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9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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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切,盼望我姊妹到了四十岁后,便能习练这上乘武功,可是……可是婢子们资质庸劣,便
算再练二十二年,也未必敢再进这石室。”虚竹道:“原来如此,那却是我的不是了,我不
该要你们进去。”四剑又拜伏请罪,齐道:“主人何出此言?那是主人的恩德,全怪婢子们
狂妄胡为。”
菊剑道:“主人功力深厚,练这些高深武学却是大大有益。姥姥在石室之中,往往经月
不出,便是揣摩石壁上的图谱。”梅剑又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些奴才们逼问钧天部
的姊妹们,要知道姥姥藏宝的所在。诸位姊姊宁死不屈。我四姊妹本想将他们引进地道,发
动机关,将他们尽数聚歼在地道之中,只是深恐这些奴才中有破解机关的能手,倘若进了石
室,见到石壁图解,那就遗祸无穷。早知如此,让他们进来反倒好了。”虚竹点头道:“确
实如此,这些图解若让功力不足之人见到了,那比任何毒药利器更有祸害,幸亏他们没有进
来。”兰剑微笑道:“主人真是好心,依我说啊,要是让他们一个个练功而死,那才好看
呢。”虚竹道:“我练了几招,只觉精神勃勃,内力充沛,正好去给他们拔除一些生死符。
你们上去睡一睡,休息一会。”五人从地道中出来,虚竹回入大厅,拔除了三人的生死符。
此后虚竹每日替群豪拔除生死符,一感精神疲乏,便到石室中去练习上乘武功。四姝在石室
外相候,再也不敢踏进一步。虚竹每日亦抽暇指点四姝及九部诸女的武功。如此直花了二十
余天时光,才将群豪身上的生死符拔除干净,而虚竹每日精研石壁上的图谱,武功也是大
进,比之初上缥缈峰时已大不相同。
群豪当日臣服于童姥,是为生死符所制,不得不然,此时灵鹫宫易主,虚竹以诚相待,
以礼相敬,群豪虽都是桀傲不驯的人物,却也感恩怀德,心悦诚服,一一拜谢而去。待得各
洞主、各岛主分别下山,峰上只剩下虚竹一个男子。他暗自寻思:“我自幼便是孤儿,全仗
寺中师父们抚养成人,倘若从此不回少林,太也忘恩负义。我须得回到寺中,向方丈和师父
领罪,才合道理。”当下向四姝及九部诸女说明原由,即日便要下山,灵鹫宫中一应事务,
吩咐由九部之首的余婆、石嫂、符敏仪等人会商处理。
四姝意欲跟随服侍,虚竹道:“我回去少林,重做和尚。和尚有婢女相随,天下焉有是
理?”说之再三,四姝总不肯信。虚竹拿起剃刀,将头发剃个清光,露出顶上的戒点来。四
姝无奈,只得与九部诸女一齐送到山下,洒泪而别。虚竹换上了旧僧衣,迈开大步,东去嵩
山。以他的性情,路上自然不会去招惹旁人,而他这般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和尚,盗贼歹人
也决不会来打他的主意。一路无话,太太平平的回到了少林寺。他重见少林寺屋顶的黄瓦,
心下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惭愧,一别数月,自己干了许许多多违反清规戒律之事,杀戒、淫
戒、荤戒、酒戒,不可赦免的“波罗夷大戒”无一不犯,不知方丈和师父是否能够见恕,许
自己再入佛门。他心下惴惴,进了山门后,便去拜见师父慧轮。慧轮见他回来,又惊又喜,
问道:“方丈差你出寺下书,怎么到今天才回来?”虚竹俯伏在地,痛悔无已,放声大哭,
说道:“师父,弟子……弟子真是该死,下山之后,把持不定,将师父……师父平素的教
诲,都……都不遵守了。”慧轮脸上变色,问道:“怎……怎么?你沾了荤腥么?”虚竹
道:“是,还不只沾了荤腥而已。”慧轮骂道:“该死,该死!你……喝了酒么?”虚竹
道:“弟子不但喝酒,而且还喝得烂醉如泥。”慧轮叹了一口长气,两行泪水从面颊上流下
来,道:“我看你从小忠厚老实,怎么一到花花世界之中,便竟堕落如此,咳,咳……”虚
竹见师父伤心,更是惶恐,道:“师父在上,弟子所犯戒律,更有胜于这些的,还……还犯
了……”还没说到犯了杀戒、淫戒,突然间钟声当当响起,每两下短声,便略一间断,乃是
召集慧字辈诸僧的讯号。慧轮立即起身,擦了擦眼泪,说道:“你犯戒太多,我也无法回护
于你。你……你……自行到戒律院去领罪罢!这一下连我也有大大的不是。唉,这……
这……”说着匆匆奔出。虚竹来到戒律院前,躬身禀道:“弟子虚竹,违犯佛门戒律,恭恳
掌律长老赐罚。”他说了两遍,院中走出一名中年僧人来,冷冷的道:“首座和掌律师叔有
