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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草房子 作者:[中国]曹文轩-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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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页纸居然没有漂远,却聚拢到了码头上。他看到,那张沾了泥水的纸,在水面上这么漂了一会,已经干干净净了。桑桑就很懊悔,当时,将它在水里洗洗一晒干了不就行了?他连忙跑到水边上,将那些纸又都捞了上来,他找了一个有阳光、但没有人的地方,很小心地将它们一页一页地剥离开来,晾在了几根低垂的树枝上,然后就在一旁守着,等它们被太阳晒干后,好抹抹平再装进信封里去。
    这时,桑桑听见了脚步声。他探头一看,见温幼菊正朝这边走来,并且只剩下几步远了。他连忙从树枝上摘下那些纸。在摘的过程中,纸被树枝勾住,有两页被撕破了。桑桑怕被温幼菊看见,这一回,索性将它们团成一个疙瘩远远地扔到了河里。然后拔腿他跑掉了。
    蒋一轮回来后,在桑桑家院门口站了一下。
    桑桑看见了蒋一轮,但没有过来,看他的鸽子去了。
    蒋一轮想,桑桑今天没有给他带来白雀的信,也就走了。
    桑桑没有想到,白雀的这封信一是封很要紧的信。
    6
    关于白三的脾气,油麻地人有最确切的评价:“嘴里叼根屎橛子,拿根麻花都不换。”
    白三平衡能力很差,走一座独木桥时,走了三分之二,掉到了河里。但白三并不朝只剩下三分之一距离的对岸游去,而是调转头,重新游回岸这边。他不信就走不过这座独木桥去!白三水淋淋地又站到了桥头上。当时,村里正有个人撑船经过这里,说:“我用船把你送过去。”白三说:“不!老子今天一定要走过这座桥!”他又去走那根独木。这回比上回难走。因为他一边走,一边往独木上淋水,把独木淋滑了。他努力地走着,并在嘴里嘟嘟囔囔地骂个不停,既骂独木,也骂自己。结果,只走了三分之一,就又掉进了河里。他爬上岸来再走。撑船的那个好心人,一笑,说了声“这个白三”,也不管他,把船撑走了。白三连连失败,最后大恼下搬起那根独木,将它扔进水中,然后抱住它游到对岸。
    白三现在坚决反对白雀与蒋一轮来往。
    白三瞧不上蒋一轮。白三就白雀这么一个女儿,他要把她交给一个他看得上的人。
    但白雀看得上的人就是蒋一轮。白雀走到哪儿,眼睛里都有蒋一轮,总能听见他的笛音。
    白三说:“那个蒋一轮,一个穷教书的,有什么好的!”
    白雀不理白三,梳她的头,照她的镜子。
    白三很恼火,就把她的镜子扔在地上:“他老子是个大地主,他是小老婆养的!”
    白雀哭起来:“小老婆养的又怎么啦?小老婆也是老婆。有老婆总比没老婆的强。”
    白三操起扁担来要打白雀。因为白雀的话象把利刀戳在了白三的心上:白三没老婆,白三的老婆在白雀还不满一岁时跟人跑到江南去了,白三一直是个光棍。
    白雀知道白三不会打她,哭着,梗着脖子一肩一耸一耸地抽动着个站在那儿不动。
    白三明白:白雀大了,有心想飞了。但白三无法改变自己的看法。他要请人给白雀另找个男人,他就是不能把白雀交给蒋一轮。邻居张胜家早看上了白雀,想把白雀说给他的外甥谷苇。谷苇是镇上的文书,白三见过这个白净的一副书生气的谷苇。张胜知道了白三的心思,说:“这是好事。让两个孩子先见见面。”白三就让白雀跟那个谷苇见面。白雀没有充足的理由不见谷苇,白雀似乎也在哪儿见过谷苇个。白雀没有坚决地拒绝白三。她想让蒋一轮帮她坚决起来。于是就写了那封信,问蒋一轮怎么办,还约了蒋一轮在村后的大磨坊旁见面。
到了约定的时间,白雀装着到自家菜地干活的样子,挎着一只篮子去了大磨坊旁。
    没有收到信的蒋一轮,当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白雀就站在黄昏的风中等蒋一轮,一直等到天黑。她有点害怕了,只好往家走,路上就生了蒋一轮的气:商量这么要紧的事,他也敢耽误。但白雀想到了在过去的日子里,蒋一轮从未失约过,甚至每次都是他先到场,就怀疑自己把日子记错了。是黄昏,这一点肯定没有错。但,是哪一天的黄昏,她不敢肯定了。因此,第二天黄昏,白雀又来到了大磨坊旁。其情形与昨日一样。这回白雀另想原因了:他才不在乎呢!白雀一路上就在心里说:我也不在乎,我明天就见谷苇!回到家,她真的对白三说:“不是让我见谷苇吗?我见。”
