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传奇-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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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几脚又打转,
离了离了又转来。
后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起竖起大拇指,夸邓金名。
一会,那边的七八个姑娘,簇拥着一个白衣姑娘,从林子里转了出来。
田之水的眼睛一亮,叫道:“腊美,怪不得他们都往这边来,原来是你啊。”
身着白衣的腊美没有说话,而是用歌声作答:
燕子衔泥慢砌窝,
老师学会逛花台。
小寨没有绫罗缎,
一人送根花腰带。
后生们一听,噢吼喧天地叫了起来。为田之水高兴,也为自己加油。邓金名对田之水说:“你好有福气,一句歌都没唱,就得到那么多的‘带’了,捡了个大大的便宜。”
田之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也想不到啊,哈哈。你们唱,你们继续唱,我好记哩。”
后生们信心倍增,继续跟姑娘套近乎:
跟妹借带妹莫急,
是为和气不扯皮。
扯根头发架得桥,
因缘望靠这一回。
姑娘们接唱道:
哥要借带妹无法,
花花带子忘在家。
扯根头发当带子,
哥拿头发莫打滑。
两边的人你来我往,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唱到一起来了。慢慢地,就出现了另外一种情形,一男一女对唱着,唱到一边去了,唱到树林里去了。
而腊美呢,竟然没有一个后生唱得过她,他们一个一个地败下阵来,很有些自知之明,只好放弃了她,找别的姑娘去了。
邓金名和陈胡子见田之水跟腊美认识,就丢下田之水,找自己的意中人去了。
四
此时,只有田之水和腊美两个人了。
田之水笑道:“你唱得那么好,难怪人家要叫你做歌王哩。”
腊美淡淡地一笑,说:“那是他们乱叫的。其实啊,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们姐妹里头,唱得比我好的人,多着呐,那个穿红衣服的叫七姐,嗓子赛过画眉鸟。那个包花头帕的是桂花,画眉听了她的歌啊,连叫都不敢叫了。”
田之水惊讶道:“那么厉害啊。可惜舒管事没来,能和你对歌的,也只有他了。”
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说:“他那个破锣嗓子,莫丢丑就不错了。”
田之水的脑子里,只有那个大胆泼辣,快人快语的腊美,今天第一次看到她害羞的样子,心里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翻开本子,说:“刚才你们唱的歌太好听了,我记都记不快,好多都忘记了,你现在可以再唱一次吗?”
腊美说:“好啊,我们去那边弯唱,没得人家打扰。”
于是,两个转了一个弯,来到一片茂密的林子里,坐到青青的草地上。
腊美坐下后,并没有唱。田之水看她那个样子,以为是刚才唱累了,就说:“那边的一眼泉水,你喝口水再唱。”
腊美说:“我的口又不干,怎么要喝水呢?”
田之水说:“你看你一直都不唱,是怕你唱干嗓子了。”
腊美说:“昨天要根是怎么给你讲的,你忘记了?”
田之水老老实实地问道:“他讲了那么多的话,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了。”
腊美噘着嘴,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呀,还讲是做老师的,你教出来的学生,怕莫也是像你一样的榆木脑袋吧?”
田之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嘿嘿地笑说:“那也难说哩。”
腊美说道:“舒要根都告诉你了,这姑娘家啊,没有人逗,哪里会唱得出好歌来?”
说罢,腊美就低下了头,不作声了。
田之水这才想起,是的,舒要根是说过这句话,只怪自己没记性,竟然把这话忘记到天外天去了。他不会唱歌,自然是没有办法的,就说:“腊美,那我们还是过那边去,和他们在一起,就有伴和你唱了。”
腊美没有动,有些骄傲地说:“刚才你又不是没看见,他们一起上来,都唱不赢我,好没劲的啊。”
这一下,田之水也没法了。
腊美又问道:“你昨天讲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到没?”
