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7-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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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亚画册》里选出的,第一幅系亨利希。霍夫曼所画,第二幅系奥古斯特·司
派斯所画,戈尔德培格所刻。
一九五四年六月一日
剧中人物
爱嘉璐梵萝那大公
霸礼青年贵族,大公的亲戚
猛泰
凯布两个互相仇雠的世家的家长
凯布老人凯布的叔父
柔蜜欧猛泰的儿子
墨故求大公的亲戚,柔蜜欧的友人
班浮柳猛泰的外甥,柔蜜欧的友人
悌暴凯布市夫人的内侄
劳莲思长老法兰西斯派的僧侣
约翰长老同派僧侣
贝儿柔蜜欧的仆人
洒嵩
力高凯布家的仆人
比得幽丽叶奶妈的小厮
阿拉汉猛泰家的仆人
卖药人
三个乐师
致词人
霸礼的小厮,另一小厮
猛泰夫人猛泰之妻
凯布夫人凯布之妻
幽丽叶凯布的女儿
幽丽叶的奶妈
梵萝那的市民们,两家的男女亲属,带假面赴跳舞会的人们,卫士们,守夜人和仆役等
地点
梵萝那,曼陀
序诗
〔致词人上。
致词人我们的戏发生在梵萝那,一个美丽的城,
讲的是两个声威相等的世家。
很早他们结下了私怨,如今爆发出新的斗争;
私争的血污了和平的手,为了两家互相的残杀。
上苍派定:在这一对仇人的怀抱中
降生一对苦命的爱人。
他们悲惨的毁灭和灾厄重重,
埋葬他们老人的冲突,也断送他们的生命。
这故事,这段情死的惨变,
和他们父母如何死了亲生的骨肉,
才肯把无尽无休的愤怒消弭,
是今天台上所看见的悲欢离合,在短短两点钟的时候。
这些只要诸位肯耐着性子细听,
此处说得含混,以后我们总要演得分明。
〔致词人下。
第一幕
第一景梵萝那,公共场所
〔洒嵩和力高佩甲持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来。
洒嵩喂,力高,我就是这一句话,不栽这个跟头!
力高自然,我们又不是倒霉蛋,受这种气?
酒嵩对,不受气,惹起我们的火,我们就打。
力高(开玩笑)嗯,要打嚜,你有一口气就把你的脖子伸出来挨!别缩着。
洒嵩哼,谁要惹起我的火,我可动手动得快。
力高(俏皮)不过,惹动你的火也不易。
洒嵩得了,我一见着猛泰家的狗。。 ①我就要动气,我一动气,就要动手,一
动手——
力高(抢接)你就要动脚!有本事的,你站着,动也不动。我看你呀,不动
气则罢,一动你就抱着脑袋跑了。
洒嵩(语涉双关)哼,猛泰家里出个甚么都叫我气得硬起来。男的女的,只
要是猛泰家里的,我一概推到墙,玩了他们!
力高别吹,顶没出息的才要靠墙。
洒嵩是啊,女人们泄气,总得叫人逼得靠了墙。所以我就把猛泰家里的男
人拉出来干,把猛泰家的女人推进去玩。
力高算了,有仇的是我们两家的老爷跟我们下人们。
洒嵩(一半玩笑,一半汹汹)我一律看待。我是暴君!跟男人们动完了手,我还
要跟女人们凶一下,我要干掉她们的“脑袋”。
力高(恫吓)干掉她们的“脑袋”。
洒嵩(霎霎眼)嗯,干掉,这“干”字你怎么讲都成。
力高(笑嘻嘻)人家知道怎么讲,她们会尝出味来的。
洒嵩(大笑)我一硬起来,她们就尝出味来了。我这块肉,哼,还挺出名呢。
力高幸而你不是条鱼,哼,要真是,这准是条糟鱼。(瞥见两个人走来,两人头
上都戴着猛泰家的徽帜)操①家伙!猛泰家里来了人了,两个!
洒嵩(不在意下,抽出到来)小子,硬家伙拿出来了。来,雄他②!我帮你,在
你后头。
力高(懂得)在我后头干什么?好跑啊?
洒嵩你放下心吧。
力高不,我就是放你不下。
洒嵩喂,我们得先占了理,让他们先动手。
力高那么我去,我对他们皱眉头瞪眼睛,瞧他们怎么办?
洒嵩(改正)瞧他们怎么敢!对了,你皱眉头,我咬大拇指。(得意)他们要
是受下去,那就算在爷儿们手里栽了。
〔阿拉汉和贝儿,一对猛泰家里的下人走迸。力高和洒嵩从他们身边擦过。
阿拉汉喂,哥儿们,你对我们咬你的大拇指么?
