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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认真听着蔡广德教授的演讲，然后热烈鼓掌。
蔡广德教授更加兴奋，大声问道，你们知道中国的第五大菜系是什么菜系吗？
人们再度热烈鼓掌，对蔡广德教授的演讲，表示进一步的欢迎。
这时我看到沙巴起身离席，悄然朝着餐厅大门走去。我认为他这样做很对，也起身跟随着沙巴走出餐厅大门。
餐厅大门外，沙巴递给我一支烟，是来自餐桌的大中华。他叹了一口气，情绪非常低落。我受到他的情绪感染，就默默地吸烟。
沙巴说，操，怎么如今居然出了一门〃点菜学〃，没劲？选我决定退出混饭儿的行列啦。
我说是啊是啊，今天还出现了什么〃点菜大师〃，中国人吃饭真的进入日新月异的大时代啦。
沙巴痛心疾首说，我们落伍了，我们必须退出吃饭队伍。我们如果不退出吃饭队伍，不久的将来我们必然遭受更大的打击。沙巴说着，朝我伸出右手。我会意，紧紧与他相握，表示依依惜别之意。
你好自为之吧。沙巴拍了拍我的肩头，转身大步走了。
可爱的沙巴走远了。
流水一般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我没有在饭局上再见到沙巴的身影。
３
秋去冬来。冬季其实不是会议的高峰期，然而临近年底的时候，会议也会渐渐多起来的，譬如总结会啊表彰会啊，挺忙乱的。每逢年底岁末，我很少出席这类会议的饭局。这类饭局太糙。自从成为超级饭虫儿以来，我对饭局渐渐挑剔起来，并非全都参加那样是对自己消化功能的严重摧残。我必须保护自己的胃口能够正常工作到八十八岁。
我终于得到消息，临近年底的十二月二十一日，本市第八届房地产交易大会隆重闭幕。届时，大会组委会将在华联大酒店的大餐厅举行规模宏大的招待会，以示庆祝本届房地产交易会的功德圆满。
招待会就是吃饭。
我决定参加，尽管我跟这届房地产交易会毫无关系。做为超级混饭儿专家，我深深懂得〃重要的是参与〃这句奥运名言的含义虽然说参与的目的对我来说就是吃饭。
那天阳光很好，明明是隆冬季节却给人以初春天气的感觉，这种暖冬对人们的胃口来说无疑是好兆头。温饱温饱，又温又饱。午睡之后，我去健身房完成了当天的运动量，自我感觉良好。我回到家里，洗澡更衣，决定五点半钟走出家门。经过二十分钟的〃打的〃路程，我在五点五十分走进华联大酒店的二楼餐厅大门。
几个西服革履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表情显出几分狗仗人势的冷漠。我走进餐厅大门，一个尖嘴猴腮的工作人员居然高声要求我出示宴会请柬。我勃然作色，狠狠告诉他我没有请柬，然后径直走向我的吉祥数字第〃１８〃号餐桌。
没有请柬而且勃然作色，这是我的混饭儿生涯的基本打法。实事证明，我的这种打法往往使工作人员对我敬畏有加，暗暗认为我是具有特殊身份的贵宾。
我落座。此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我混饭儿生涯的最后晚餐。在此之前我只知道耶稣的最后晚餐，那是达·芬奇的传世之作，本市武警三一二招待所二楼的贵宾餐厅墙上就挂着这样一幅复制品十几个学生围坐在老师耶稣面前，一起吃饭。
我落座之后发现，我的１８号餐桌紧紧挨着１２号餐桌。１２号餐桌是今晚宴会的主宾席。这时候我看到一位妙龄女郎挽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朝着１２号餐桌走来。出席宴会的人们立即起立，鼓掌欢迎。我听到有人小声说老牛吃嫩草，便明白了这老夫少妻的身份。据我目测，两者年龄相差至少三十几岁。
我心里笑了，什么老牛嫩草啊，这跟吃饭毫无关系。这时候，一位满脸堆笑的工作人员走到我的面前，说是请我坐到１２号餐桌。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表示谢绝。