田之水摇头,我昨天讲了那么多的话,哪里知道她指的是哪一句呢?腊美见他答不上来,就说:“你呀你,刚才你是记不住别个讲的话,那还情有可原,讲得过去。现在呢,我问的是你自己讲的话啊,你也记不倒。自己讲的话都记不住,当真是讲话只当风吹过?你要是对你的相好也这样,讲话不算数的话,你会……好了好了,我不讲了,舒要根听到了,又要讲我口无遮拦,没有忌论哩。”
田之水想起来了:“我那天讲了要拜你为师的。”
腊美这才笑了起来,说:“那你快叫啊,叫我做老师。”
田之水也童心大发,双手一揖到地,叫道:“腊美老师,请受弟子一拜。”
腊美的嘴故意撇起来,两只手臂抱在胸前,说道:“弟子平身……”
话还没说完,实在是忍不住了,笑得弯下了腰,还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肚子,饶是这样,还是止不住笑,便蹲了下去,嘴里“哎哟哎哟我的妈呀”地笑叫着。
田之水在学校里时,面对教长,他自然是恭恭敬敬的,而面对学生,更是一脸的师道尊严,哪曾有过这么轻松快活的时候?一时间,也不禁放开手脚,纵情欢笑了起来。
五
歌声偶尔从坡脚或山顶传来,但人早没有踪影,其实,并不是全部回家了,有收获的人,成双成对地隐入树林中去了,这才是歌会的高潮。浓荫如墨的古树下,泉水叮咚的小溪旁,画眉啁啾的丛林中,鲜花遍地的草坪里……这温馨浪漫的“花园”里,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场爱情盛会。
月儿不知何时悄悄爬到树梢上,圆圆的,白白的,静静地卧在那儿,朦胧的月光下,树的剪影,山的剪影,象一幅浅浅的国画,透着宁静和神秘。
腊美用歌声把邓金名和陈胡子招拢来,送田之水回家。
舒要根家的吊脚楼一片漆黑。田之水摸黑上到二楼,推开门,进了卧室,点燃了枞膏,看到床上空空的,才发现舒要根还没回来。跑了一天,累了一天,田之水一点睡意也没有,还沉浸在歌会的快乐中。今天他真正地认识了腊美这个闻名百里美丽的画眉,并且,还半是当真半是玩笑地拜她做了唱歌的老师。他的甜蜜,是一点都不比邓金名和陈胡子少的。在歌会上,他还认识了和腊美一起来唱歌的姚七姐和龙桂花,一个活泼俏丽,一个文静贤淑。她们两个的优点加起来,就正好和腊美一样了。可见,腊美的美丽和可爱,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他掏出本子,把歌会上唱的那些歌,特别是腊美唱的和后来“教”他唱的歌,都工工整整地重新誊抄了一遍。一边抄着,还一边回味着腊美唱歌和讲话的神态。
这时,夜风呼呼地从雕花窗格子吹了进来,把枞膏吹得几欲熄灭。他赶忙站了起来,走到窗子边,把撑着窗子的一根小木棍取了,窗子就“啪”地一声关了个严严实实。这时,奇怪的现象发生了,火苗虽然没有东倒西歪了,但那往上的火苗,一般来说,也不过两寸来高而已,而这时,他看到,竟然有一、两尺多高了,像是被什么往上使劲地吸着一样,火苗细得快成了一条线了。田之水顺着那火苗,往上面望去。天花板是清一色的杉木打成的,有些地方,是杉木的结,解成板子时,手艺不怎么样,那结,就没有处理好,成了一个洞。杉木板上,像这样的洞,大约有个三五个,大小不一,大的,有小碗底那么大,小的,只有一枚扣子那么大。
田之水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正要收回视线,那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洞眼,似乎“吧嗒”地闪了一下,和人眨眼一样。
他以为是自己的眼睛看恍了,就又把头昂起来,往天花板上看去,那几个洞眼静静地,像是画到板子上的一样,一动不动。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正要低头,收回去视线,就看到了,确实是有一个洞眼“眨”了一下。他的头皮“嗡”地一声,麻了一下。他索性死死地盯着“眨”了一下“眼皮”的那个洞眼。那个洞眼里,并不是开始他看到的那样,空空洞洞的了,而是,千真万确地,有一只眼睛!
莫非,舒要根早已回来了,在三楼?就算是早就回来了吧,他也没有理由趴在地板上,就着木板的洞眼偷偷地窥视我吧?