    蒋一轮一直等不到白雀的信,又惶惶不安起来,又去河边上吹笛子。
    白雀听见了,但白雀并不去想主意摆脱白三的眼睛,到河边上去看蒋一轮。白雀已见过谷苇了,白雀见过谷苇之后,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她似乎有点后悔见谷苇。
    心里最不安宁的是桑桑。他那天打开信,实际上只看了几行字。他想:那信里肯定有要紧的事,我把他们的事耽误了。一见到蒋一轮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就低下头去。蒋一轮讲课时又心不在焉了。桑桑听课,更是听得心不在焉。他的脑子里,老是那几页纸在哗啦哗啦地翻动。
    桑桑想从白雀那儿再等得一封信。这天,他又出现在巷子里,唱起了歌。他一边用地上随便捡起的瓦片在沿巷而立的墙上划着道,一边唱。从巷头唱到巷尾,又从巷尾唱到巷头。走到白雀家门口时,就把声音放大了唱。但却总不见白雀出来。他想可能是白雀睡觉没有听见。他看了看墙上被他划下的一道道印迹,决定不唱了,改成大叫:
    一颗星,
    挂油瓶!
    油瓶漏,
    炒黑豆!
    黑豆香,
    卖生姜!
    生姜辣,
    叠宝塔!
    宝塔尖,
    戳破天!
    天哎天,
    地哎地,
    三拜城隍和土地!
    土地公公不吃荤,
    两个鸭子囫囵吞!
    他几乎是站在白雀家门口叫唤的。但即便是这样,白雀也没出来。“白雀姐,是不想理蒋老师了,也不想理我了。”他低垂着头,离开了白雀家门口。
    当天晚上,桑桑推开了蒋一轮宿舍的门,说:“那天,白雀姐给过我一封信,我把它弄坏了,就把它扔了……”
    蒋一轮“哎呀”了一声,双手抱住脑袋,就地转了一圈,然后扑通把自己放到床上,又咚咚咚地捶了几下床板,又用双脚互相将脚上的皮鞋一一蹬下,滴笃两声,落在了地上:“我的桑桑吔!”
    桑桑笔直地站在门口。
    蒋一轮歪过头来,朝桑桑苦笑了一下。
    桑桑走了,但他没有走多远,蒋一轮将他叫住了:“
桑桑,你过一会来找我。”
    当桑桑双手接过蒋一轮抢写出的一封信,后脑勺被蒋一轮富有意味地拍了一下之后,几天来一直惶惶不安的他,如释重负地向校门口跑去。
    白雀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桑桑屋前屋后地绕来绕去,既无法进屋,也无法看到白雀。他要有补过的表现。他必须于今晚将信送到白雀手上。但他又确实无计可施。他想敲开门。但开门的肯定是白三,而不会是白雀。白雀住在里屋,白三住在外屋,走到白雀房前去,必须穿过白三的前屋。今晚上见到白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桑桑失望地站在黑洞洞的巷子里。
    桑桑走出巷子时,看到了大河那边的油麻地小学,并且很快看到对岸立着一条长长的人影:蒋一轮在等待他送信的消息。
    桑桑又转身走进了巷子。
    桑桑爬上了矮墙,又从矮墙上爬到了白雀家的房顶上。他趴在天窗上往里看,首先看到了一只半明半暗的小马灯挂在木柱上。接下来,他就看清楚了:这间大屋里,既睡着白三,还歇着一条大公水牛。一是天冷,二是怕牛拴在外边被人偷了,白三像这个地方上的许多人家一样,将牛牵到了屋子里。此刻,白三已经在一张老床上睡熟了,而大水牛却还在墙角里慢慢地吃草,两只大眼在昏暗的马灯光下闪着亮光。
    桑桑望着白三模模糊糊的面孔,忽然对白三生起气来:所有这一切事情的发生,全是因为他!桑桑起了一个恶毒的念头:拉开天窗,然后站起来,解开裤带,让裤子落在脚面上,对着天窗口撒尿,直撒到白三的脸上,惊得他叫起来:“哦哟,屋漏雨了!”桑桑想像着白三被“雨”淋了的时候的样子,坐在屋脊上傻笑起来。
    桑桑终于没有办法,只好从屋顶上下来。而就在他双脚刚从矮墙溜下,一接触到地面时,他忽然由刚才的撒尿造雨的念头引发出一个主意。他到处乱转着,终于在一个人家的门口发现了一只铁壶。他拿了铁壶,到河边上提了一铁壶水,然后带着这一铁壶水吃力地又重新爬到屋脊上。他趴在天窗口,仔细观察了白三,认定他已经睡死,就轻轻地拨开了天窗。水牛差不多就在天窗下的位置上。他在屋脊上一笑,慢慢地倾斜着水壶,水从壶嘴流了出来。随即,他听到了水落在地面上时发出的噼哩啪啦的声响。
