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爱 作者:樊欢-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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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也以高龄产妇的身份生下了苏林。
在乡下住的这段日子,苏林像以一个旁观者的角色进到了父亲一生的旅途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如吹弹过厚厚尘土的古物,重新被攫起的秘密。每每夜晚,她将笔记翻开来再做整理和回顾时,泪水总是盈透了眼眶。她确信自己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勇气和情感来写这本书。
苏林从乡下回到家后就立刻投入到书写父亲记忆的文本中来。每天早晨八点不到,她就开了电脑,对照笔记重述往事。她容不得任何声响干扰自己的思绪。所以一开始写,便把房间的们和窗户紧闭,窗帘严严实实地阻隔外界的光。开着电脑面前的一盏小台灯。书桌上堆放着从C城带来的书和搁在烟缸里的袅袅的香烟。
外面有不可间断的声响,苏林戴上耳机,清淡忧伤的苏格兰风笛和佛经的音乐萦绕脑海。一旦置身于那些伤感的音符里,往事的屏幕就腾开了空间。她便可以奋不顾身地飞去五十多年前父亲的世界。
写作固然是辛苦的。这是苏林第一次长时间集中精力地写作。期间的写作的孤独与苦痛像无法抗拒的潮水,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淹没在不见天日的暗夜。一天在电脑面前呆上长达十个小时。有时一泻千里似地写上五六个小时,回过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写了三四万字。但看过去觉得文字通俗困顿,与自己心里预设甚远,往往又全部推翻重来。有时坐上一上午一个字亦摸索不出来。望着苍白的电脑屏幕,脑髓如同被绞杀。无论是否能顺利写出文字,苏林都依恋。她能感到文字搭成的介质,让她与父亲离得这么近。
母亲对苏林奇怪的行为不闻不问。却在一次打扫卫生中,无意看到留在苏林电脑屏幕上的字迹:
他的头发因为做放疗全部剃光。在后脑的右侧有块微小的刀疤痕。伤口凝固,暗红色的血肉和头皮纠结,微微凸起。这是为做放疗切割的。(发现时肺部病灶的癌细胞已经转移至头颅内)。它小得如此不起眼,却是他通向苦楚的入口。每日他躺在冰冷的仪器上,接受光热在头颅内的剧烈扫射。无论癌细胞,还是健康的细胞,都统统杀死。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能这样做,这样受苦。他想活,继续活着……
母亲知道这个〃他〃是谁。却不知道女儿在为他写传记。她浏览着一些文字,感到自己的心迅速地沉重起来,一种震撼从脚底扶摇直上。平淡而冗实的文字让那个沉睡良久的男人忽然苏醒过来。他的容貌,他的言语,他的笑颜与她都这样无限接近。她仿佛触摸到他活的气息,生的力量。
然而,母亲依然装作不知道。她懂得女儿的脾性,所以尊重她所下的决心和从事的隐秘。当然,她亦不想因为满足自己的好奇而打搅了苏林的写作进程。可是她又急切地期待女儿能早日将它呈现在面前。所以,之后母亲总是装作不知情地和女儿故意地聊一些父亲的往事,以便她寻找写作的资料。
真正使苏林停下写作的是她身体的透支。
沉闷的空气,缺乏锻炼,睡眠时间的稀少,饮食的不正常,加上写作旅途上的烦躁,对孤独的承受能力等诸多因素让苏林写作的进度缓慢下来。终于到最后病倒,写作完全停止。
苏林担心自己一见到电脑或者文字就有一种躲避。但她不能不完成它,写作此刻变成了一种交付使命的惯性。
长时间疲累的积累与写作过程中灵肉分裂的清醒状态让苏林对生活里的许多问题产生质疑。她相信生活里的许多美好事实上来自自我的虚幻。并不真实。只因我们对世间诸多的不满,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庞大的背离实际的希冀。
