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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于川作品集-北京的风,上海的雨-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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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看来,我做得没错。”
  岳晴似乎对自己很满意。
  “那你怎么不夸夸我?”
  她象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俏皮地歪着头望着他,然后不等他的夸赞,转身走了,走得象一阵拂面而过的风。
  江河在和岳晴分手后的这些年里,一直在责怪自己,竟然没有在岳晴提出分手的时候,给她一个衷心的赞美。五年的耳鬓厮磨中,江河给过岳晴无数次的赞美,却在分手的时候吝啬了那么一次,就是这唯一的一次吝啬,让他把不安长久地留在了心头。柳林在得知了岳晴和江河分手的消息后,特地来安慰江河,把无限的遗憾写在脸上。当这个一向自诩为江河和岳晴的“介绍人”的老同学试探着问江河,是不是有些记恨岳晴?江河很惊异地看看他,然后让他听了目瞪口呆地告诉他,岳晴替他做了原本该由他来做的一切。
  如果有人一定要追究一对分手的恋人或者离婚的夫妻间的孰是孰非,这个人不是疯子,就是笨蛋!江河一直到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不错,岳晴曾经在他的心头插上了一把锋利无情的刀,让他的心从此滴着永远无法止住的血,但江河知道,倘若岳晴不那样做的话,早晚他也会自己插上那刀的。这绝不是什么自虐或者自我伤害,就象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在面对一对连体婴儿的时候,如果牺牲一个可以换回另一个的生命,他还会有假仁假义的选择吗?与其两个人在痛苦中互相折磨着一同死去,还不容把痛苦让一个人承担,以解脱另一个,这样世界上至少会有一个健全、完整的人和一个欣慰的灵魂,而不会多出两个满怀怨恨的孤魂野鬼。
  “就象是在战争中,当遇到危难的时候,真正的战士选择的是死亡,而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妇女和儿童。我是男人,男人就该承受他应承受的那一份,不论是幸福还是不幸,不论是甜蜜还是痛苦,也不论是生存还是死亡。……”
  柳林在和萧唯熟识之后,一次在和江河夫妇聚会的时候,酒至半酣,忽然象朗诵诗歌一样,把当初江河对他说过的这番话说给萧唯听,让她抱着江河,感动了好半天,泪水把江河的肩膀都浸湿了。
  “如果我是岳晴,我会感动死的。”
  萧唯呜咽着说,一双泪眼凝望着江河。
  岳晴并没有象萧唯一样感动,因为她知道换了自己,也会那样说,那样做的。
  “其实你应该感激我。”
  江河带着萧唯回到北京的一个月之后,岳晴给他打了个电话,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说的。
  江河在电话的这一头点了点头。
  “我已经在心里感激过了。”
  江河知道自己说的完全是心里话。
  没有和岳晴的初恋,江河不会懂得什么是男女之间炽烈火热、激情四溢的爱;没有和岳晴的分道扬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了爱付出的牺牲其实是那样的壮烈和美丽。江河感激岳晴,无论是在精神和肉体上都是她把自己造就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江河感激岳晴,是她让他明白了该如何去珍惜一个自己所爱和爱着自己的女人。于是,江河真诚地感激岳晴,替自己,也替萧唯。
  2
  萧唯早上起床的时候说是准备下午去看医生。
  “不是说没怀孕吗?”
  江河半夜没睡,红着眼睛望着萧唯。
  “我最近精神很容易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我想找医生咨询咨询。”
  萧唯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解释说。
  “我陪你去。”
  现在萧唯是他的唯一,江河不能不格外地珍惜她。
  “不用。”
  萧唯给了他一个感激的微笑。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还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
  江河依旧不放心。
  “真的不用我陪你?”
  “不用!”
