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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1节

金庸作品集-第9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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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誉适才为了救母,一鼓气地和慕容复相斗,待得慕容复跳窗逃走,他惊魂略定,突然

    想起:“我刚刚走火入魔,怎么忽然好了?”一凛之下,全身瘫软,慢慢地缩成一团,一时

    间再也站立不起来。

    但听得段夫人一声惨呼,段正淳已将剑尖插入自己胸膛。段夫人忙伸手拔出长剑,左手

    按住他的伤口,哭道:“淳哥,淳哥,你便有一千个,一万个女人,我也是一般爱你。我有

    时心中想不开,生你的气,可是……那是从前的事了……那也正是为了爱你……”但段正淳

    这一剑对准了自己心脏刺入,剑到气绝,已听不见她的话了。

    段夫人回过长剑,待要刺入自己胸膛,只听得段誉叫道:“妈,妈!”一来剑刃太长,

    二来分了心,剑尖略偏,竟然刺入了小腹。

    段誉见父亲母亲同时挺剑自尽,只吓得魂飞天外,两条腿犹似灌满了醋,又酸又麻,再

    也无力行走,双手着地,爬将过去,叫道:“妈妈,爹爹,你……你们……”段夫人道:

    “孩儿,爹和妈都去了,你……你好好照料自己……”段誉哭道:“妈,妈,你不能死,不

    能死,爹爹叱?他……他怎么了?”伸手搂住了母亲的头颈,想要替她拔出长剑,深恐一拔

    之下反而害她死得快些,却又不敢。段夫人道:“你要学你伯父,做一个好皇帝……”

    忽听得段延庆说道:“快拿解药给我闻,我来救你母亲。”段誉大怒,喝道:“都是你

    这奸贼,捉了我爹爹来,害得他死于非命。我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霍的站起,抢起地下

    一根钢杖,便要向段延庆间上劈落。段夫人尖声叫道:“不可!”

    段誉一怔,回头道:“妈,这人是咱们大对头,孩儿要为你和爹爹报仇。”段夫人仍是

    尖声叫道:“不可!你……你不能犯这大罪!”段誉满腹疑团,问道:“我……我不能……

    犯这大罪?”他咬一咬牙,喝道:“非杀了这奸贼不可。”又举起了钢仗。段夫人道:“你

    俯下头来,我跟你说。”

    段誉低头将耳凑到她的唇边,只听得母亲轻轻说道:“孩儿,这个段延庆,才是你真正

    的父亲。你爹爹对不起我,我在恼怒之下,也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后来便生了你。你爹

    爹不知道,一直以为你是人的儿子,其实不是的。你爹爹并不是你真的爹爹,这个人才是,

    你千万不能伤害他,否则……否则便是犯这杀父的大罪。我从来没喜欢过这个人,但是……

    但是不能累你犯罪,害你将来死了之后,堕入阿鼻地狱,到不得西方极乐世界。我……我本

    来不想跟你说,以免坏了你爹爹的名头,可是没有法子,不得不说……”

    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之间,大出意料之外的事纷至沓来,正如霹雳般一个接着一个,只

    将段誉惊得目瞪口呆。他抱着母亲的身子,叫道:“妈,妈,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段延庆道:“快给解药,我好救你妈。”段誉眼见母亲吐气越来越是微弱,当下更无余

    暇多想,拾起地下的小瓷瓶,去给段延庆解毒。

    段延庆劲力一复,立即拾起钢杖,嗤嗤嗤嗤数响,点了段夫人伤口处四周的穴道。段夫

    人摇了摇头,道:“你不能再碰一碰我的身子。”对段誉道:“孩儿,我还有话跟你说。”

    段誉又俯身过去。

    段夫人轻声道:“我这个人和你爹爹虽是同姓同辈,却算不得是什么兄弟。你爹爹的那

    些女儿,什么王姑娘哪、王姑娘哪、钟姑娘哪,你爱哪一个便可娶哪个……他们大宋或许不

    行,什么同姓不婚。咱们大理可不管这么一套,只要不是亲兄妹就是了。这许多姑娘,你便

    一起都娶了,那也好得很。你……你喜欢不喜欢?”

