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著]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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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爱情。”我们说。
后院里,一只狗叫了起来。窗前那棵白杨树的叶子轻声拍打着窗玻璃。下午的太阳好像进到屋里来了,光线充沛舒适。我们有了如临仙境的感觉。我们再次举起酒杯,冲着彼此咧嘴笑着,像是一群商量好要去干一件不让干的事情的孩子。
“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梅尔说。
“我是说,我会给你们举一个很好的例子。然后你们可以自己作结论。”他又往杯子里倒了些杜松子酒,加了块冰和一片酸橙。我们一边呷着酒,一边等着他。劳拉和我又碰了碰膝盖,我把一只手放在她温暖的大腿上,再也没挪开。
“我们当中有谁真正懂得爱情吗?”梅尔说,“在我看来,我们只不过是些爱情的新手。我们说我们彼此相爱,这没错,我不怀疑这点。我爱特芮,特芮爱我,你们俩也彼此相爱。你们知道我现在所说的这种爱是什么。肉体上的爱,那种把你驱向某个特别的人的冲动,还有对另一个人的本质的爱,爱他或她精神上的东西。肉欲之爱和……好吧,就叫它情感之爱吧,就是每天都关心着另外那个人。但有的时候,我很难接受我爱过我第一任妻子这个事实,但我爱过。我知道我爱过。所以我想就这点而论,我很像特芮。像特芮和艾德。”他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爱我前妻胜过爱我的生命。但现在我从心里恨透了她。我真的是这样。你们对此作何解释呢?那个爱情怎么了?它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这是我想知道的。我希望有人能告诉我。再有就是艾德。好吧,我们又说起艾德了。他那么爱特芮,以致于想杀死她,最后他把自己给杀死了。”梅尔止住话头,吞了一大口酒。“你们俩在一起呆了十八个月,你们彼此相爱。从你们的一举一动里看得出来。你们因爱而发光。但是,你们在相遇之前也曾爱过别人。你们也都曾结过婚,像我们一样。甚至在这之前,你们可能还爱过其他的人。特芮和我在一块儿五年了,结婚也四年了。可怕的事情,可怕的事情是,不过也是件好事,不幸中的万幸吧,你可以这样说,就是如果我们中谁出了什么事——请原谅我这么说——但假如明天我们俩有谁出了事,我想另一个,另一个人会伤心一会儿,你们知道,但很快,活着的一方就会跑出去,再次恋爱,用不了多久就会另有新欢。所有这些,所有这些我们谈论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记忆罢了。甚至可能连记忆都不是。我错了吗?我说得太离谱了吗?如果你们认为我错了,我希望你们立刻给我指出来。我想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什么也不清楚,我率先承认这一点。”
“梅尔,看在老天的份上。”特芮说。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你快醉了吧?亲爱的?你已经醉了?”
“亲爱的,我只是说说话而已。”梅尔说。“行了吧?我不必非得喝醉了才能说出我的想法。我是说,我们大家只是随便聊聊,对不对?”梅尔说。他把眼光定在她身上。
“宝贝儿,我不是在批评你。”特芮说。 她端起她的杯子。
“我今天不值班,”梅尔说。“让我提醒你一下,我不值班。”他说。
“梅尔,我们都爱你。”劳拉说。
梅尔看着劳拉,像是认不出她来了似的,像是她不是从前的她了。
“也爱你,劳拉。”梅尔说。“还有你,尼克,也爱你。你们知道吗?”梅尔说。“你们俩是我们的好朋友。”梅尔说。
他端起他的杯子。
梅尔说,“我本来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是说,我想证明一点。注意了,这件事发生在几个月前,现在还没结束,它会让我们感到羞愧,我们在谈论爱情时,说起来就像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样。”
