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爱 作者:樊欢-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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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林一点也不费力地收拾了残局,在厨房清洗杯盘碗筷。透过窗子看见楼下院子里的栀子花树,馥郁的花香一阵又一阵。苏林嗅这花香嗅得入迷,一不留神手里的盘子踉跄掉落在水槽。盘子碎了一小截缺口,她把盘子捡起,重新擦洗。
这时楼道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急速地敲打着苏林家的门。或许是叙建落下了什么东西。苏林去开门。然而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她几乎遗忘了的面孔。
是的。她没记错。他是陈一晨。
第三十五章
在去沈阳家的路上,苏林的思绪一片混乱。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不相关的事情来:她还没有洗完碗,没有关掉卧室里的电脑,没有打电话询问叙建晚上是否回来……,此刻那些干扰的讯息对她来说似乎是好事。它可以使她推迟或者拒绝相信陈一晨带来的这个噩耗。
怎么可能?沈阳感染上了爱滋病。噩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苏林的胸口霹出了凉意。她的手指洇染了一片鲜红的血迹,一小觖不起眼的口子划在无名指上,稍稍一用力,血液便腾涌而出。大概是刚洗盘子被刮伤的。但她顾不得零星的疼痛,把手指拳握得紧紧的。一种不好的预兆像串幽蓝的火苗在心底细细燃烧。
不会的。一定不会是真的!苏林强行告戒自己不要往坏处想。一切只有等见到沈阳后才确信。他不会这么〃幸运〃的!他吃尽了这么多的苦头,怎么糟糕的事情还总往他身上摊呢?上天太不公平,太没道理!
苏林一路上不断否决自己脑海里汹涌的〃恶念〃,却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它们的侵袭。她没有来得及问陈一晨为何会突然出现,却想知道他怎么认识沈阳。陈一晨回忆似地说,早在她刚去〃英卷〃上班时的某天,苏林与自己在超市偶遇。身边和他走在一起的那个人便是沈阳……当时他们的身份就是〃朋友〃。
这么说,沈阳很早就见过苏林了。但她自己已经很难记得当时的场景。她只记得沈阳曾说过自从和曹际言分开后,自己就一直沉堕于糜烂颓废的生活里。但他究竟如何地〃生活〃,苏林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然而今天,陈一晨报来的这个消息,似乎有充分的理由与许多的过往存在着关联。
离沈阳的寓所一点点近了。苏林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害怕原本那些错觉的想象立即变成眼睁睁的现实。隔壁家的小孩正和父母吵闹,孩子尖锐的嗓音像一股电流穿荡在楼道间,惊扰了其他邻居,小孩摔门而出。苏林一阵心惊。她跟在陈一晨的后面,呼吸滞重。
陈一晨用钥匙开了沈阳家的门。一瞬间苏林脑海里越出迅速逃离的欲望。似乎眼前是明明知晓的死亡陷阱,最亲最爱的人在里面等待她的救援,可是自己一旦坠进,不但不能救援反而会连同里面的人一起死亡,成为殉葬品。
救援与死亡,这两个结局她都不愿承认与接受。
门悄悄地洞开,里面一片昏暗。陈一晨先进去。苏林站在门口呆滞了几秒钟,直到他叫她一声才醒悟过来。
苏林挪移着脚步,踏进房间。门像上了机关一样,在她进去不到一尺的地方,轰得一声合上了。房间的窗帘遮掩得密不透风,家具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散落在屋子各处的盆栽纷纷萎黄死去。之前挂在墙壁上曹际言的裸体黑白照已换成了色彩沉郁的植物油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厚厚沥青的味道。似乎很久没人涉足了。
沈阳在哪?
