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亏欠爱情的 南在南方著-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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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果喜欢用热杯子冲咖啡,她怕冷带走了咖啡的香。后来她看张晓风的文章说,好东西都得有好配置,像宝刀一定能等英雄拔出,像好咖啡一定盛在热杯子里。卜果的咖啡并不好,那种速溶的。可她还是喜欢用热杯子冲,从某种程度说,她喜欢精致。她想她就是上好的咖啡,该有怎样的一个热杯子才可以盛呢?
马克齐说,女子有一点点自恋是可爱的,多了就变态啦。
马克齐是她的大学老师,卜果知道这一点无法改变,可卜果一直想突破师生关系,突破到一种叫做男女关系的关系,突破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卜果用了三年时间,大四那一年,毕业之后又用了两年。
可马克齐依然是马克齐,温和的笑,智慧的手,甚至秃顶上仅存的几根头发在卜果看来也是性感的。对于一个漂亮女子来说,给一个具备本能的男人很多机会,而他不肯露出本能的一面,未尝不是一种失败,卜果上升了一种高度,认为这是一种侮辱。有一天,她对马克齐说,你这个样子,是不道德的。
马克齐沉默的双唇像无言的门,他的心里坐着一个魔或者圣,任你以怎样的柔情呼喊他,红尘落在他的身上,他看着你,眼里闪过一丝火花,可随之而来的是熄灭,是一片耀眼的黑暗。(敬请关注《我们都亏欠爱情的》24)
(连载24)卜果想她是光明,她洁白的身体可以照耀世俗的黑夜。
卜果坐在窗台上,坐在十七楼的窗台上。卜果想如果想飞的话,这里是个好地方,当然十六楼也是一个好地方,斜对着一个窗,一个女人和男人喜欢在窗前做爱,奇怪的是他们从来不拉窗帘。他们放肆的样子没让她吃惊,她最担心的是要是他们从窗台上掉下去了呢,她仔细看了很多很多的窗,都只是装了玻璃,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为什么没有人想到有人会从窗台上掉下去呢?她想这真是一个无聊而且无用的问题,一个犯病的问题。
马克齐说,建筑是对生殖器的一种写真。他说,这个城市有很多像阳具一样的建筑。那么关于女人的呢?他笑而不语,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字:门。再写:众生之门。然后他擦掉了这些字,粉尘四起。
卜果记得那是2005年春天的一堂课。门,众生之门。简单的五个字,激活了她19岁的账号,在那里储藏了很久的爱意,快感,让她的身体有了一丝微微的战栗,像风轻轻抚了过来。
这种感觉在后来,她和马克齐一起站在一座不知名的山顶上重复了一次,那时,一阵风鼓荡了她的裙子,她失声地叫了起来。马克齐看着她许久,说了一句话,只一个字:手。
因此,卜果坚定地认为马克齐是一个懂得风情的人。他这句话是不完整,如果完整的话,该这样说,是不是像柔和的手抚摸了你?可是他不这样说,他把很多想象空间给了她。
五四运动前后产生了很多著名的师生恋,那些恋爱既现代又古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卜果一直很喜欢的,喜欢那个美丽的女生给沈从文发电报说,乡下人来喝杯甜酒吧。卜果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加入到师生恋的队伍中间,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她的青春期想象过爱情,王子出现了,而她是白雪公主。或者就是王子与小狐狸,狐狸说,麦田对于我是没有意义的,我不吃面包,可是我发现麦浪就像你的金色头发,我喜欢麦田了。
卜果自从看见这句话就牢牢地记在心里了。如果让她选择的话,她情愿是王子,情愿是狐狸,她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是她遇见马克齐,她明白了那样的故事可能与她擦肩而过。马克齐有什么好?卜果问了自己很多回,脸上有坑洼的男人,一个秃了顶的男人。而她找不到不爱他的理由。她只能想他是一个有毒的男人,可他并没有蛊惑她。卜果用爱本来就是神秘的话结束了她的疑问。
神秘是一种看不见的箭,射出一种方向,飞行时没有呼啸的响,可它分明坚定地指向了什么。就像马克齐离开了西北来到江城,就像卜果从湖南来到江城。
