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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于川作品集-都市边缘的女人-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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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大一脸的苦笑。
  “他哪儿来那么多钱哪!整天价就知道吃喝嫖赌,在城里混了快两年了,一分钱都没落下!”
  “那,又是你给他掏的?”
  阳子不忍地望着刘大,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伙子,神情中总是带出些未老先衰的意味。
  “要不然怎么办呢?我要是不管他,等回家怎么和我娘舅交代呀!”
  刘大说着,又灌了一大口凉开水,象是在压制自己心头的怨气。
  3、游手好闲
  刘大是想不生生他那个不争气的表弟小峰的气都不成,那小子实在是太可气了。
  小峰是刘大亲舅舅的独生儿子。
  刘大的舅舅和舅妈一辈子生了八个孩子,头七个都是丫头,到了,两口子终于盼了个“老来得子”,一家人把小峰这根独苗宠得上了天。
  照舅舅的本意,是想让这家里唯一的男丁多读点书,最好能考上大学,一来光宗耀祖,二来也不至于让儿子再象他的祖祖辈辈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做一辈子的农民。小峰却一点也不体谅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情,自打进了学校门那天起就没让刘大的舅舅、舅妈省过一天的心,不是今天和人家打架闯祸,就是明天逃学旷课,弄得老师和同学的家长三天两头地上门告状,把他父母羞臊得在村里抬不起头来。眼看着孩子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材料,刘大的舅舅也死了这份心,熬到小峰初中毕了业,托人舍脸地把儿子送到邻村的一个老木匠那儿去学徒,指望着他多少掌握一门手艺,将来也好自己谋一份生计。
  小峰刚到老木匠家学徒的时候,还真收了心,虽然手艺学得有一搭无一搭的,至少还能跟着师傅出把子力气。刘大的舅舅这下觉得自己终于给儿子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归宿,揪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可是没成想好景不长,小峰学徒刚刚满了一年,就又故态萌发,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不肯用心学手艺不说,就连做工出力都不愿意了,把他师傅气得没着没落的,最后也顾不上什么情面不情面的了,楞是把个没满师的徒弟赶出了门。
  刘大的舅舅这下傻了眼,没了辙,摔桌子,打板凳地把儿子臭骂了一通,又捎带着把老伴儿埋怨了一番,似乎这对儿子的娇宠全是小峰妈一个人的问题。可是,说归说,骂归骂,儿子是自己的,该操心的时候还得操心。刘大的舅舅试图让儿子跟上乡里的建筑队外出谋生,可人家都知道小峰学木匠还没满师就半途而废了,死活也不肯收留他。在乡下,学木匠手艺至少要三年时间,最后出徒的时候,还要经过师傅郑重地昭告乡里,才能最终被大家承认为一个合格的木匠师傅。象小峰这样没有满师的半吊子木匠,在知根知底的人眼里,永远是入不了流的。小峰的父母在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刘大这个在大都市做小买卖的外甥,就在刘大两年前的春节回老家过春节的时候,舅舅放下了一向端着的“娘亲舅大”的架子,亲自上门把小峰托付给刘大,让外甥带儿子到城里闯荡闯荡,好赖也比在乡下土里刨食强。
  刘大脸皮薄,驳不开舅舅的面子,过了正月十五,就把小峰带了出来。
  刚进城的时候,小峰就象是只出了笼的小鸟,高兴得撒了欢儿,日常的吃住都是表哥刘大负担着,他兴致来了就跑去农贸市场帮表哥照料照料生意,赶上没情绪的时候,他就饶世界乱逛,整个城市都让他转遍了,回来就给刘大讲述千奇百怪的见闻和故事,把个刘大闹得晕头转向,一个劲得惭愧自己白白地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好几年,还不如这个初来乍到的小表弟见多识广。
  小峰闲逛了些日子,刘大咂摸出滋味不对来了。且不说自己这个做表哥的是不是有义务就这么让他白吃白住,养活着他这么个胳膊腿齐全的大小伙子,就是单凭他答应了舅舅给表弟谋个出路这一点来说,自己也不能总是任由小峰这么游手好闲地混下去了。
  “你也该学着自己找点生活了!”
  刘大尽量和颜悦色地对小峰说,生怕表弟觉得自己这个当表哥的嫌弃他了。
  小峰此刻还没从脱离樊笼的喜悦中醒过梦来,忽然间听到表哥这么说,他才明白原来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肯全心全意地爱护自己,娇宠自己,父母不行,师傅不行,如今表哥也同样的不行。
  “明天我就走,省得白吃你的饭,招你讨厌!”