“行了,”特芮说。“没喝醉的话就别说醉话。”
“闭上你的嘴,哪怕就这一次。”梅尔安静地说道。“你能不能行行好把嘴闭上一分钟?我要说的故事是,有对老夫妇在高速公路上遭了车祸。一个年轻人撞了他们,他们给撞得稀烂,没人觉得他们能挺过来。”
特芮看了看我们,又回头看着梅尔。她看上去有点担忧,也许用这个词来形容太重了一点。 梅尔把酒瓶沿桌子传了一圈。
“那天晚上正赶上我值班,“梅尔说,“那是五月或六月的一天。我和特芮刚坐下准备吃晚饭,医院来了电话,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这起车祸。喝醉了酒的孩子,十几岁的小年轻,开着他爸爸的小货车一头扎进了这老两口开的野营车上。这对夫妇七十来岁。这孩子(大约十八、九岁)没到医院就死了,方向盘穿透了他的胸骨。这对老夫妇还活着,你们知道,我是说,也就剩一口气了。他们遍体鳞伤,多处骨折,内伤,大出血,挫伤,撕裂伤,全了,而且,他们每人都得了脑震荡。他们的状况很糟糕,相信我说的。当然,他俩的年龄对他们来说更是双重的打击。要说那女的比那男的还要糟,除了以上说的外,她脾脏也破碎了,双膝的膝盖骨骨折。好在他们系了安全带,天晓得,这才暂时保住了他们的命。”
“伙计们,这是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广告,”特芮说。“这是发言人梅尔文·麦克吉尼斯博士在发言。”特芮大笑。“梅尔,”她说,“有时你真是太那个了,但我爱你,宝贝。”她说。
“亲爱的,我爱你。”梅尔说。
他隔着桌子探身向前,特芮迎着他。他们接了个吻。
“特芮是对的。”梅尔坐下后说,“系上安全带。言归正传,他们还算有点人形,这俩老的。我赶到时,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像我说的。他就在墙角的一张担架上躺着。我看了一眼那对老夫妇,告诉急救室的护士马上给我找一位神经科专家、一位整形外科医生和两个外科医生来。”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我会尽量长话短说。”他说,“我们把这两个人抬进了手术室,没命地干了几乎一整夜。这俩人,他们的生命力简直不可思议。你偶尔会碰上这样的人。我们尽了一切努力,天快亮时,我们给了他们百分之五十的机会,给她的机会也许还少一点。就这样,他们第二天早上还活着。于是,我们把他们转到特护病房。呆在那里的两个星期里,他们一直顽强地支撑着,各方面都越变越好。我们就把他们转回到他们自己的病房。”
梅尔停了下来。“现在,”他说,“咱们干掉这瓶廉价的杜松子酒,然后去吃饭,好不好?我和特芮知道一个新去处,我们就去那儿,到那个新地方去。不过得先把这瓶廉价的烂酒喝完再说。”
特芮说:“实际上我们还没在那儿吃过饭。不过它看起来还不错,从外面看。”
“我喜欢食物。”梅尔说,“你们知道吗?如果我这辈子可以重来的话,我想当一名厨师,知道吗?是吧,特芮?”
他笑了起来。夹了块冰放进杯里。
“特芮知道,”他说,“她可以告诉你们,不过让我对你们说这个。如果我可以转世投胎到一个不同的年代,你们知道吗?我想投胎成一名骑士。因为穿着那身盔甲你会感到很安全。在枪和火药发明之前,做一名骑士是很不错的。”
“梅尔想骑着马,拿着根长矛。”特芮说。
“走哪儿都带着一个女人的头巾。”劳拉说。
“或一个女人。”梅尔说。
“真不害臊。”劳拉说。
特芮说,“假如你转世成一个农奴。那年头农奴的日子可不好过。”
“农奴的日子从来就没好过过,”梅尔说。“但我猜就连骑士也是别人的扑人①。难道不是这样?另一方面讲每个人都是别人的扑人。不是那样吗,特芮?我喜欢武士,除了女士外,还因为那一身盔甲,要知道,他们不会轻易受到伤害。那会儿没有汽车,知道吧? 不会有喝醉的年青人来撞你的屁股。”
“仆人。”特芮说。
“什么?”梅尔说。
“仆人。”特芮说。“他们叫仆人,不是扑人。”
“仆人,扑人。”梅尔说,“有他妈的什么差别?你反正知道我的意思。行了吧。”梅尔说。“我没文化,我知道我的那点玩意儿。我是心脏外科医生,没错,但我只是个修理工。我在里面乱整一气,把东西鼓捣好。他妈的。”梅尔说。
