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宋启珊-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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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能”字,差些没冲口而出。
真的,回来吧,启珊可以闭上眼睛,假装一切没有发生,既使内心永远不原谅,但启珊可以闭上眼睛,假装杨杨从未离开,假装杨杨一直爱她,既使他与她之间会永生永世有一种吃饭吃到砂子的牙砑的感觉,启珊可以忍受,因为深夜孤灯一盏,来来回回屋子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踏来踏去的感觉太凄凉了,只要可以结束这种生活,什么代价都值得
是一种想哭的冲动阻止了启珊。
因为眼泪马上就要流下来,而启珊不想让杨杨知道她的委屈。
她一开口,泪水就会流下来。
所以启珊默默地扭开头,没有出声。
杨杨喃喃地:“我变成了一个可笑的人。好象是离家出去玩的孩子,走过了路,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家,无限凄惶,在别人眼里,却只是活该。”
启珊的理智慢慢回头,镙丝起子的效力慢慢消退,启珊回过头,问:“那么,曲玲呢?曲玲的孩子呢?”
杨杨喃喃:“孩子……?”
杨杨的脸上露出迷茫,是的,孩子,这下子,杨杨真的再也回不了家,因为有一个孩子需要他来撑起一个家。
启珊道:“杨杨,回公司来吧,别闹义气,你回来,对公司,对你,都好。”
杨杨无语,坐了一会儿,他说:“启珊,即使我不再爱你,我会永远记得你,怀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启珊答:“我也是。”
杨杨离开。
爱或者可以象煦日,温暖舒适,却不会象空气永恒存在。若你满足曾经拥有,那很好,爱就象煦日;若你会蓦然回首,追忆似水年华,那么,爱是一把钝刀。
但是,不论结果如何,爱过,在相爱的时候,爱着的感觉是美好的美妙的,天下之大,别的事物,别的好感觉,无出其左。
张社赶来,见启珊独坐无相亲,已知杨杨碰了钉子,立刻过来陪笑:“杨杨烦到你了?”
启珊挑起一只眉毛:“你这算什么意思?”
张社道:“我见杨杨有悔意,你又那样留恋同他在一起的日子。”
启珊讽刺他:“做小型上帝的感觉真好。”
张社问:“你拒绝了他?”
启珊黯然:“不,他并不真的想回头。”
张社问:“他没背根棍子,跪在地上请罪吗?”
启珊笑了:“他只是把棍子收起来,问我‘要是我不打你,你会谢我吗?’”
张社说:“靠。”
酒过三巡,启珊大着舌头:“我要回家了。”
张社道:“我送你。”他还清醒。
启珊说:“不用。”一边走了个奇妙的之字形,并且自知出丑,停下来看着张社笑了。
张社过去扶她:“笑,多难过,也只是笑笑。”
不,当年不是的,当年同杨杨在一起,将一辈子没流过的眼泪全流出来,总是大哭,受了委屈就大哭出来,仗着杨杨的宠爱,大声哭,发泄所有不满,对杨杨,对别人,对生命对世界,所有受的气都出在杨杨身上,让杨杨哄。启珊笑笑,她只是笑笑,因为她面对的不是她要的那个人。
只有杨杨能让她哭。
一早清醒,头疼。
醉不仅不解决问题,还增添问题,下次再喝,不如自己掌嘴,据说疼痛能使身体分泌内啡肽,一样过瘾。
醒,是因为电话响,虽然启珊听见电话响,并被惊醒,那并不等于她会去接电话。电话上留下的来电显示,是她不认识的号码,所以,她安心地去吃她的早餐。
二十分钟后,传来敲门声,启珊一边喃喃咒骂,一边套上家居衣裤,从猫眼看到是两个警察。
启珊的第一个反应是:张社这个小子出事了?
第二个反应是:我的公司漏税了?
第三个反应:是真警察吗?
启珊问:“找谁?“
警察同志回答:“宋启珊吧?”
启珊半迟疑地:“可以给我看一下证件吗?”
证件举在猫眼前,启珊打开门:“找我?什么事?”
高一点的警察说:“昨晚八点,有人在AB大厦跳楼,我们从他的身上发现这个信用卡,你认得吗?”
启珊接过来看,淡蓝色的小小卡片,翻过来,背面纸条上写着“杨杨”二字。
启珊抬起头:“是杨杨的?”她笑:“是杨杨?开玩笑?”那种奇异的笑声,象从颤抖的喉咙里被生生挤出来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启珊捂住嘴,半晌又说:“你们在开玩笑!”声音已沉静不少。
警察说:“杨杨在本市没别的亲人,你是他前妻,能否同我们去辨认一下尸体?”