苏林每走一步都感觉声音特别响。站在客厅中央,环视四周,有一种人走茶凉的凄清。通向室内小楼梯旁的一间小房隐约地传出低低的说话声。她快速地赶过去,只见一条门隙。陈一晨背对的身影一晃一晃。另一个人安躺在床上,发出咳嗽声。
苏林听出那是沈阳的声音。她推开门缝,更昏淡的世界赤裸在眼前。一股浓酽的药水气息冲进鼻子。屋子里很湿,似乎刚擦过地板。几张旧报纸随意丢落在床边,印满了水渍。陈一晨回头,眼神哀求地望向苏林。她缓缓靠近。房间里的床以及床上的人似乎被一团灰暗的影子重重地笼罩覆盖着。根本看不清人。陈一晨躬身拧两了床边小台桌的一盏小灯,退到身后,关门出去。
这时,她才慢慢看清他的脸来。
沈阳的脸色寡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另一半脸被黯淡的光线覆没。他瘦得出奇,裸露的手腕上仅剩一副包着皮的骨头。他的嘴唇,微微泛出干裂的血迹。还有脖颈后跟略微浮肿。他身上确实有一个病者的痕迹。苏林从他真实的面容再也阅读不到任何欺骗,陈一晨所说的都成了既定的事实。
因为没有想到苏林的突然到来,沈阳的脸上迅速闪过三种表情:从惊惧,到兴奋,再而失望。
他看苏林的目光是失意的。或许根本没有想好如何来迎接她,尤其是在这种场面。她一定知道自己的境遇了一个快要死的人。
〃沈阳〃苏林叫唤着他,鼓足勇气去看这个病得几乎认不出来的人。
〃苏林是你?是你吗?〃 他的声音仍有无限惊喜。
〃是我!沈阳!我很久没来看你了!〃 苏林坐在床沿的一把靠椅上。
〃你来了,我好高兴!我真没有想到你会来。〃沈阳说话一点也不像生病的人。
苏林忽然记起自己的确已经有四五个月都没有联系过沈阳。从回家乡,去到湘西,再回C城,自己一直忙于写作。在这段自我封闭的时间里,外面和身边的人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这是她始料不及的。
〃告诉我,怎么会成这样?〃苏林问的胆战心惊。
〃我不知道。或许是老天在磨砺我吧!〃微笑在唇角转瞬即逝。
〃难道你觉得老天在你身上〃惩罚〃的还不够吗?你没有任何过错!〃
〃我犯的错误不留痕迹,你看不出来,可老天看出来了。所以他要处罚我!〃
〃我不允许生活里有这样的不公正!〃苏林抢辩,目光里噙着泪花。
〃苏林,请听我说,生活里有太多的事情我们是无法预料的,只有等待遭遇结局。可是一旦结局来袭,我们便无路可退了。〃
〃但我亦没想到会是这样!〃苏林欲要落泪,急速用一个假笑掩饰,〃这不会是真的!沈阳相信我!〃她安慰。但与此同时,脑海里那些可恶的逼向死亡的念头又在不停周旋。
〃你知道我相信你一如相信我自己!〃他微笑。
〃那就好!那就好!〃苏林用力逼回的泪水这刻不争气地缓缓划落脸旁。
〃你怎么哭了呢?〃
〃我哭了吗?〃苏林怀疑地摸到泪流满面的脸。
〃你哭了!〃沈阳有些生气,自然轻轻伸过手来,触到苏林的眼线,却又及时缩手,神情僵硬。
〃怎么了?〃苏林着急地问。
〃我现在是个病人了。你还会愿意我像以前那样为你擦眼泪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知道我一直都需要你给我的慰籍,除非你把我遗弃。你会把我遗弃吗?〃
沈阳连连摇头,把手探向苏林脸上的泪水,温柔地一点一点把它们收起来:苏林我知道现在你和叙建和好如初了,我总算不必背负罪责。他对你的好,我看在眼里,你们要彼此珍惜!〃
苏林点头:〃叙建说要感谢你!我亦要感激你!〃
〃你知道吗?苏林,看到你的幸福,我亦是幸福的!自从我们之间揭示成长路途的真相,我能感觉彼此之间一种无限接近的相融,你似乎可以随时走进我的世界!〃
〃我亦能感觉到你在我世界的停留。只有你才能看到我的伤口,所以我相信我们可以彼此修复和治疗。〃
〃这一次也行吗?〃沈阳的语气略为天真。
〃你一定会好的!答应我!〃
〃苏林,请不要为我担心。我很好!我会好好的!〃他笑容倦怠地望着她。
苏林不知道自己可以还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安慰眼前这位病人。握手,拥抱,抚摸……但愿这些可以减轻病患对于他的折磨与苦痛。
〃我想睡觉了!苏林。〃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苏林关灭了灯,带着一种恍然的崩溃离开沈阳的房间。