“没见你这么谦虚过。”特芮说。
“他只不过是个谦虚的江湖郎中。”我说。“不过梅尔,他们有时会闷死在盔甲里。如果里面太热而他们又累又乏的话,他们甚至要得心脏病。我读到过他们有时会从马背上掉下来,爬不起来了,因为那副盔甲使得他们累得站都站不起来。他们有时被自己的马踩在脚下。”
“那太可怕了。”梅尔说。“那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尼基②。我猜他们只好躺在那儿等着,直到有人过来把他们做成羊肉串。”
“其他的扑人。”特芮说。
“正是。”梅尔说。“一些仆人会过来把这个狗杂种刺死,以爱的名义,或他妈的那些他们在那时为之而战的东西。”
“和我们现在为之而战的东西一样。”特芮说。
劳拉说,“什么都没变。”
劳拉的脸色还是红红的。她的眼睛发亮。她把杯子送到嘴边。 梅尔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他仔细地看着标签,像是在琢磨一长串数字。他然后慢慢地把酒瓶放在桌上,又慢慢地去拿奎宁水。
“那对老夫妇怎样了?”劳拉说。“你的故事还没讲完。”
劳拉点不着烟,她的火柴老是熄掉。
屋内的光线和刚才不一样了,变得越来越暗淡了。但窗外的树叶子还在闪闪发亮。我凝视着它们在窗子玻璃和贴着佛米卡贴面的台子上留下的图案。当然,它们和先前留下的不一样了。
“那对老夫妇怎样了?”我说。
“更老但更聪明了。”特芮说。梅尔瞪了她一眼。
特芮说,“继续你的故事,宝贝,我只是开个玩笑。后来怎样了?”
“特芮,有的时候……”梅尔说
“梅尔,别这样,”特芮说。“别总这么严肃,甜心。连个笑话都受不了?”
“哪儿好笑?”梅尔说。
他握着杯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妻子。
“后来呢?”劳拉说。
梅尔把目光定在劳拉身上。他说,“劳拉,假如我没有特芮,假如我不是这么爱她,假如尼克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爱上你的。我会把你掠走,亲爱的。”他说。
“讲你的故事,”特芮说。“然后我们就去那个新地方,可以吗?”
“可以,”梅尔说。“我说到哪儿了?”他说。他盯着桌子看了会儿,又开始了。
“我每天都顺便过去看看他俩,有时一天两次,如果恰好我在那儿有别的事情。石膏和绷带,从头到脚,两个都这样。你们知道,就像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他们就是那副样子,跟电影里的一模一样。只在眼睛、鼻子、嘴那儿留了几个小洞。她还必须把两条腿吊起来。她丈夫抑郁了好一阵子。即使在得知他妻子会活下来后,他的情绪仍旧很低落。但不是因为这场事故,我是说,事故只是一方面,但不是所有的。我贴近他嘴那儿的小洞,他说不,不是这场事故让他伤心,而是因为他从眼洞里看不到她,他说那才是他悲伤的原因。你们能想像得到吗?我告诉你们,这个男人的心碎了,因为他不能转动他那该死的头来看他那该死的老婆。”
梅尔看了看大家,想要说什么,又摇了摇头。
“我是说,看不见那个狗日的女人,这简直要了那个老狗屁的命。”
我们都看着梅尔。
“你们明白我说的吗?”他说。
也许这时候我们都有点醉了。我很难把注意力集中起来。阳光从房间里消退,从它进来的那个窗子退了出去。尽管这样,仍没有人站起身来,去打开头顶的灯。
“听着,”梅尔说。“我们喝完这狗日的杜松子酒。剩下的刚够每人一杯。然后我们去吃饭。我们去那个新地方。”
“他有点沮丧,”特芮说。“梅尔,你为什么不吃片药?” 梅尔摇了摇头。“我什么都吃过了。”
“谁都有需要药片的时候”我说。
“有些人生来就需要它们。”特芮说。
她在用她的手指来刮桌子上的东西,稍后,她停了下来。
“我觉得我想给我的孩子打个电话。”梅尔说。“你们都不介意吧?我去给我的孩子打电话。”他说。 特芮说,“要是玛乔里接电话怎么办?你俩听我们说过玛乔里的事吧?亲爱的,你知道你不愿意跟玛乔里说话,那只会使你更加难受。”
“我不想和玛乔里说话,”梅尔说。“但我想和我的孩子说话。”
“梅尔没有一天不唠叨这件事,他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