    段誉泪水滚滚而下,哪里还想得喜欢还是不喜欢。

    段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乖孩子,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你身穿龙袍,坐在皇帝的宝座

    上,做一个乖乖的……乖乖的小皇帝,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很乖的……”突然伸手在剑柄

    上一按,剑刃透体而过。

    段誉大叫:“妈妈!”扑在她身上,但见母亲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边兀自带着微笑。

    段誉叫道:“妈妈!”突觉背上微微一麻,跟着腰间、腿上、肩膀几处大穴都给人点中

    了。一个细细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是你的父亲段延庆,为了顾全镇南王的颜面,我此刻是

    以‘传音入密’之术与你说话。你母亲的话,你都听见了?”段夫人向儿子所说的最后两段

    话,声音虽轻,但其时段延庆身上迷毒已解,内劲恢复,已一一听在耳中,知道段夫人已向

    儿子泄露了他出身的秘密。

    段誉叫道:“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只要我自己的爹爹、妈妈。”他说我只要自己的

    “爹爹、妈妈”,其实便是承认已听到了母亲的话。

    段延庆大怒,说道:“难道你不认我?”段誉叫道:“不认,不认!我不相信,我不相

    信!”段延庆低声道:“此刻你性命在我手中,要杀你易如反掌。何况你确是我的儿子,你

    不认生身之父,岂非大大的不孝?”

    段誉无言可答,明知母亲说的话不假,但二十余年来叫段正淳为爹爹,他对自己一直慈

    爱有加,怎忍去认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为父?何况父母之死,可说是为段延庆所害,要自己认

    仇为父,更是万万不可。他咬牙道:“你要杀便杀,我可永远不会认你。”

    段延庆又是气恼,又是失望,心想:“我虽有儿子,但儿子不认我为父,怎如是没有儿

    子。”霎时间凶性大发,提起钢仗,便向段誉背上戳将下去,仗端刚要碰到他背心衣衫,不

    由得心中一软,一声长叹,心道:“我吃了一辈子苦,在这世上更无亲人,好容易有了个儿

    子,怎么又忍心亲手将他杀了?他认我也罢,不认我也罢,终究是我的儿子。”转念又想:

    “段正淳已死,我也已无法跟段正明再争了。可是大理国的皇位,却终于又回入我儿子的手

    中。我虽不做皇帝,却也如做皇帝一般,一番心愿总算是得偿了。”

    段誉叫道:“你不杀我,为什么不快快下手?”

    段延庆拍开了他被封的穴道,仍以“传音入密”之术说道:“我不杀我自己的儿子!你

    既不认我,大可用六脉神剑来杀我,为段正淳和你母亲报仇。”说着挺起了胸膛,静候段誉

    下手。这时他心中又满是自伤自怜之情,自从当年身受重伤,这心情便充满胸臆,一直以多

    为恶行来加发泄,此刻但觉自己一生一无所成,索性死在自己儿子手下,倒也一了百了。

    段誉伸左手拭了拭眼泪,心下一片茫然,想要以六脉神剑杀了眼前这个元凶巨恶,为父

    母报仇,但母亲言之凿凿,说这个人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却又如何能够下手?

    段延庆等了半晌,见段誉举起了手又放下,放下了又举起,始终打不定主意,森然道:

    “男子汉大丈夫,要出手便出手,又有何惧?”

    段誉一咬牙,缩回了手,说道:“妈妈不会骗我,我不杀你。”

    段延庆大喜,哈哈大笑,知道儿子终于是认了自己为父,不由得心花怒放,双杖点地,

    飘然而去,对晕倒在地的云中鹤竟不加一瞥。

    段誉心中存着万一之念,又去搭父亲和母亲的脉搏,探他二人的鼻息,终于知道确已没

    有回生之望,扑倒在地,痛哭起来。

    哭了良久,忽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段公子节哀。我们救应来迟,当真是罪

    该万死。”段誉转过身来,只见门口站着七八个女子,为首两个一般的相貌,认得是虚竹手

    下灵鹫宫四女中的两个,却不知她们是梅兰竹菊中的哪两姝。他脸上泪水纵横,兀自呜咽,

    哭道:“我爹爹、妈妈,都给人害死了!”

    灵鹫四女中到来的是竹剑、菊剑,竹剑说道:“段公子,我主人得悉公子的尊大人途中

    将有危难,命婢子率领人手,赶来救援,不幸还是慢了一步。”菊剑道:“王语嫣姑娘等人

    被囚在地牢之中,已然救出,安好无恙,请公子放心。”

    忽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嘘嘘的哨子之声,竹剑道:“梅姐和兰姐都来了!”过不多时,马

    蹄声响,十余人骑马奔到屋前,当先二人正是梅剑、兰剑。二女快步冲进屋来,见满地都是

    尸骸,不住顿足,连叫:“啊哟!啊哟!”