陈一晨坐在外厅的沙发上。电视机对面的小茶桌上零零碎碎地放满了药瓶,注射液和一些纸单。
〃已经确实了吗?〃苏林问得很轻声,似乎还在否决所见到的现实。
陈一晨听得很清楚,他点点头:〃你刚刚应该也看到了他的样子,都是发作后的一些身体状况。病情已经进入到了发病期……〃他突然极为痛苦,双手蒙住脸,声音软弱而无力。
〃为何,为何会是这样?〃苏林亦觉得渐渐不能支撑自己的重量,浑身像要融化一般瘫坐在椅子上。〃请告诉我他是如何患上此病的。一晨。〃
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沈阳因出差去过上海。之前他知道陈一晨因出版官司的事情自离开〃英卷〃后就一直躲在上海。他曾出卖版权的那家图书策划公司因为官司上的失败已经拒绝再聘用他,而且失言了当初承诺的一笔现金。沈阳见到陈一晨的时候,他非常穷困潦倒。他替陈一晨还清了房租和一些债务,并留给他一些钱作为重新找工作的零用。他知道他不能再回C城了。
一周出差会议之后,沈阳正欲离开上海却突然生病,连续几天的感冒和腹泻。在陈一晨的陪同下,沈阳去了上海的一家医院进行一般的感冒输液。沈阳向医生回顾了自己之前几个月内频繁地出现过类似的症状。低烧,虚弱无力,喉咙出现了炎症,吃药也没什么效果。医生建议他做一次检查。于是,沈阳推迟了回去的日期。
在做检查时,根据发病的症状,结合病理的询问,医生要求沈阳进行一次抽血化验。陈一晨内心隐隐知道些什么,但又希望自己的疑惑的多虑的。化验单上一排排长长的血液化验项目。而医生在沈阳开出的化验单上显示的是HIV。
沈阳觉得这如同一个弥天大谎,不容随便开起的玩笑。他不能相信医生如此建议。他生气地要找医生理论。陈一晨解释医生也纯粹是担心,化验只为了防患未然,让他不要胡思乱想,毕竟现在多方面检查都没有任何问题……
事实上,陈一晨与他之间已分手很长一段时间,沈阳的生活他无从获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这种事亦只能通过检查才能得出。
沈阳怀着对自身健康的负责忐忑地接受了病毒感染的检查。从抽血到化验结果出来的四十八个小时里,沈阳一直坐立不安。他的脑子里自接受抽血检查开始就被一个词满满的占据:爱滋病。
然而两天后的结果是,血液与试剂反应检测沈阳的血清抗体HIV呈阳性,这就是说沈阳被确定为HIV病毒的携带者。当他接到化验单时他根本不相信这个判定。随后几天,陈一晨带继续他去专门的AIDS病毒检测防疫中心复查。医生在沈阳的血液里同样找到了HIV病毒。
沈阳无法接受自己是爱滋病感染者的这个事实。他的思想仿佛被掏空了一样,瞬间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当自己默默停止喧闹时,才看见颤栗不已的双手沾染滚烫的泪水。
在医院面对检测人员关于沈阳〃接触史〃的询问时,他几乎要疯掉。他觉得周围询问他的每个人都用一种猥亵的目光在看他,自己像被一群人剥光了衣服在寻找他病原侵袭的途径。他恨不得把身边的医务人员连同这栋惨白的卫生大楼一块吃掉。
而防疫中心的某些年轻的医务人员一听到眼前的病人是爱滋病时,接待的表情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愿与沈阳有任何丝毫的碰触,急忙敷衍一下,开药打发他走。
沈阳最难受的那段日子已在上海度过。
确认自己患病后,沈阳便不打算回C城。他想让这个既成的现实永远沉默下去,而害怕回到熟悉的地方被人洞穿隐藏在自己身上的秘密。当时他不愿去任何一家医院和AIDS防疫中心接受治疗。他不想自己与吸毒者,卖淫者们共处在一间房子里接受治疗。他不外出与任何人接触,只是整天安静地躲在宾馆,断绝一切联系。一想到自己身体里疯狂复制的HIV就反复不止地洗澡,仿佛要冲淋身上所有的不净。洗完后,又用被单将自己裹紧,无声地哭泣。
他对待自己像对待一个隔离者。
一两个月的时间里,沈阳的身体开始出现其他的一些状况,部分的淋巴结开始有浮肿现象。他不怎么吃东西,体重一下子似乎减轻了许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