启珊无助地看着两个警察,不知该做何反应。
怎么会?昨天,杨杨还来到她面前,要求回头。怎么会?死了?虽然她说过再也不想看到杨杨了,但是真的再也看不到杨杨了?
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杨杨了?
眼泪“唰”的一下落下来。
启珊点点头,一边用手指不住地围追堵截失控的泪水。
上帝啊,这不是真的。
警察等着。
启珊慢慢地收干她的泪,轻声道:“我去换件衣服。”
再出来时,人已沉静。
静静地说:“杨杨已另有结婚对象,不过她有孕在身,还是我去吧。”
盖着白布的人,眉毛上结着一层霜。
启珊直觉反应是:“他会不会冷?”
走近去,一时间启珊竟松了口气,这个人怎么会是杨杨?那种发灰的脸色,那种陷下去的两腮,还有半张着的嘴。
启珊摇摇头:“不,不是杨杨,一定是拿错了信用卡。”
启珊回头去看,别的人却只是默默,半晌有人说:“再看看。”
启珊再看,半张的嘴里隐隐能看见一颗补过的牙齿,启珊伸出手想去拨开他的嘴唇看仔细,指甲一触那冰一冷的肌肤,立刻一个寒颤缩了回来。
那颗牙齿,是启珊陪他去补的,骑车子不小心摔在地上,牙齿磕在车把上,掉了半边,当时血如泉涌,启珊吓得手软。
鼻梁上有一道横纹,杨杨做鬼脸气人时喜欢禁一下鼻子,鼻梁上有道横纹,启珊曾替他揉了又揉,希望能抚平岁月的痕迹。
那么,这个躺在停尸房里,一坨冻肉般丑怪的东西,真的是杨杨?
启珊慢慢自那具尸身上看到杨杨的影子。
启珊想握住杨杨的手,让泪水倾泄冲刷她所有的悲痛,杨杨那只手,却冰冷冰冷,好象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冻猪肉一般。
启珊的悲哀,硬生生硌在心口,她后退一步又一步,终于推开门出去,慢慢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不好描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完全是悲痛,倒象是手指刚被机器压扁,全无感觉的麻木。
不痛,只是一种不真实感,只是觉得怪异,只是觉得恶心。
有人过来问话,启珊一一回答。
人走尽,最后一句问话是:“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启珊摇摇头:“我没事。我坐一会儿。”
然后胃开始慢慢地痛。
象是胃里硌了块石头一样的痛,有什么东西生硬地硌在那儿,无法消化。然后胃部开始绞痛,器官扭在一起,一阵阵地痛。
启珊慢慢缩成一团,然后冷汗不住冒出来。
会不会痛到昏倒?会吗?不会,只是痛,一阵又一阵地袭来,让人一次又一次地用尽力气来忍痛,不是忍受不了的痛,只是力气一次比一次少,忍耐力一次比一次差,终于崩溃到狂燥地想大喊大叫,却终于因为有别人的眼睛在,而不能发作甚至不能流泪。
启珊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走出去。
那种想用头去撞墙的感觉又重回到她的身体里。
那是当她知道杨杨会离她而去,她却只能微笑着掩饰伤痛时的感觉。想撞墙,想伤害自已的身体以平息精神之痛。
曾经有一段时间,颠茄片成了启珊的家常备用药,当一个人把本应狂喊狂叫倒地痛哭的苦痛无声无息地咽下去时,胃就会消化不了这些块磊,而抽搐着扭成一团。
启珊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颠茄片用热水冲下肚,十几分钟后,胃部会慢慢平息,进而整个人都会放松,虽然还有一点悲哀,但这个世界已经可以忍受。
启珊叫辆车回家,取出颠茄片服下,然后倒到床上忍痛。
杨杨的音容笑貌又一点点回来,象一只小小的锐利的猫爪,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地撩在启珊的伤口上,那一下一下的刺痛让启珊紧张,让启珊焦燥,让启珊失声痛哭。
外面传来敲门声,启珊不理,想必是张社又来了,启珊知道张社满口金玉良言,但是此时,她宁愿沉沦。
门外敲了又敲,终于停止。
启珊在沉静中正要更痛快地沉于悲伤之中,一声巨响,吓得启珊从床上跳了起来,什么事?飞机撞大楼了?