江城在他们所在的地方中间,他们动身了,朝这个地方赶,在这个地方相遇。就像喜鹊搭起了桥,牛郎在这边,织女在那边,他们动身了,相会于桥的中央。江城就是卜果的桥中央。她还不能说是马克齐的,因为马克齐不可把握。
那是一所民办大学。早卜果一年,马克齐来了。在此之前马克齐在西北同样是教书育人。
卜果觉得她有能力打开马克齐的未知之门,虽然她一直没找到钥匙。
卜果坐在窗台上,看十六楼。十六楼的窗台是一个舞台,那么隐秘的事情为什么那一男一女竟然喜欢在窗台上做,难道他们是暴露狂?曾经有一天卜果试着给这种行为找原因,她想到了他们也许时常干一种高压的秘密的事情,他们选择窗台,昭示着一种补偿?就像摄影时光线不够,得补光一样。不过,卜果马上否定了自己。也许这只是他们的一种爱好,他们没有妨碍谁。这样想,卜果羞愧了,她不喜欢自己是一个偷窥者。在此之后,她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看那扇窗,可是她不由自主会看上一眼。她喜欢坐在窗台上工作,或者看风景,或者想马克齐。
这所房子是马克齐的,房产证上写着她的名字。这栋建筑是马克齐参与设计的,他的报酬就是这套房子,不大,两室。那时卜果已经毕业了,有天马克齐带她来这里,马克齐像是回到家里一样,这里看看那里看看。马克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给她一个本子,是房产证。
卜果看见她的名字写在上面。
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强烈地袭击了卜果,卜果许久都没有说话。这事太突然了,卜果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那时马克齐却在试客厅的开关,灯一明一灭。明灭之间,卜果从背后抱住了他,他的身体抖了一下,然后就是站定,他让她抱着。
有一种说法是女人从后面抱一个男人,大多是挽留,并且大多挽留不住。是有些道理的。
卜果等马克齐转身,她想在他的怀里。
她有过正面抱他的时候,他也让她搂,可他从来没有用力量表达什么,松松的让她抱着,有时候他的手放在她的肩头,只是停在那里,不深入也不滑行。
她等他转身,可他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好像他这一转身很华丽很奢侈一样,其实不是,如果是他,那叫肥胖转身。就算是肥胖转身,他也不肯转过来。
这个姿势坚持了很久,卜果让她的胸抵在他的背部,用力呼吸。他站如松。她的泪水弄湿了他的肩。他还是站如松,虽然摇晃了一下。后来,卜果用尽全身力气咬他的肩。这次他动了,他竟然笑着说,你咬疼了我啊,傻丫头。卜果能做的就是离开,而这次马克齐挡在她的面前。马克齐说,你不想在新房里和我待一个晚上?她吃惊地看着马克齐,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那个夜晚什么也没有发生。
欲望像蝴蝶的翅膀,张开了又合上。合上的那一刹那,有些许震动,有些许令人眩晕的绝望之美。
灯光,洞穿了黑夜,两双不眠的眼睛。
从此之后,卜果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有时马克齐来,有时不来,反正他有钥匙。来了,总要给她带苹果,看着她脆生生地吃,慈眉善目的样子,像个沉默的父亲。
卜果上班的地方怡西大厦离家不远,在那家装饰公司卜果是屈指可数的设计师,虽然她很年轻。大家都知道她是马克齐的“情况”,也有人说她是他的小三儿。卜果一笑了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卜果觉得马克齐是个奇迹,他可以战胜欲望。有一回,她绕着圈子骂他,说你知道赵忠祥赵大叔吧,就那个国字脸,在四方框里活动了几十年。就算饶颖饶保健说他如何如何的坏,我看见他时,依然觉得亲切,那个感觉就像他从电视上走了下来,觉得原来赵老师也是人哪,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坏毛病。那感觉还像一个神像高高在上,有一天摔了下来,七零八落,原来是泥巴塑的啊。饶保健说了很多她和赵老师的身体上的事情,其中有一件我看了之后,哈哈大笑。是这样说的,说是她怀孕了。赵老师不惊讶,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他用说动物世界那般的梦幻而轻柔的声音说,好啊,这说明我有这个能力!