  萧唯加重了语气,然后在江河的颊上拍了拍。
  “你忙你的吧,没准儿我今天还抽不出时间呢。到年底了,各个单位都忙着突击花钱,这几天生意好得不成,事情特别的多。”
  萧唯对江河说是事实,却不是全部。
  年终的时候,很多国营单位全年的财政预算都有结余,如果不及时用掉,到了下一个财政年度,这笔钱并不能累计进去,算是过期作废了,哪个单位也不愿凭空损失这么一笔钱,都想赶着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把结余的经费花出去,因此,有些年初预算和计划外的东西就借此机会可以添置和购买了,每年到这时候,那些专门面向企事业单位的经营部门的销售额都会激增,当然工作量也就自然地大起来。萧唯这些日子已经渐渐感到了这种工作量上升的压力了。不过,萧唯不愿意让江河陪同她去看医生的最关键的问题不是这个,她要向医生咨询的恰恰是关于她和江河之间的关系和情感问题,在没有确定她和江河的婚姻是否开始显现出危机的时候,她是绝对不能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和担忧让丈夫知道的。
  近一段时间以来,萧唯忽然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对江河对自己的感情隐约地感觉到一重朦胧的隔膜。虽然她和江河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突出和明显的变化,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严重的冲突和摩擦,但萧唯就是觉得似乎一切都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潜移默化的变化。她也曾试图用诸如婚后现实的家庭生活不同于婚前恋爱时的浪漫虚幻之类的理由来解释这种变化,却总觉得还是有什么地方不那么对劲,她自己也说不清,但心底那份忐忑不安却是日渐强烈,搅扰得她心绪不宁,精神恍惚。萧唯觉得再这样下去,即使她和江河之间没有任何问题,也会让自己嘀咕出问题来的,因此她下了决心,一定要请心理医生帮自己解开这个莫名其妙的结。
  下午,萧唯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找了个借口溜出了公司。
  她要去看医生的那家心理诊所就在西苑附近,萧唯坐了两站路的公共汽车就到了。由于是事先约好的时间,她到诊所的时候,给她诊疗的心理医生已经在等她了。
  这是萧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心理医生,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了一阵紧张。听公司几个经常来这里做心理咨询的软件工程师说,这家心理诊所是由几个留学归来的心理学专家创办的,其主要服务对象就是象她们这样的白领阶层,据说现在的白领们,因为工作压力和生活压力都比较大,所以患各种心理疾病的人很多,萧唯她们同事中就有不少这里的常客。
  护士引领着萧唯走进诊疗室,一个三十岁左右,很动人的女医生站起身来和她打了招呼。心理医生果然不象一般的医生那样多少给人一种敬畏的感觉,眼前这个漂亮亲切的女医生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没有一点距离感,萧唯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了不少。
  把萧唯让到诊室中很舒服的沙发上坐下后,医生没有立刻开始她的治疗,而是亲自给萧唯倒了一杯茶,自己也捧了一只很卡通的瓷杯子,坐在了萧唯对面一张彩色帆布的休闲椅里,那架势不象在看病,倒象是在家里接待来访的朋友。
  医生坐下后,很随便地和萧唯聊起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提起了几个她熟识的萧唯的同事,又和萧唯讨论了一番诸如明年的时尚方面的流行趋势等等,差点让萧唯忘了是来看医生的,几乎以为自己是坐在某一个茶馆里,和一个熟谙的朋友在磕牙。
  “侬是上海人?”
  女医生忽然迸出一句很纯正的上海话来,让萧唯吃惊不小。
  “是啊!”
  萧唯条件反射似的脱口而出地用上海话回答了,然后有些惊喜地望着对方。
  “侬也是上海人?”
  女医生笑笑,摇摇头,有点点头。
  “不是,我只能算是半个上海人,阿拉姆妈是上海人。”
  萧唯立刻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位漂亮的女医生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从沙发上欠起身,让自己凑近她一些。
  “真的呀?侬姆妈住在上海啥地方?”
  女医生的上海话显然不足以让她一直这样和萧唯对话,她又改用了普通话。
  “我外婆家住在卢湾区制造局路,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到北京上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
  萧唯饶有兴致地听着女医生对于自己家事的讲述,自然而然地就引发了两人之间的交流,也开始讲述起自己的经历来。当女医生说起她的外公、外婆因为母亲要远离家乡到北京上大学,流了多少泪,后来又因为母亲嫁给了北京一个很普通的公务员,最终在北京扎下根来,他们又是如何愤怒和伤感,以至于直到自己满周岁的时候,父母才第一次一道回上海看望外公外婆。萧唯觉得那简直就是自己经历的一个翻版。
  “我妈妈说,要是没有我,说不定外公、外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
  女医生感慨着,看看听得入神的萧唯。
  “挺有意思,是不是?”