    梅剑向段誉行去礼去,说道:“我家主人多多拜上段公子,说道有一件事,当真是万分

    对不起公子,却也是无可奈何。我主人食言而肥,愧对公子,只有请公子原谅。”

    段誉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事,哽咽道:“咱们是金兰兄弟,那还分什么彼此?我爹爹、

    妈妈都死了,我还去管什么闲事?”

    这时范骅、华赫艮、傅思归、崔百录、过彦之五人已闻了解药,身上被点的穴道也已解

    开。华赫艮见云中鹤兀自躺在地下,怒从心起,一刀砍下,“穷凶极恶”云中鹤登时身首分

    离。范、华等五人向段正淳夫妇的遗体下拜,大放悲声。

    次日清晨,范骅等分别出外采购棺木。到得午间,灵鹫宫朱天部诸女陪同王语嫣、巴天

    石、朱丹臣、木婉清、钟灵等到来。他们中了醉人蜂的毒刺之后,昏昏沉沉,迄未生醒。

    当下段誉、范骅等将死者分别入殓,该处已是大理国国境,范骅向邻近州县传下号令,

    各州官、县官听得皇太弟镇南王夫妇居然在自己辖境中“暴病身亡”,只吓得目瞪口呆,险

    些晕去,心想至少“荒怠政务,侍奉不周”的罪名是逃不去的了,幸好范司马倒也没如何斥

    责,当下手忙脚乱的纠集人夫,运送镇南王夫妇等人的灵柩。灵鹫诸女唯恐途中再有变卦,

    直将段誉送到大理国京城。王语嫣、巴天石等在途中开始醒转。

    镇南王薨于道路、世子扶灵归国的讯息,早已传笔记大理京城。镇南王有功于国,甚得

    民心,众官百姓迎出十余里外,城内城外,悲声不绝。段誉、范骅、华赫艮、巴天石等当即

    入宫,向皇上禀报镇南王遥死因。王语嫣、梅剑等一行人,由朱丹臣招待在宾饱居住。

    段誉来到宫中,只见段正明两眼见哭得红肿,正待拜倒,段正明叫道:“孩子,怎……

    怎会如此?”张臂抱住了他。伯侄二人,搂在一起。

    段誉毫不隐瞒,将途中经历一一禀明,连段夫人的言语也无半句遗漏,说罢又拜,泣

    道:“倘若爹爹真不是孩儿的亲生之父,孩儿便是孽种,再也不能……不能在大理住了。”

    段正明心惊之余,连叹:“冤孽、冤孽!”伸手扶起段誉,说道:“孩儿,此中缘由,

    世上唯你和段延庆二人得知,你原本不须向我禀明,但你竟然直言无隐,足见坦诚,我与你

    爹爹均无子嗣,别说你本就姓段,就算不是姓段,我也决意立你为嗣,我这皇位,本来是延

    庆太子的,我窍居其位数十年,心中常自惭愧,上天如此安排,当真再好也没有。”说着伸

    手除下头上黄缎便帽,头上已剃光了头发,顶门上烧着十二点香疤。

    段誉吃了一惊,叫道:“伯父,你……”段正明道:“那日在天龙寺抵御鸠摩智,师父

    便已为我剃度传戒,此事你所亲见。”段誉道:“是。”段正明说道:“我身入佛门,便当

    传位于你父。只因其时你父身在中原,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才不得不秉承师父之命,暂摄帝

    位。你父不幸身亡于道路之间,今日我便传位于佻。”

    段誉惊讶更甚,说道:“孩儿年轻识浅,如何能当大位?何况孩儿身世难明,孩儿……

    我……还是循迹山林……”

    段正明喝道:“身世之事,从今再也休提。你父、你母待你如何?”

    段誉呜咽道:“亲恩深重,如海如山。”

    段正明道:“这就是了,你若想报答亲恩,便当保全他们的令名。做皇帝吗,你只段牢

    记两件事,第一是爱民,第二是纳谏。你天性仁厚,对百姓是不会暴虐的。只是将来年纪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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