没写作的日子,苏林经常一个人不说话。坐在阳台的椅子上,阅读一会儿手里的书,又看天空不断变化的色彩。喝茶。照料两盆台湾石竹。母亲看着女儿这种静默的生活方式有些担心,却又一时想不出让她心情晴朗高兴的方法。每次和女儿说话,苏林半天接不上来。
母亲不知道苏林为何突然一声不响地回来,但她知道女儿回来以后因为写书长时间置于一种紧张和封闭的情绪之中,怀念起父亲的死与过往,心理存在的梗滞再次凸露。这次〃犯病〃是对多年情感压抑的一次彻底泄放。忧郁和悲伤通过〃书〃重新迸发出来。她为女儿的健康和情绪担忧,于是建议苏林去外地旅行一段时间,散心开怀。
有时候逃避问题不是最终的办法,却是缓解问题的最好方式。
苏林听从了母亲的建议,收拾好行李,前往异地。她亦希望这次外出可以让自己重新记得和遗忘一些事情。
她立刻买了一张飞往南方的机票。
四月。湘西的凤凰。
提着红色的行李袋,苏林走在青石板街上。身边依旧绚丽静谧。狭长古道。沱江。吊角楼。虹桥。牌匾。灯笼。背篓。银器。蜡染。这些都是湘西的代言词。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没改变。一种久违的感动复活了。
有人在吹横笛。那声音清远嘹亮,山城天地似乎都镀上了笛声的色彩。空气仿佛一层层剥落开来,剩下最澄净的内核供人吸吮。长胡子老人安详满足地挑起烟斗。剪花纸的苗疆女子在河滩唱起长调。赤脚小孩翩然起舞。这里洁净,鲜活,辛甜,极乐。回到这里内心的喜悦决堤般地泻放。
熟悉地穿过一条条巷子,寻到那家〃迟来居客栈〃。老板娘还认出苏林来,为她安排好临江的房间。
苏林将所带行李一一丢放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摆放好。把这里当成自己暂时的〃家〃。洗完澡,不吃东西,舒适地裹紧毯子睡上一觉。她能感到血液与脚下沱江水一样流动的速度和声音。身体像在母体般的温暖,神经没有一丝一缕的顾虑。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生活在别处。
晚上起床,趴在窗台,看明净的星辰月影,观望世间纯净动人心魄的景色。这里没有城市的颓靡和绯华,没有喧嚣和腾越。江中静然倒映着山城舞榭楼台,灯光迤俪暖人心意。流水淙淙,夜游的木船倏忽掠过,留下长长的波痕。
每天睡至中午,去东正街附近的小店吃便宜又简单的当地食物。看到挑着担子卖水果的年轻女子,凑上去买上一小袋酸涩的杨梅。下午,看从全国各地高校来的大学生写生。他们每张画纸上的凤凰都是不一样的,但千篇一律的用色没有娇贵。在他们的眼里,或许凤凰永远是一处深山寂静里的净土。傍晚在江边看来往于跳岩上的人。对着日渐沉寂的日落,面无表情地抽完一支烟。抽完就离开。
有时候被老板娘带去看篝火晚会。外地人和当地人豪爽地斗酒,围着火堆欢快跳舞。男女老少其乐融融。夜晚空气里有湿漉漉的凉意,火苗急促地跳动,蓬勃的光亮映照着彼此的脸。
农历四月初八,是苗族人民纪念古代英雄〃亚努〃的盛大节日。家家户户穿着最华贵的服饰,汇集到小广场上。人们吹笙奏笛、对歌传情、耍狮子、玩龙灯、打球、比武,热闹非凡。苏林与旅行的人群在广场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他们节日的民俗表演。
某天,偶然路过叙建开的BINGO酒吧。苏林怀着一个旅行者陌生的好奇与坦然进去。
白天里面依旧清冷。偶尔几个进来的客人亦只是拍拍照,翻翻杂志,坐一会儿便离开了。苏林找了一个偏角坐下,点了一杯茉莉龙梳。服务生还是原来的那几位。只是她们不记得眼前坐着的是曾经的一个熟客。
因为有人来,放了音乐。是西尼德。奥康娜的《ARERFECTINDIAN》,哀伤而决弃。临走时,服务生给苏林递上一张名片。是这家酒吧自制的。精美而不俗。上面印着一个熟悉者的名字KOKO。她在留言薄上写上:假若一切可以重来,我是否还能找到你?林。
苏林粲然一笑,把留言薄还给服务生。
第三十四章
