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之子-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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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些时候他的行为很不得当,有些时候亚当爵士一点都不喜欢他自己的儿子。
“没错,爸爸,”盖伊说,“可是,你没说到关键。你把那片地给他是因为你确定那片地毫无价值。如果你确定那片地有一定价值的话,你是绝对不会这么轻而易举把它让给别人的。”
亚当爵士皱了皱眉,挥了挥白兰地酒杯,像是想把儿子的观点拂到一边去。
“嗯?你会吗?”盖伊坚持问道。
“不,我想我不会。可那不是——”
“爸爸,我能直言不讳地说两句吗?”
“看上去你很擅于此道。”
“用地权是你的。从法律上来说是你的。你之所以让一个八岁的孩子梦想着来管理它,是因为他很显然地喜欢做梦,而你也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制止他。可现在,从各个方面看来,用地权都有可能真的具有一定的价值。先生,请假设一下,伦敦的某个投资财团正准备花钱收购这见鬼的玩意儿。比如说,十万英镑。如果是那样呢?你为艾伦所准备的一切跟这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在这件事上我考虑的不是我自己,但是,如果你的大儿子和继承人比你从下人房里救回来的孩子要具有更远大的前程的话,这样看起来比较好,我想这应该是不容忽视的事实。”盖伊野蛮地击打着桌上的球。球杆一次又一次地将红球打入球袋。象牙与木头撞击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红球也随之消失。“我想你对小汤姆已经够慷慨的了,爸爸。我不敢说你对艾伦足够重视。”
从那一刻起,事情开始朝着可怕的、可以预测的方向发展。
亚当爵士无法将盖伊的话置之脑后,因此他决定悄悄地给他在伦敦的股票经纪人写封信,请他——谨慎地——估量一下波斯的用地权有没有任何价值。亚当爵士告诉盖伊他已经做了这些事。盖伊等了几天,然后告诉了汤姆。
汤姆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他马上闯到亚当爵士那儿。
“叔叔?”
“汤姆!你好啊!”
“用地权是怎么回事?”
亚当爵士喜欢而且赞赏汤姆。这孩子有勇气,有决心,有天份,还有激情。可是在他愤怒的时候,他会变得非常无礼,甚至是极端无礼。亚当爵士皱起眉头。
“什么是怎么回事?”亚当爵士的语气中透出警告之意,可汤姆已经不顾一切了。
“你对我的用地权做了什么?”
“那不是你的用地权,汤姆。它在我的名下,我是你的监护人。”
“你做了什么?”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做了什么?”
“盖伊。”
亚当爵士慢慢地回答着,试图保持冷静。他点了点头说,“在盖伊的建议下,那是个不错的建议,我正在采取步骤评估一下用地权是否具有出售价值。在距我们的土地不远处,达西先生即将有重大发现,从这一点看来,它非常具有出售价值。”
“我的土地。我的用地权。”
亚当爵士开始动怒。汤姆的无礼太过火了。
“那不是你的用地权,汤姆,没有东西是你的,除非等到我把它给你。”
“你已经把它给我了。你说过。”
“我说那是一片不错的土地,希望你在梦想的过程中能够得到乐趣。它可能会成为你的——有一天它可能会成为你的——这种想法的出现是因为我当时认为它没有价值。”
汤姆踉跄着退了一步。他撞上了一个桃木餐柜。
“你把它给我是因为你觉得它毫无价值?”汤姆轻笑了一声,“而现在你要把它收回去,因为盖伊建议你这么做?”他眨了眨眼,垂下眼帘看着餐柜,餐柜上放着一只花瓶,旁边的相框里放着一张全家福:亚当爵士、帕梅拉、盖伊、汤姆和艾伦。“谢谢你,叔叔。我懂了。”
他点了点头,好像是在向自己确认某件事,然后他将手挥过餐柜,将相片拂到地上。同时他也几乎是在无意之间将花瓶碰倒。随着一声巨响,蓝白相间的瓷器砸到地上,摔得满地都是碎片。