田之水想了想,如果不察实,心里毕竟很不踏实的。于是,他拿着枞膏,往三楼走去。木楼做得或许不是很结实,每走一步,就要痛苦地尖叫一声。那叫声,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地刺耳。枞膏的灯光把他的影子飘飘散散地扯到板壁上,随心所欲地揉着、搓着、撕着、拉着,好象不把他的身影给蹂躏得惨不忍睹就不甘心一样。田之水的影子在漆上了一层桐油的板壁上,一忽儿像一个娇羞的少女,一忽儿又像一个粗野的莽汉,一忽儿像极了他自己,一个文弱的书生,一忽儿,又像一个狰狞的恶魔。
从二层到三层,也不过十几二十几个阶梯,而他却像是走了百十个阶梯一样,又累,又慌。他每上一步,就提醒自己,文化人从来就不相信怪力乱神,一切,都只不过是子虚乌有。就算有,也只不过是自己心造的幻影。既然是幻影,我堂堂男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给自己打着气上到了三楼。
终于上到了三楼。
他在廊檐上站住,看到,进屋的门是关着的。而且,还上着锁!既然上着锁,那么也就是说,屋里的人,应该不是舒要根。不是舒要根,那会是谁呢?他的妈妈跟人跑了,他的爹爹也不在人世了。难道,这屋里,还另有一个舒要根不肯告诉他的什么秘密?他把耳朵凑到门上,细细地倾听着屋里的动静,好象,什么都没有听到。他静下心,屏住呼吸,再次认真地听着,还真听到了什么声音。那是什么声音呢?是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就在门板的后面,或者,就在门板的前面?如果在前面,那不就是自己的呼吸声了吗?
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舒要根醉了时说的话。他说,千万不要到楼上去。
想到这里,他也觉得,不经主人家的同意,就擅自进入这房子,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于是,他移动脚步,想返回了。
这时,他听到门上的锁轻轻地响了一下,好象是谁不小心碰触了一下。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右手拿着枞膏,左手下垂着,不可能是自己。
木门虽然锁着,但是,并没有关严。门扣是两截铁链,门与门框之间,还留有两寸宽的距离。他轻轻地推了一下,就往地下看去,是不是有一双脚会出现在门框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居然就,看到了和自己心里想着的那个情景。
他的心里一冷,还没叫出声来,肩上,就感觉有一只手被按住了。
六
田之水吓得惊呼了一声,然而,他还是强忍着,没有回过头去。确切地说,他不敢。
这时,他听到了叫他的声音。
“田老师,你到楼上来有事吗?”
他听出了是舒要根的声音,这才慢慢地回过头,惊魂未定地说:“吓死我了。”
舒要根的手里端着一碗饭,问他:“你吃饭了吗?”
田之水连忙说:“吃,吃过了,在坡上吃的。”
舒要根说:“噢,是和腊美一起吃的吧。”
田之水说:“是的,还有好几个人一起。”
舒要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钥匙,说:“你对这间屋很好奇吧?”
田之水连连说道:“是的,我看到里面有人……”
舒要根说:“那不是人。”
田之水原本看到舒要根来了胆子就大了起来,现在听他说屋子里的那个“人”不是人,他的嗓子眼又提了起来,说:“不是人,那是什么?我亲眼看到的,那是一双脚。还有,眼睛,眼睛……”
舒要根一只手里拿着一碗饭,饭上,还直直地插着一双筷子,另外一只手去开锁。只有一只手开锁,很是不便,他就把饭碗递给田之水。田之水不知道这饭是送给谁的,而且,这个时候了,谁又还没有吃饭呢?
舒要根腾出左手来捏住铜锁,右手把钥匙插入锁孔,一拧,“喀嚓”一声轻响,那锁便打开了,随即,是门链“咣当”下垂的声音。
田之水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舒要根看了田之水一眼,脸上,堆起了厚厚的笑纹。在枞膏光线的映照下,舒要根脸上的笑容显得很是怪异。那笑纹里的阴影,凝重,僵硬,像是用墨汁画上去的一样。他伸出手,从田之水的手里把那碗饭接了过去,说:“进去看看?”
田之水点点头,没说话。
舒要根就伸出左手,把门慢慢地推开。
田之水后退了一步,躲在舒要根魁梧的身体后面,尽量不往屋子里看。
那门“呜哇——”地一声,被舒要根推开了。舒要根跨了进去,回过头,撕扯着脸上浓厚的阴影,对田之水说道:“进来吧。”
田之水往屋里看了看,哪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