①指人。
①拿出的意思。
②寻衅的意思。
洒嵩(点点头)我是咬我的大拇指,哥儿们。
阿拉汉(看出苗头)喂,先生,我问你是不是对我们咬大拇指?
洒嵩(回头,低声)我要说了“是”,我们还有理不?
力高(连忙)没理。
洒嵩(转身,大声)不,先生,我并不是咬大拇指,先生。
力高(找碴儿,向前)怎么,你要打架,是么?先生?
阿拉汉打?先生,我不,先生。
洒嵩(激将)想打,先生,我奉陪。我们凯布家并不比猛泰家差。
阿拉汉(忍不住)不差,也强不了。
洒嵩(正不知如何回答)那么,先生——
力高(怂恿)说“强”!瞧,我们凯布家又来了人。
洒嵩(立刻)强,小子,强!强!强!
阿拉汉你放屁!
洒嵩(抽出剑)你们有种的,杀!(回望)力高,别忘你吃奶的那两手。
〔他们忽然就凶狠地斗起来。这时班浮柳,猛泰的外甥,一个温和知事的青年,看见这情形,立
刻也抽出剑来。
班浮柳分开,你们这些混虫!放下剑,你们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就夹在当
中,想把他们的武器打落。)
〔正闹得不得开交,悌暴,凯布夫人的内侄,一个秉性如火的青年,也赶到,他一眼望见班浮柳。
悌暴(大吼)什么,(对班浮柳)你也夹在当中跟这批没心没肺的禽兽打起来?
(抽出剑,对班浮柳)班浮柳,回过头来,送你回老家!
班浮柳(一面打,一面解释)我是来保持和平的,放下剑,要不,帮我一块打开
他们。
悌暴(暴怒)什么,家伙都亮出来了,还说“和平”?我恨这个字,正像我
恨地狱,恨所有猛泰家里的,恨你!照家伙,你这胆小的东西。
〔他们也厮杀起来了。
〔两家大户都来了些人,参加混战,眼看着越杀越凶,于是惹起城中爱和平的市民持枪执棒出来
干涉。市民们跑进来。
市民们(喊成一片)棍子,棒子,刀枪剑乾矛!有什么拿什么,打呀,打呀!
把他们打倒,打倒!打倒凯布家里的人!打倒猛泰家里的人!
〔这时凯布——凯布家的主人——闻声追踪而至,也没顾得把衣服穿好,就和凯布夫人一同赶来。
凯布这是什么声音?(看见情景,就不由心头火起)嘿,快把我的长剑拿来。
凯布夫人(拦住他)拿剑?你拿拐棍吧!拿拐棍吧,老太爷!
凯布(坚决)我要剑,我要剑!(瞥见对面仇人也气愤愤地跑来,益怒)你看,猛泰那
个老家伙也来了。简直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他也耍起刀片子来了。
〔猛泰和猛泰夫人,一个奔前一个追后赶入。
猛泰。。 (暴躁)这个老不死的凯布!(对其妻)别拉住我,让我去。
猛泰夫人(不放手)我不许你去,你去跟仇人拚命,你动一步也不成。
〔三声号响,大家回首,梵萝那大公与其随从步入。
大公(赫然震怒)这批不听说的反叛,和平的敌人!
天天耍枪弄刀,连邻居的血都要喝的东西。
(对随从)他们到底听不听话?
(转身)什么?嘿,你们!
你们这些禽兽,
你们只知道流血,
流血来满足自己恶毒的仇恨。
放下那刀,剑,这些疯狂的武器,
放下,放在地上,静静地听你们动了怒的君主来判决。
三次了,三次流血的争斗,
只是为轻轻的一句话,
你们,凯布跟猛泰,
就三次搅乱了城里的安静。
叫梵萝那居住的老市民
也抛下他们庄严的袍巾,
拿起戈矛,日久不用生锈的戈矛,
来分解你们日久天长刻骨的仇恨。
如果你们再要搅乱城里的和平,
你们的命就拿来赔偿!
目前,这一次,其余的都可以走开;
你,凯布跟着我去,
你,猛泰,下午到我那里来,
到浮力城,法庭,静候我的处分。
我再说一遍,赶快散开,
除了那再也不想活命的人。
〔全体凛然,大公与其随从等下;后随凯布,凯布夫人,悌暴,市民和仆人等。
猛泰。。 (冷静下来)这多年的仇恨是哪个又重新煽起来?
你说,我的外甥,刚打时,你不也在场?
班浮柳我没有到,你仇家的下人已经跟你家的斗起来,
我拔剑分开他们,正在想;
谁知梯暴一阵风就到了场。
他拿着剑一面对我叫喊,
一面在头上前后乱砍。
飕飕的剑响,风都对他笑,
伤不了人,就听他叫。
我们一来一往,
人们也就一堆一堆地来,
一个祸害打一个祸害,
一直打到大公赶来,
才把大家分开。
猛泰夫人哦,柔蜜欧到哪里去了?你今天看见了他么?