这次愉快的旅行使苏林的身心恢复得很快。她觉得自己又可以重新投入到写作之中了。但在结束旅行之前,她想去趟都罗寨看看传说中的大峡谷。
GRACE,晋寒,伊楚,佩仪,JERRY,拉拉是南京某大学到此写生的学生。他们与苏林住同一家客栈旅店。短短几日彼此熟识了,然后相约一起去都罗寨。他们租用客栈老板家的面包车,共同分摊车费。
出发的那天,天气阴霾,似有倾盆大雨的来势。但大家依然坚持前往。汽车由国道上的一条岔路口转入,进到路途崎岖的山林。
眼前,树林层层叠叠,漫空笼翠。微风浮过,有如起伏的云海。汽车沿着山脊上上下下。司机有很好的车技,前行,转弯,上坡都需要耐心。否则,一不小心便会葬生渊谷。路途上大家都凝神屏息。苏林打开车窗,不忍放弃窗外那场危险而绝美的风景。
在山林峡谷间穿回近一个小时,都罗才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一个住着土家族的古老村寨。入口处,竖着一块树桩做的广告牌匾:都罗,一个遗失在大山里的梦。
到处的黄泥土屋。竹林。荷花。古井。岩石。磨坊。碧色的田野。男人女人隐忍的眼神。这里和其他地方看到的湘西没有什么不同,依旧那么贫穷。只有身边追逐的赤脚孩童是活泼快乐的。他们用欣喜而警觉的眼神看着这些从外边世界来的人,希望给他们带来新的讯息和进步。他们亦是幸运的。生活的困苦,他们不需要过早地理解和承担。
客栈的老板说好在小商店门口等大家。当地导游在入口处简单说明了穿越大峡谷的路线和安全防备。这是一场徒步的旅行。
他们沿着指路的红色灯笼,一路行走。天空飘起沉沉暮霭,地上一片泥泞。远远看见的大峡谷氤氲在潮湿的雾气里,若有若无。大家默默地行进在路上,什么话也不说。这趟旅行带来某种郑重的成分。只有闪光灯不停地闪烁,曝露每一瞬间。苏林扎起裤脚,半蹲在田埂上拍一片青翠的稻田,认真而执着。
山涧的珍禽异兽发出各种嚎鸣。树木带来的新鲜气味沁人心脾。潺潺溪水清澈如同水晶。跟随大伙一起徒步的还有当地一个小孩,黝黑的皮肤,一双扑闪的大黑眼睛,穿着草鞋走在前面。他不时地回头朝大家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净的牙齿。
到达峡谷入口的谷底已是下午两点多。大家带着疲倦和邋遢吃午饭。
谷地空旷宁静,可以听见各自说话的回声。一户土家族人在此搭了草屋,方便游人歇脚。谷地有一面湖,是来自深山里的泉水。湖水环围大山,顺流而下,汇聚到峡谷的江内。苏林记得电影《巴尔扎克和小裁缝》里就是这样的背景:坚硬的山石,蜿蜒至天际的绿色,结粗麻花辫子的周迅和拉小提琴的刘烨。那个故事讲述了一段欲成未成的爱情。有了彼此的追寻,却没有结果。
当地人告诉他们湖水对面有个瀑布,从掩藏在绿叶里的高山苍穹散落流泻,很像珍珠。故叫珍珠瀑布。他们都争相去观看。那个黝黑的男孩飞快地奔跑在山径田埂间带路。惟独苏林没有去,她安静地坐在湖边喝水。一个中年男子拿着一跟铁丝状的钩网捕鸟。天空的暮色越来越沉重了,大雨欲来。
土家族妇女热情招待了丰盛可口的午饭:野菜叶、茄子、土鸡蛋、腊肉、黑糊糊的锅巴,还煎了糍粑,嚼在嘴里,发出坚硬稀碎的声响。熟透的橙黄色的苦瓜,掏干净里面的籽粒,切成方块,晒干后可以直接炒。
歇息后,大家上路。在河口坐船,穿越都罗大峡谷。太阳拨开厚厚的云层探出了点光影,明亮而脆弱。大家攀在船沿,脱了鞋子,用脚晃荡清凉的江水。船夫撑起船蒿,兴致勃勃地唱起了山歌。调声深邃悠长,相融于这般山色,宛若天人。风时而不时地在峡谷间来回流淌。蝶虫鸟兽,叫声婉转清决。青翠的枝桠上点缀新绿的嫩叶,散发湿润而森然的芬芳。
狭长的木船推开水波,倏忽而过。清晰的浪纹渐渐没了痕迹,零碎的小雨点从天空飘落。太阳正一点一点被云片吞没,快要下大雨。船夫让大家坐稳,必须立刻赶到峡谷对面的码头。
苏林收好相机,塞进背包的最里面团团抱紧。大家撑起了雨伞。雨点不一会儿就钝重起来,发出激烈的拍打声响。船夫淋着雨,急速赶船。天空骤然霹雳起闪电,轰起雷鸣,眼前被雨连成一片朦胧的世界。伞已是不起任何作用,大家浑身已经湿透。穿越峡谷的急风使得船难以掌握方向。有两个女孩子感到一种灾难的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