她说,与其说我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还不如说这句话说出了一个男人的心里话。对于男人来说,就算他六十岁了,他始终在意的,还是他的能力。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她接着又说,以前听说一个故事,两个博士结成了夫妻,很前卫,想一辈子丁克。安全措施做得很好。有一天跟同事说起男人之事,都吹牛,他把自己说成勇士,关公似的,斩华雄,酒尚温。另外一个人吹自己是神枪手,因为决定要个孩子,就要上了!男博士就在心里不服,不能让女人怀孕,那还是男人吗?他要证明这个能力。于是,他做了手脚,妻子怀孕了。他想他证明了自己。结果呢,他们依然做丁克家庭。只是苦了女人。
他听得入迷。她接着讲,听一个做医生的朋友讲,很多不育不孕的夫妻,妻子做过检查没问题之后,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丈夫立刻就像霜打的茄子,灰头灰脸的。说是接下来要取精,检查。那些男人端了杯子,待在那个地方,越努力越取不出来。可见受到打击之力度。赵老师和男博士还有男病人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能力,那是他们安身立命的第一要素。
她开始总结:男人内心都是一样的。不久前发生一个案子,一女子裸身死于出租屋,所有钱物完好,甚至枕边还放着二百块钱。嫌疑犯没多久就归案了,是个花案。男人说,事毕,问小姐他威猛不,小姐呵呵地笑,再问,小姐切了一声,一般般啦。还是港台腔。恶从胆边生,激愤卡死人。走时,没忘从钱包里拿钱付费。言语之间,还有仇恨。有个婚姻专家说,不要评价他的大小,不要说他不行。然后,又说,那个的大小不影响快感。呵呵,说到底,还是能力问题。
她说完,装出恶毒的样子看他,他怎么不明白这丫头在变着法儿骂他呢?他不生气,不辩驳。
马克齐说,卜果你真傻,卜果你该找个人谈恋爱了。
卜果说,我等你。
卜果的语气执著,而又天高云淡。
马克齐说,别瞎闹啦。卜果不知道为什么马克齐喜欢这个城市,除了上课之外,他差不多都在街上。最初卜果以为他在研究建筑,很多年前这里有一块地方是租界,各种各样的建筑风格让人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一看。后来卜果发现他不仅仅是在看建筑,许多很热闹的地方,他也会去,他的眼睛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分明是在寻找什么。卜果问过他,你找什么呀?他突然回过神说,没有。却分明是有种被人看穿之后的慌乱。最让卜果奇怪的是,每月他总要去长江大桥一次,每次都站在同一个地方,看着江水,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他站在那里,总是有风吹起他不多的头发。
细心的卜果发现他去桥上的日子是固定的,每月12日,像例假一样准时。
你看什么呀?卜果总是这样问他。他有时说话,有时不说。说也是两个字:没有。怎么会没有?这个日子对于他是特别的。
他不愿意说,卜果问也是白问。
有天卜果心底突然一惊,一定是有人从那里跳进了长江!这个想法让她一身冰凉,每年都有人选择在长江大桥往下跳,像高台跳水那样扎进江水里。那么,那个跳桥的人和他什么关系呢?
卜果从此再看他时,眼里就有了一丝悲伤,她不敢让悲伤重了,惊动了他。对于伤痛,如果当事人不提,那么最好就让它在原来的地方。就像一个伤口,如果复原了,你看见了伤痕,别撞它,也别抚摸,撞它可能会流血,而抚摸,常常又是一种提醒。可马克齐还是从她眼里看到了怜惜,他也许不会想到卜果能洞察一切,他想卜果肯定是不满的,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胡乱地爱上他这个不该爱的人。他知道爱与欲从来没有分离过。他是明白的,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
卜果痴着心,可他不能给她什么。爱,肯定是爱的,可他凭什么去爱她,拿什么爱?心已经结满了蛛网,而身体虽然没有丧失本能,可是他让它忠实于他的咒语。他要在有生之年停止欲念,那天他对自己这样说,其实谁也没有听见,他自己听见了。他的面前放了一面镜子,他给自己跪下来。
就像有部电影里说的,是满足一个欲望,还是战胜一千个?他在满足自己的一个欲望,那就是不再有欲望。
有许多事他不能对卜果讲,她如此年轻,她每一寸肌肤都是干净的,就像马小宁。其实自从看见卜果,他就把她当成马小宁了。还有,马小宁喜欢吃苹果。马小宁是他的女儿。
他看着远处,他的嘴唇有棱有角,他不说话,像上了一把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