  小峰恨恨扔下一句话,一纵身子跳上床去,蒙头大睡,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刘大。
  第二天一大早,小峰还真就拎了自己的小包,离开了刘大的小屋。
  小峰刚走的头几天,刘大还挺为他这个少不更事的表弟担心,过了一个星期,小峰也没露面,刘大琢磨着他一定是找到了工作,心多少放宽了些。
  一个多月以后的一天傍晚,刘大收了市回到家,一进院门就看到小峰站在院子当中和秀兰俩个人谈笑风生。看到表哥回来了,小峰连忙热情洋溢地迎上前去,晃着手里装满了熟食的塑料袋,春风满面地告诉刘大,他刚发了工资,特地来请表哥喝酒的。
  刘大一转眼,还真就看到自己小屋的窗台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的两瓶“古越龙山”,仔细一看,竟然还是那种价钱挺贵的“五年陈酿”。
  晚上兄弟两人喝酒的时候,小峰炫耀地告诉刘大,他现在在一家中外合资的木器雕刻厂里打工,一个月能开八百块钱的工资呢。
  “好好干,别再半途而废了!”
  刘大想起为了儿子操了一辈子心的舅舅和舅妈,忍不住又说出小峰不愿意听的话来。
  这回小峰倒没有太在意,他的兴致正高,比手划脚地跟刘大吹嘘着,自己今天下午在等刘大的时候,如何跟秀兰上了床,如何让那个女人神魂颠倒。
  “她还给我打了个折哪!”
  “为什么?”
  刘大头回听说,睡女人还可以打折的。
  “她说,她是第一回和一个处男睡觉!”
  小峰的脸竟然在这一刻羞怯地红了。
  阳子和她男人搬进杨宝兴的院子的时候,小峰已经不住在刘大那里了,有关小峰的故事,阳子都是后来闲聊时听刘大说起来的。
  “这么小个孩子,就干那种事儿!”
  阳子听刘大说到小峰和秀兰的事情时,羞得连连往地上吐吐沫。
  “他呀,有了钱就烧得难受!”
  刘大对自己这个表弟也是恨铁不成钢。
  “不过好歹这回他找到了工作,总算是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阳子替刘大松了口气。
  刘大不屑地“哼”了一声。
  “‘狗行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人’!”
  “怎么,工作又丢啦?”
  阳子不由得又为刘大捏了把汗。
  刘大无奈地告诉她,小峰在木雕厂干了几个月,虽然手艺一般,但他人机灵,会看眼色行事,倒也把个车间主任哄得对他另眼相待,刘大以为这回他终于可以安分下来,踏踏实实地打工、挣钱、学手艺了,没想到,没过多久,小峰就又夹着小包回到了他的小屋。
  小峰打工的木雕厂主要从事红木工艺品的加工制作,有些雕工精细、用料考究的木雕制品很值钱,小峰渐渐摸清了行情,发现如果自己把厂里那些贵重的产品拿出去卖了,弄好了,一件就够自己吃一两年的,比起整天和锛凿斧锯打交道来,那是既来钱快,又轻松得多。于是,小峰便留了心,相机而动,准备下手了。
  “我是霉运还没走完,这么简单的事,第一次就失了手,真他妈的!”
  小峰竟然很委屈地对表哥抱怨着,没想到让刘大着着实实地给了一个大耳刮子。
  “干么打我,我又没偷成!”
  小峰还竟然一肚子的委屈。
  木雕没偷出来,小峰却因此丢了工作。
  被厂里赶出来的时候,就连平时经常和小峰一块喝老酒的车间主任也翻脸不认人了,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跑到表哥这儿来,安慰话没听到半句,倒先挨了一巴掌。小峰一赌气,踢开刘大的房门,就往秀兰屋里钻,没料到,人家秀兰正插着门在里面接客,听见敲门声,秀兰和客人还以为是公安局查夜来了,吓得她那个上了年岁的客人差点犯了心脏病,光着脚丫子跳后窗户跑了。
  小峰和秀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秀兰不单没给小峰打折,还不依不饶地让他交双份的钱。
  “你一敲门,把我客人都吓跑了,一分钱都没收着,你不替他出那份钱,我不成了义务劳动啦!”