倒是万幸,这场械斗他不在。
班浮柳(温和)舅母,当着东方的太阳还没有从黄金的窗子探出头来,
我心思不宁,很旱地出门,散步在郊外。
在城西枫树的林子里,就看见柔蜜欧我那表弟
也早早一个人在徘徊。
我向他走去,他一觉出,就连忙
偷偷走进了树林子里。
我拿我的心情来揣测他的心:
甘愿寂寞的准是心里藏着事情,
我就顺着自己的性儿走开,
没有去追问他的心境。
猛泰是啊,多少天早晨
就有人看见他在那里发闷;
泪水添多了清晨的露珠,
一声一声的长叹,真是乌云之外,又添上了乌云
当着快乐的阳光刚刚
撩起黑暗的慢帐,
我的儿子就抱着满心的忧愁,赶紧躲开,
回家锁起了门,关上了窗,把光明拦在墙外;
故意造成漆黑的夜晚,
藏在房里,不知写些什么文章。
这种心病真会惹出
什么严重的下文,
除非有人善为开引,
指破了造成这心病的原因。
班浮柳舅舅,您知道为什么?
猛泰我不知道,也打听不出来。
班浮柳您没用什么方法
不断地追问?
猛泰瞎,我自己之外
已经请了不少的朋友
来问他了。
不过提到他的情感他只肯
和自己商量。
真的他不知有多少秘密不肯讲,
叫谁也猜不出他肚子里
是一篇什么账。
瞎,花儿还没有开,
嫉妒的虫儿已经把他咬伤,
怕等不到肥肥的叶子迎着风摆,
也等不到把他的美丽献给太阳。
只要我们知道从哪儿
招来这场忧闷,
我们一定设法治好这心病。
班浮柳(望见)看,他从那儿来了。
走开,您二位先请走开,
他也许对我一字不提,
可也许对我完全讲个明白。
猛泰但愿如此,夫人,我们先走吧,
我盼望你能听见他的真心话。
[猛泰与其夫人下。柔蜜欧从对面缓步走进。
班浮柳早啊,表弟。
柔蜜欧(在梦里)哦,天色还这样早么?”
班浮柳刚刚打过九点。
柔蜜欧暖,真的,痛苦的时候就觉得这样长啊。
(忽然)那忙忙走开的是不是我的父亲?
班浮柳是的。有什么事不快活使得柔蜜欧觉得日子那样长呢?
柔蜜欧就因为没有那一点点;
有了那一点点,日子就觉得短了。
班浮柳那么说正在爱情里面了?
柔蜜欧不,失去了。
班浮柳(关切)失了恋?
柔蜜欧(懊丧)失了欢心,失了我所爱的,她的欢心。
班浮柳唉,可怕呀,原来那爱情看起来这样温柔,
想不到闹起来就这样凶狠。
柔蜜欧唉,是啊,就是那爱情,
明明蒙盖上眼睛,
可不用眼,
也能拴住了我们。。。
——(蓦然)我们到哪里
去吃饭去?——(痛苦)哦,天哪!。。
——(找话谈)
此地又打了架了吧?
可你不用告诉我,我都听见了。
此地多的是恨,而更多的是爱。
哦,爱里爆出战争的烟火,
恨里又有柔软的温存。
又是重,又是轻,
庄严里却听见轻浮的笑声,
从一片空虚忽然出来一片天地,
乌烟瘴气的,仔细看又有些光明。
羽毛忽然像铅铁那样重,
黑烟发亮,火焰如冰,
健康就是病。
明明是睡又在醒,
说它是什么,它就不是什么。
我就感到这样的爱情,
我又不爱这样的爱情。
(突兀)你要笑吧?
班浮柳(同情)不,表弟,我想哭。
柔蜜欧好心人,你为什么?
班浮柳(缓缓)为着看你苦。
柔蜜欧唉,爱情就这样惹人。
我一个人心里够苦,
你扇了一下,又添上你心里为我的痛楚。
我知道你对我的关怀,
却这样更加深我心上的悲哀。
唉,爱是一团烟,
叹几口气,火苗冲天,
烟烧烬了,就化成爱人
眼里那点火焰。
烦恼了,又变成海,
爱人的泪就是汪洋一片。
这是再清醒没有的疯癫,
是甜沁沁的蜜。
是苦死人的黄连!
再见吧,我的表哥。(就要走开。)
班浮柳等等,我跟你走,你要是不理,
你就对不起我。
柔蜜欧我?我早就丢了,我不在这儿,
跟你说话的不是柔蜜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