这位工作人员告诉我，特地安排我坐到１２号餐桌是本届房地产交易大会秘书长的意思，希望我能够赏光。
你们有没有搞错啊？芽我伸出目光在大餐厅里搜巡着，满怀狐疑寻找着那位本届房地产交易大会秘书长的身影。
工作人员再次敦请我坐到１２号餐桌去。我的多年经验告诉我，越是主宾席越安全。这就好比大会主席台，绝对不会有人登台前来检查你的证件。
好吧，我起身前往１２号餐桌，毫不犹豫地坐在那位妙龄女郎的对面。我朝她颔首致意，她也点头微笑。我发现她只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只是浑身的珠光宝气使她朝着贵妇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
这时候，我朝着那位满头白发的老先生说了声〃您好〃。这位老先生表情矜持。我听到有人叫他毕主任。我开始在内心检索〃毕主任〃这个词组。渐渐我明白了，此公乃是本市建设委员会的主任毕有五。关于毕有五，我们这座城市里的房地产开发商，无论官商还是私企，几乎无人不晓他的大名。权力，当然是可以当饭吃的。
１２号餐桌是主宾席，我落座之后立即感觉味道异常。真正的食客吃饭是讲究气味的。这就叫氛围。哦，我发现原来正是那位妙龄女郎身上散发出来香水味道，使人蓦然想起巴黎。他妈的，这种法国香水的气味对今天的清蒸鲥鱼来说绝对属于莫大伤害，后果不堪设想。一道真正的大菜往往毁灭在一种不伦不类的气味之中。这就是社会现实。面对这种难以扭转的就餐环境，我的心情渐渐愤怒起来。
本市著名〃点菜大师〃蔡广德突然出现，一身华服打扮，快步走到１２号餐桌前，朝着满头白发的毕有五主任打招呼。
毕有五主任笑了，指着身旁的妙龄女郎说，蔡大教授您来得正好，请你为程艳点两个菜吧。
坐在我对面的妙龄女郎敢情名叫程艳。这时点菜大师蔡广德说，程艳这名字不错，通俗易懂。
程艳拿出一只小药瓶，随手放在餐桌上。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如今最为时髦药物〃保尔乐〃。这种专门用于豪华宴会的无痛苦呕吐药的售价极其昂贵，甚至远远超过海洛因。因此〃保尔乐〃无疑说明了程艳小姐的高贵身份。
程艳小姐笑眯眯注视着〃点菜大师〃说，久闻大名，今天就请您为我点一个凉菜吧。
我看到蔡广德先生的脸上挂着几分谄笑，这跟他大学中文系教授的身份极不相称。这位创造〃爱情是味精〃名言的学者，为什么偏偏沦为〃点菜大师〃这种角色呢？尽管我只是一个混饭儿吃的人，内心还是为蔡广德教授感到几分悲哀。
蔡广德略加思索，随即为程艳小姐推荐著名冷盘〃西湖鹅掌〃，然后大声讲解起这道著名冷盘的来历。我敢说这是我成为专业饭虫儿以来听到的最为残酷的故事。蔡广德不愧是大学中文系教授，他将这个〃西湖鹅掌〃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一只肥鹅长成，取沸油一盅，乘其不备突然泼在鹅掌上。鹅疼痛欲绝，纵身跃入池水，跳跃不停，于是脚劲大增。十日，鹅掌烫伤痊愈，再将沸油泼其掌上，令其入水跳跃，如此重复四次，鹅掌成矣。厨师正是用这种厚达寸许的鹅掌制成的著名杭州凉菜'西湖鹅掌'，丰美甘甜，乃食中佳品？选〃
冬季里的晚宴上，程艳小姐笑了，说西湖鹅掌真是一道名符其实的美味佳肴。然后她娇声娇语对蔡广德说，蔡大教授我请您为毕主任点一道热菜吧。
蔡广德似乎胸有成竹，张口道出〃烂蒸老雄鸭，功效比参芪〃这个典故。真不愧是〃点菜大师〃，他面对老夫少妻的组合，恰到好处地将〃清蒸老雄鸭〃这道颇具滋阴助阳功能的大菜推荐给城市建设委员会主任毕有五同志，为他老夫少妻的生活加油。
老官僚毕有五呵呵了两声，皮笑而肉不笑的表情，这似乎是对蔡广德教授的〃清蒸老雄鸭〃表示由衷的赞赏。
人们纷纷鼓掌，对〃点菜大师〃良好的临场发挥表示祝贺。