没有,不过是玻璃被打破,一地的碎片,碎片当中还有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有人用石头砸启珊家的玻璃,启珊自问没有做过什么让人来砸她家玻璃的事,她打开窗户向下看,凌云飞站在楼下。
启珊当时就想用那块石头打破他的头,但凌云飞一脸关心,他问:“为什么不开门?”
启珊哭笑不得,这年轻小子,比张社更过份,简直不知道什么叫保持距离。
启珊无言,做个手势让他上来,然后打开门。
凌云飞进来:“启珊,你还好吧?”
启珊微笑:“我没事。”伤心到死,也不至在后生小子面前失态,那种微笑,包含太多沧桑在里面,即使一切过去了,即使公主王子从此过上幸福生活,那些沧桑会留在身体上留在灵魂中,永远永远不会消失。
凌云飞忽然觉得有点吃力,象启珊这样的人,不是他明白了解的,不是他能安慰照顾的,那么,他倒底用什么来爱启珊呢?
即使用一生来爱一个人,那个人也未见得会把他放在心上。
凌云飞可能是在这一刻爱上了启珊,同时,也在这一刻死了心。他半低着头:“启珊,即使你把我当做普通朋友,我仍希望能同你在一起,一起渡过这个难关,希望多少能帮到你一点。”
启珊的手握住他手臂,轻轻地握一握:“我明白。”
凌云飞苦笑,竟成了启珊安慰他。他只得道:“你不用理我,我给你准备点饭菜去。”
启珊一个人做在客厅看电视,看喜剧,嘴角也带一丝微笑,可是,那双眼睛象看不见底的深渊,黑暗,除了黑暗,你在里面什么也看不到。黑夜会有星光,启珊眼里的深渊,是全黑的。
电视里还珠格格发出清脆的笑声,启珊想:“我杀了一个人。我必须对一个人的死亡负责,而那个人,是我爱了十几年,依旧爱着的人。”
启珊想:“我依旧爱着他!原来,我依旧爱着他!他问我能否回头,我为什么不哭出来,然后一连声地说‘能能能能能能’,我希望我说的是‘能’我希望杨杨能再站在我面前,让我说一千次能能能。我的那点自尊,我的那点骄傲,算什么?我不介意把我的自尊放在脚下踩上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那不会比现在更痛。绝不会。”
为什么有些女人在丈夫出轨后不能断然离去?谁没有自尊?谁不知道自尊是个好东西?谁喜欢让人家放在脚底下踩,踩得高兴还嘲笑被踩者没有气节,谁不知道转身无言离去是一种高贵的选择。
痛哪?离开爱了十年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痛!
就象让吸毒的人戒毒一样,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没有经过的人不会理解,同样,没经历分离之痛的人也不会理解为什么女人拼命维护一段出了差错的婚姻。
切掉一条手臂,没什么,即使不打麻药,能痛多久呢?
只是你永远不再拥有常人都有的你也曾有的双臂,那种痛,会让你落泪多次。
落泪多次。
启珊看着小燕子乱用成语,她的嘴角挂着一丝笑。
门铃响,启珊去开门,这回是张社,他头发微微有点凌乱,看见启珊松口气,然后问:“怎么搞的?笑得象个白痴?”
启珊转过脸,看镜子才发现自己脸上竟挂了个面具似可怕的笑容,她看着镜子,慢慢沉下脸来,整张脸挂了下来。
张社道:“这样虽然难看,倒底正常多了。”
又问:“玻璃怎么了?”
启珊苦笑。
张社立刻打电话叫人来修。
启珊做个手势请他坐,问:“介意我去睡会儿吗?”
张社立刻去给启珊倒水,然后手里拿着安定药片过来。
启珊苦笑:“不至于吧?”
张社道:“吃一次两次,过这一关,没有坏处。”
启珊就着他的手,吃药喝水。
很快就睡着了,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
凌云飞听见门铃声,出来看一眼,见是张社,倒也点点头打个招呼,然后又去煮他的菜。
张社见年轻男人从厨房里出来,倒也没什么妒忌,只是觉得讨厌,怎么?又来一个专门服侍女人会做菜的男人吗?为什么天底下肯低声下气的男人这么多,而启珊又偏吃他们这一套呢?
凌云飞做好了饭,启珊也睡着了,他将饭温着,菜关了火放着。进到客厅拿自己的衣服。
张社笑问:“走?不在这儿陪着了?”
凌云飞从来不是善类,微笑道:“还没得到过夜的权利,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