  秀兰说的振振有辞,小峰听得哑口无言,乖乖地把全身的口袋都翻了个遍,这才落了个全身而退。
  被木雕厂解雇后的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小峰就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混日子,有了钱就吃喝嫖赌一通乱造,囊中羞涩的时候,就跑到刘大这来蹭吃蹭喝。刘大呢,也对他这个表弟彻底地失去了信心,只是看在亲戚的情分上,好歹管他几顿吃喝,不过至于什么规劝、教诲一类的事情,他可是再也懒得提起来了。
  “就当养了条不看家的狗吧!”
  刘大无可如何地对阳子说。
  “现在他上哪儿去了?”
  阳子同情地望着刘大。
  刘大拧上了手里的可乐瓶的盖子,还给了秀兰,神情慵懒地摇了摇头。
  “谁知道啊,我管不了,也不想再管那么多闲事了,随他去吧!”
  “可他毕竟是你老表呀!”
  阳子知道虽然刘大嘴上说不管,事到临头的时候,他绝不是那种袖手旁观的人。
  刘大没有再说什么,跳下地来,拍拍屁股,叹了口气,转回自己的摊位去了。



第五章
  1、失踪的新娘
  妹妹慧兰乘坐的火车上午十点到站,秀兰梳洗打扮收拾利落了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今天秀兰把自己最体面的一身衣裳找出来穿上了,甚至把平时藏在床底下那块活动的地砖下面的那条二十四K金的男式项链也翻出来挂在颈间。秀兰不能,更不愿意让妹妹一下车就发现月月往家寄回小两千块钱的姐姐原来在这繁华的都市里生活得如此寒酸落拓。说起来连秀兰自己都觉得委屈了自己,不是因为她永远必须强颜欢笑地面对对那些轻蔑地把花花绿绿的票子扔在她面前的嫖客们,而是自己在城里卖身的这三、四年的时间里,挣了那么多的钱,竟然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真正的金首饰。这条她日常里舍不得戴的男式纯金项链还是一年多以前,她的一个客人喝多了酒,一时高兴从脖子上摘下来送给她的呢。那个有家室的做木材生意的客人是她接待过的最大方,最舍得在她身上花钱的一个,可惜,半年前他的生意破了产,不得不回老家去了,从他走了以后,秀兰还没遇见过一次肯给她一百块钱的主顾呢。
  妹妹慧兰决定离开家乡,进城谋生的时候,从老家打了电话给她,当时秀兰真的不愿意让妹妹到自己所在的这座城市里来。自从她开始出卖自己的身体之后,她就远离了过去结识的那些老乡和熟人,她可以为了钱不顾自己的廉耻,但她不能让那含辛茹苦的父母为了她的作为遭人白眼,受人侮辱。三年多来,她的父母和家人只知道她在城里发展得不错,每月都有一大笔钱寄回家去,却始终不知道这些钱是她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回来的。
  “想开点儿,现在的人是‘笑贫不笑娼’,只要能挣着钱谁也不在乎你这钱干净不干净!”
  秀兰刚出来做皮肉生意的时候,一个和她干同一行的结了婚的女人开导她说。
  秀兰瑟缩在城郊幽暗的马路边上,把心横了又横,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坦然面对那些象购买商品一样挑三拣四的男人们挑剔二淫荡的目光。
  “其实这又有啥了不起的拉?”
  同行大约见不得她那副引颈待割的样子。
  “就当是自家男人,腿一叉,又舒服,又来钱,美得冒泡儿的事儿,还至于这样!”
  秀兰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只要干上了这个行当就会变得如此少颜寡耻,就象她这个同行的大姐,每当男人从她们面前走过的时候,就恬不知耻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裤裆,哼哼叽叽个没完没了。亏得她那个长得人高马大的男人还远远地站在一边给老婆把风。呸,那也叫男人!大约只有这样的人才“笑贫不笑娼”吧。
  在经历了无数男人的蹂躏和折磨之后,秀兰的身体已经麻木了,男女间的情感已经永远地死去,只有残存在心底的那一点点廉耻之心还苟且地活着。
  父亲在耗尽女儿寄回家的所有卖身钱之后,终于还是被胃癌夺去了生命。
  回家奔丧的秀兰望着父亲骨瘦如柴的遗体,悲天悯人地大哭了一场,在家里陪着新寡的母亲盘桓了十来天,然后又回到了城里。
  “你爹已经不在了,你也用不着再进城打工了,好好在家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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