  萧唯点点头。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如意,不是有句话叫做‘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吗?我到英国读心理学博士之前,陪妈妈回了趟上海,去看病危的外婆。小时候妈妈对我说过,外婆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在上海滩上也算得上‘名媛’一类的了,可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她一点当年的风采都没有了,完全就是个垂死的干瘪的小老太太,那时候我才知道,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或许上帝造物时会有偏厚,但时间早晚会把这种不公变得公平起来。……”
  一个垂死的老人拉着泪流满面的女儿的手,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无尽的遗憾和歉疚,那是女医生的外婆和母亲,还是她的母亲和她自己?萧唯渐渐地有些迷离了。
  3
  心理医生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在看似不经意间就悄悄地开启了患者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最隐秘的那扇门,让他们把沉积在黑暗中都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展示在阳光下,让你忽然感到一股刺鼻的霉味,然后看到尘封于记忆中的一切鲜活地跃动起来,在医生纤巧的手中梳理着,过滤着,随风扬弃了纠结着的一团团思绪,把拭去了尘垢的完美重新端庄地安放。
  女医生安排萧唯躺到诊疗室铺了洁白床单的病床上,用一盏很朦胧的灯照在她脸上,自己依旧端着那只很卡通的茶杯坐在她身边,眼睛俯视着床上的她。萧唯的头脑好像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清晰,她甚至记起了自己脱离母亲的身体时助产士剪断那连接她和母亲的脐带时的疼痛,记起了第一眼看到这个光明的世界时的惊奇,记起了第一次月经来潮时的恐惧,还有江河第一次进入她身体的撕裂,她把一切都记起来了,然后滔滔不绝地呢喃着,讲给一个半小时前还是素不相识的女人听。
  “我回到家,江河没在,那天他回他妈妈那儿了,老太太那一段身体不好,都是他姐姐那个让人操心的孩子给累得。一个人吃晚饭,没有什么胃口,江河打了电话回来,说晚上晚一点回来。……吃了饭,我看了会儿电视,也没什么好节目,就开了电脑,想上网看看有什么八卦新闻之类的,无意间我就打开了江河的电子信箱,他的信箱是设置在浏览器里的,用不着密码就可以打开,信箱一开,接收了一大堆垃圾邮件,我想替他清理一下,就挨个看了看,拣没用的扔到垃圾箱里去,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岳晴给他的一封信。我知道偷看他私人的信件不好,或许他还会不高兴,尤其又是他原来的女朋友给他的信,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盯着那封信,我觉得要是今晚不打开它,我可能就会憋闷得发疯,我坐在电脑前面,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放在鼠标上的手哆嗦个不停,心理骂着自己卑鄙,却还是忍不住打开了那封信……”
  萧唯离开心理诊所的时候,漂亮的心理医生让她明白了最近她心理上的一系列变化全都源于那封岳晴发给江河的电子邮件。
  “其实那不过是一封很普通的邮件,对吗?”
  女医生漂亮的脸庞在她眼前浮动着。
  “是的。”
  萧唯不由自主地回答。
  “那封信的发件人如果换成是个男人,或者其他和你丈夫没有那重关系的女人,你都不会介意的,是吗?”
  女医生卡通的茶杯上鲜艳的色彩在朦胧的灯光下散射着一片温暖的色调。
  “是的。”
  萧唯依旧肯定地回答了。
  那确实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电子邮件了,萧唯那晚盯着它读了不下一百遍,也没有从字里行间窥出哪怕半点的江河和岳晴之间的旧情死灰复燃的迹象。
  岳晴的给江河的邮件很简单,只有几十个字,萧唯现在还可以清楚地背出来,于是她开始背诵给医生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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