    白三动了动身子。
    噼哩啪啦的水声大起来。
    白三连忙翻身起来,衣服都未来得及披,下了床,操起一只早准备好了的带木柄的硕大木桶,送到了牛的腹下去接尿。
    水牛安闲地嚼草并无动静
    白三耐心地等了一会,并未接到尿,对牛骂了一声“畜牲”,抖抖索索地上床去了。
    桑桑等了一会,又开始往下倒水。
    还未暖了身子的白三大骂一声“这畜牲”,只好又赶紧下床,端起木桶去接尿。
    无尿好接。白三左等右等,未等得一滴,很恼火,扔下木桶,在牛屁股上狠扇了一巴掌:“找死哪!”上床去了。
    桑桑把事情做得很有耐心。他等白三差不多又快迷糊上再也不想醒来时,又开始往下撒尿——桑桑当时的感觉就是撒尿。
    噼哩啪啦的声音很大,是大雨滂沱时檐口的水流声。
    白三一拍床,骂了一句脏话,坐了起来,看那牛,在嘴里说着:“我看你尿,我看你尿……”
    牛不尿,只嚼草。
    白三骂骂咧咧地穿衣起了床,解了牛绳,牵着它就向门外走:“畜牲,活活冻死你!”
    桑桑立即伏在了屋脊上。他在听到吱呀一阵开门声之后不一会,人就看见白三牵着牛走进了巷子里,然后朝巷子后面自家的大草垛牵去——那是白天拴牛的地方。
    白三和牛走远了。
    桑桑不管铁壶了,赶紧从屋上下来,跑进了白雀家,拍响了白雀的门。
    白雀居然没睡,拉开门,见了桑桑,吃了一惊:“桑桑?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桑桑什么也不说,把信从怀里掏出来,交到白雀手上,转身就跑。
    桑桑出了巷子,一路胡乱叫喊,闹得好几个人从睡梦里醒来,含糊不清地问:“谁家的孩子在外面喊什么?”
    7
    蒋一轮与白雀又见面了。白雀自然不再生气,但白雀与蒋一轮之间,似乎有点生分。白雀也说不出原因来。
    这一天,谷苇到油麻地来了。
    油麻地的人就装着去白雀家借东西或路过这里的样子,往屋里看谷苇。看完了,他们就在巷头或地头说:“白雀家来的那个男的,人样子长得不错。”
    白雀几乎没有露面,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谷苇在白雀家坐坐,就去了舅舅家。在舅舅家又坐了坐,就回镇上去了。
    白雀去镇上买雪花膏,在街上遇到了谷苇。
    谷苇说:“去我那儿坐坐吧?”
    白雀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快要放寒假时,蒋一轮从桑桑手中接过一封沉甸甸的信。他好象感觉到了什么,就把门关上了。桑桑几次有意路过蒋一轮宿舍的门口,看到那门总是关着。直到傍晚,桑桑才看到蒋一轮将门打开。蒋一轮倚在门框上,双目无神,脸色仅仅在不到一天的工夫里,就变得憔悴不堪。桑桑甚至隐隐地觉得,蒋一轮的脸上有干了的泪痕。
    桑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桑桑也陷入一种无名的伤感里。
    放了寒假,蒋一轮就回家了,一去好几十天,也没有到学校来。
    大年三十那天,桑桑去田野上找鸽子,远远地看到,河边上,白雀正与一个男的一起,慢慢地往前走。白雀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紧身棉袄,头上是一块鲜红的头巾,在景色萧条的冬季里,让人觉得十分温暖。白雀老低着头,一边走,一边不时地用手去抓一下金黄的芦苇叶。桑桑觉得,白雀的背影,白雀走路的样子,都格外的好看。桑桑知道,那个男的叫谷苇。谷苇虽然没有蒋一轮高,但后背与腰杆笔直,显得十分的英俊,一头的黑发,在河上吹来的风中飘动着。
    桑桑没有再找鸽子,就回家了。
    开学的第二天,白雀把一个干干净净的布包包交到桑桑手上:“桑桑,这里面是他的信,请你把它们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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