汤姆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团混乱,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第一部分 汉普郡,惠特科姆庄园第6节 长达24小时的冷战
艾伦在放种子的小棚子前站定。
从主屋那儿看不到这间小屋子,而附近的园丁们都在菜园的那一头。艾伦看着他们走去干活,直到确认没有人在看着他。然后他迅速拉开门扣,闪了进去。
这间木制的小屋大概25英尺长,8英尺宽,南面的墙上有一排窗户。因为冬天即将结束,所以台子上堆满了三月份播种时要用到的肥料。棚子里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泥土、木头、生机和温暖阳光的气息。艾伦关门的时候有两只老鼠匆匆溜走。艾伦再一次确认了一下没人看到他,然后抬起胳膊抓住房顶的一根横梁,一翻身荡了上去。
房顶很狭窄,最高处也只有两英尺半。横梁边松散地摆放着木板。除了几处蜘蛛网和一些生诱的锄具之外,上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汤姆。
艾伦往他的兄弟那儿爬过去。
“哈罗。”汤姆说。
艾伦拿出一个装了面包、果酱和奶酪的纸袋。“我兜里有苹果。”他说。
汤姆沉默地接过他带来的礼物。他用眼神向艾伦问了个问题,用不着更多解释,艾伦马上回答了他。
“简直乱成一团了,”他说,“他们在到处找你。大家都说你肯定是回你爸爸那儿去了。你爸当然说你没回去,可我故意装着不知道有人在看着我,然后去你家找你,让他们觉得你就是在家里。其实他们就是在看着我。我敢肯定。”
汤姆点了点头。艾伦干得很漂亮。他根本用不着做什么秘密标记让艾伦知道他的藏身之地。两个孩子在庄园里有十多个藏身之所。而艾伦凭着直觉一下子就找到了兄弟的行踪。
“我不会的,你知道。”汤姆说,“除非……”
“对,可他都快气疯了。”
两个孩子的对话总是这样的:外人听来完全无法理解。汤姆的意思是说他不会回到惠特科姆庄园,除非亚当爵士将用地权以正确的形式永远地转让给他。艾伦则对此表示怀疑。
汤姆看着艾伦做了个鬼脸,“那我就得永远困在这里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
“那只驴子呢?”汤姆发出驴叫声,并且作势要跳到艾伦身上。他们又笑起来,但艾伦回答的时候非常的不安。
“盖伊挨了一顿臭骂。爸爸说他应该保密,盖伊说他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我不知道爸爸有没有相信他。”
“他总是很相信盖伊。”
“也许吧。”
他们沉默了片刻。
“你打算怎么办?”艾伦终于问道。
“哦,我想我会在这儿呆一两天,”汤姆轻快地冲着小阁楼挥了挥手,那架势就好像这里是他经常租来度夏的公寓。
“然后呢?”
“那是我的用地权,你知道。”汤姆把头搭在胳膊肘上,直直地看着他的好兄弟。
艾伦点了点头。
“可它就是。”
“我知道。我说对,不是吗?”
“没有。”
“我点头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不是。”
“是。”
“那就说出来。说吧,说它是我的。”
“听着,爸爸最后还是可能会把它给你的。是盖伊弄得他有点心神不定。”
“听听?注意到了吗?你说他最后会把它给我。他不能这么做,他早就已经把它送给我了。”
“但是没有法律程序,”艾伦表示反对,“我是说,法律程序。我是说,我知道它是你的。”
汤姆狠狠地盯着他,颧骨处逐渐出现一些小红点。然后他翻过身,透过一小格布满蜘蛛网的玻璃看出去,那也是他惟一的窗户。
“那我想我只能回我爸爸那儿去。我现在已经够大了。”
汤姆没有说出他的意思,可是他用不着说出来,艾伦全都明白。汤姆是说他会永远和他父亲住在一起,远离惠特科姆庄园,远离艾伦。惟一能阻止他的办法就是亚当爵士做出让步,明确地而且永远地将用地权送给他。
艾伦咽了口口水。他装着很镇定的样子,拿一根小树枝捅着蜘蛛网,同时还用脚踢着低低的房顶。汤姆是在暗示财产争端比两个孩子的友谊更加重要。他铲起一小片蜘蛛网,一只昆虫被困在里面:被困而且垂死。
“看。”
“那又怎样?”