晚宴开始了。一位西服革履的男子手持讲稿向大餐厅里的三百余位来宾致辞，感谢社会各界对本市第八届房地产交易大会的巨大支持，并且提议举杯，共同祝愿合作成功。
我端着酒杯站起来，同桌的饭友小声告诉我，致辞祝酒的那位先生就是本届房地产交易大会组委会秘书长。
我远远望着那位秘书长，不由得笑了。
他竟然是沙巴。哇噻。士别三日，真他妈的刮目相看啦。
我端起酒杯朝着沙巴走去。这时候我远远看到，沙巴俨然社会名流的派头，端着酒杯，一桌接一桌敬酒，样子活脱脱一个外交官。我看到他忙于向别人敬酒，就站在一旁等候着。
沙巴终于看见了我，端着酒杯朝我走来。我笑了。沙巴也笑了。我和沙巴同时笑了。
我跟他碰杯。他压低声音说，你小子怎么敢跑到我主持的宴会上来骗吃骗喝啊？
我说，沙巴，我真没想到你已经修成正果啦，阿弥陀佛。
沙巴说，同样是吃饭，我只是从混饭儿吃转变成混房子住而已。
我一饮而尽，然后朝沙巴挤了挤眼睛，说了声后会有期，转身离开人声鼎沸的大餐厅。这时候，清蒸鲥鱼已经上桌。我快步走出餐厅大门。清蒸鲥鱼这是我成为专业骗吃骗喝人士以来主动放弃的最后一道豪华大菜。
是啊，那清蒸鲥鱼的味道真是鲜美无比。然而，这种无与伦比的美味还是被程艳那小妖精身上散发出来的法国香水味道给毁了。
我站在餐厅大门外，痛苦地点燃一支香烟，大口吸着。
吃饭只是吃饭而已。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了，其实我是一个内心极其清高的人，尽管今晚我仍然是来混饭儿吃的。
再见了，我可爱的沙巴。
玉 璜
魏国保
魏国保：男，１９５５年生于安徽马鞍山，现在马钢当工人。１９９５年开始文学写作，曾在《当代》发表短篇小说《老法师》。其笔下的市井乡村、寻常人家，有一种内在的醇厚和质朴。
秋天的山道裹一层薄薄的雾，湿漉漉的。
清晨，太阳还在后山爬坡，玉璜已挎着竹篮离开家，她青色的布鞋轻盈地踩在有棱有角的石道上，踩得碎石子随着她风摆杨柳似的身姿蹦着跳着往后逃。石道边有片茂密的竹林，竹林里栖息着一群竹鸡，肥墩墩的竹鸡是胆小的飞禽，滚落的石子惊动它们的美梦，惶惶地亮起褐色的翅膀，划一道弧线，掠过玉璜的头顶。
平常，玉璜会猫下身静静地看竹鸡在空中转圈圈，玉璜知道，竹鸡恋巢，转几圈就会一头扎进窝，瞅准了晚上来捕捉准有收获，现在玉璜没心思留意头顶的竹鸡，她需要的是加紧赶路，早一点到县城。
玉璜爱上县城，她住的落星坳离县城有六十多华里，说远其实也很便利，走五里山道就到马路边，路边有中巴，有川流不息爱捎带女人的拉煤车。玉璜不是爱玩的人，村上人说她是搂金的耙子。家里养的鸡，鸡生的蛋，庵棚里香菇、平菇、晾干的黄花菜，还有丈夫黑皮在野地下扣套住的野兔、网住的竹鸡，玉璜多拿到县城卖，十天半月玉璜不去县城，她就会躁动不安像丢了魂样没心绪。俗话说聚沙成塔，靠这些零碎收入，玉璜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原先家里土坯垒成的院落很荒凉，现在堆满砖瓦、木料、水泥、石灰等建筑材料。黄昏的时候，玉璜扑熄灶膛的火，从针线箩拿出只鞋底，嘴里咬枚针爱在院里转悠，看着风吹过砖瓦顶上的茅草，几绺绺松散草尖尖扬起落下，她心里很舒畅，边咂嘴，边盘算着，明年开春，泥土翻浆有了热气，选个黄道吉日鞭炮一放，她家就动工盖楼房了。
玉璜坐拉煤的车来到县城，太阳才一竿子高，她在集贸市场的牌楼下选中个位置，主动向戴红袖章的交了管理费。以前她到城里卖土产都是挑着担挎着篮到家属区吆喝，人辛苦，脱手慢，主要是为了少交两块钱管理费。两块钱，在有钱人眼里，狗屁一个，玉璜却知道分量，买盐要吃半年。农村人，脸朝黄土背朝天，耕作劳累，一分一厘都盘算着用处。今天她在来县城的路上就想好了，该花时就要花，她今天卖的不是寻常东西，是脖子上挂的玉石，那可是古墓出土的文物，集贸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