艾伦耸了耸肩,把小虫子扔到一边。
“知道那花瓶吗?”
“知道。”
“它肯定值好多钱。大概一千几尼吧,我猜。它全碎了。”
“那又怎样?他不应该——”
“你可以说对不起。”
“什么?!”
“只是让他冷静一点。我只是说让他冷静一点。”
“你觉得我应该说对不起?”
“听着,他也许不会出售用地权的。他也许明白那是你的。”
“也许?你会觉得你也许会继承你那愚蠢的农场或别的什么吗?你会觉得那头驴子也许会得到别的一切吗?”汤姆脸上的红点已经消失,他现在脸色发白,长睫毛下的蓝眼睛里闪着强烈的情感。在汤姆看来,每次只要他让艾伦选择站在哪一边,艾伦总是试图做得很漂亮,可最终都会站在他的家人那边。哪怕是现在,说到现在,艾伦也没有直接说出用地权是汤姆的。
“不管怎样,”艾伦大喊道,“这有什么重要的?如果我得到了那愚蠢的农庄,那你就会拥有一半。你不会以为我不会分给你吧?谁会在乎那愚蠢的用地权?”
这是灾难性的一句话。
汤姆足足看了他的好兄弟有十秒钟,然后掉开目光。他把纸袋放进兜里,爬到木板间的缝隙处,将腿先放了下去。在他把脑袋探下去之前,他说,“我改变主意了,现在我就回我爸爸那儿去。我不在乎他们会不会看到我。他们无法制止我,不是吗?再见。”
然后他就走了。
离开了小棚,离开了主屋,离开了将他养大的家。
长达24小时的冷战。
在汤姆看来,艾伦说了最不该说的话。“谁会在乎那愚蠢的用地权?”就汤姆而言,艾伦的这句话等同于“谁在乎你是不是蒙塔古家族真正的一分子?”
同时,就艾伦而言,汤姆也犯下了最不可想像的罪行。在艾伦看来,汤姆把一些微不足道的跟金钱和土地有关的争端看得比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更重要:他们的友情,他们的兄弟情谊。
所以两人之间的冷战持续着。汤姆呆在他父亲的小屋里。艾伦呆在主屋里。自他们学会说话以来第一次,两人没有互相交谈地度过了一整天。自他们学会走路以来第一次,两人没有彼此陪伴地度过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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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艾伦早早就爬上了床。
是爬上床,而不是睡着。他打开卧室的窗户,迅速地爬过厨房的屋顶,沿着排水管滑到地上,穿过草坪和田地,跑到了杰克·克瑞里的小屋那儿去。到了之后,他往汤姆的窗户上扔了一颗小石头,看到窗户打开之后就迅速地沿着繁茂的紫藤爬上去,一屁股坐到窗台上。
屋里只点着一根蜡烛。汤姆正坐在床上,面前放着一本儿童杂志。他点头示意,艾伦也回以一笑:一种想当和事佬的笑容。
“怎么样?”汤姆说。
艾伦感到了片刻的疑惑。他不知道汤姆的“怎么样?”是什么意思,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交流已经消失,这让他吃了一惊。
“什么意思?”他笨拙地问,“怎么样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我是说,我觉得你是来道歉的。”
“什么?!”
“你听到了我说的话。”
艾伦震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非常清楚他的好兄弟有时会是多么的冷酷:冷酷,甚至是残酷。可他从没想过这种锋芒居然会转向他。艾伦猛地仰起头。
“不。”
“不?”
“事实上,我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觉得抱歉。看来是没有。”
艾伦仍然坐在窗台上,他把腿又伸出去放到紫藤的枝干上。可他还没有从视线里消失。他就挂在那里,一半在屋里,一半在屋外,等着汤姆说点什么好让他有台阶可下。可他失望了。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