事,没空来听你的,你跪在这里等着罢!”虚竹道:“是!”这一跪自中午直跪到傍晚,竟
没人过来理他。幸好虚竹内功深厚,虽不饮不食的跪了大半天,仍是浑若无事,没丝毫疲
累。
耳听得暮鼓响起,寺中晚课之时已届,虚竹低声念经忏悔过失。那中年僧人走将过来,
说道:“虚竹,这几天寺中正有大事,长老们没空来处理你的事。我瞧你长跪念经,还真有
虔诚悔悟之意。这样罢,你先到菜园子去挑粪浇菜,静候吩咐。等长老们空了之后,再叫你
来问明实况,按情节轻重处罚。”虚竹恭恭敬敬的道:“是,多谢慈悲。”合十行礼,这才
站起身来,心想:“不将我立即逐出寺门,看来事情还有指望。”心下甚慰。他走到菜园子
中,向管菜园的僧人说道:“师兄,小僧虚竹犯了本门戒律,戒律院的师叔罚我来挑粪浇
菜。”那僧人名叫缘根,并非从少林寺出家,因此不依“玄慧虚空”字辈排行。他资质平
庸,既不能领会禅义,练武也没什么长进,平素最喜多管琐碎事务。这菜园子有两百来亩
地,三四十名长工,他统率人众,倒也威风凛凛,遇到有僧人从戒律院里罚到菜园来做工,
更是他大逞威风的时候。他一听虚竹之言,心下甚喜,问道:“你犯了什么戒?”虚竹道:
“犯戒甚多,一言难尽。”缘根怒道:“什么一言难尽。我叫你老老实实,给我说个明白。
莫说你是个没职司的小和尚,便是达摩院、罗汉堂的首座犯了戒,只要是罚到菜园子来,我
一般要问个明白,谁敢不答?我瞧你啊,脸上红红白白,定是偷吃荤腥,是也不是?”虚竹
道:“正是。”缘根道:“哼,你瞧,我一猜便着。说不定私下还偷喝酒呢,你不用赖,要
想瞒我,可没这么容易。”虚竹道:“正是,小僧有一日喝酒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
缘根笑道:“啧啧啧,真正大胆。嘿嘿,灌饱了黄汤,那便心猿意马,这‘色即是空,空即
是色’八个字,定然也置之脑后了。你心中便想女娘们,是不是?不但想一次,至少也想了
七次八次,你敢不敢认?”说时声色俱厉。
虚竹叹道:“小僧何敢在师兄面前撒谎?不但想过,而且犯过淫戒。”缘根又惊又喜,
戟指大骂:“你这小和尚忒也大胆,竟敢败坏我少林寺的清誉。除了淫戒,还犯过什么?偷
盗过没有?取过别人的财物没有?和人打过架、吵过嘴没有?”虚竹低头道:“小僧杀过
人,而且杀了不止一人。”
缘根大吃一惊,脸色大变,退了三步,听虚竹说杀过人,而且所杀的不止一人,登时心
惊胆战,生怕他狂性发作动粗,自己多半不是敌手,当下定了定神,满脸堆笑,说道:“本
寺武功天下第一,既然练武,难免失手伤人,师弟的功夫,当然是非常了得的啦。”虚竹
道:“说来惭愧,小僧所学的本门功夫,已全然被废,眼下是半点也不剩了。”缘根大喜,
连道:“那很好,那很好。好极,妙极!”听说他本门功夫已失,只道他犯戒太多,给本寺
长老废去了武功,登时便换了一番脸色。但转念又想:“虽说他武功已废,但倘若尚有几分
剩余,总是不易对付。”说道:“师弟,你到菜园来做工忏悔,那也极好。可是咱们这里规
矩,凡是犯了戒律,手上沾过血腥的僧侣,做工时须得戴上脚镣手铐。这是列祖列宗传下来
的规矩,不知师弟肯不肯戴?倘若不肯,由我去禀告戒律院便了。”虚竹道:“规矩如此,
小僧自当遵从。”缘根心下暗喜,当下取出钢铐钢镣,给他戴上。少林寺数百年来传习武
功,自难免有不肖僧人为非做歹,而这些犯戒僧人往往武功极高,不易制服,是以戒律院、
忏悔堂、菜园子各地,都备得有精钢铸成的铐镣,缘根见虚竹戴上铐镣,心中大定,骂道:
“贼和尚,瞧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什么戒律都去犯上一犯。今日不重重惩
罚,如何出得我心中恶气?”折下一根树枝,没头没脑的便向虚竹头上抽来。虚竹收敛真
气,不敢以内力抵御,让他抽打,片刻之间,便给打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他只是念佛,脸
上无丝毫不愉之色。缘根见他既不闪避,更不抗辩,心想:“这和尚果然武功尽失,我大可
作践于他。”想到虚竹大鱼大肉、烂醉如泥的淫乐,自己空活了四十来岁,从未尝过这种滋
味,妒忌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下手更加重了,直打断了三根树枝,这才罢手,恶狠狠的道:
“你每天挑一百担粪水浇菜,只消少了一担,我用硬扁担、铁棍子打断你的两腿。”
虚竹苦受责打,心下反而平安,自忖:“我犯了这许多戒律,原该重责,责罚愈重,我
身上的罪孽便化去越多。”当下恭恭敬敬的应道:“是!”走到廊下提了粪桶,便去挑粪加
水,在畦间浇菜。这浇菜是一瓢一瓢的细功夫,虚竹毫不马虎,匀匀净净、仔仔细细的灌
浇,直到深夜一百桶浇完,这才在柴房中倒头睡觉。第二日天还没亮,缘根便过来拳打脚
踢,将他闹醒,骂道:“贼和尚,懒秃!青天白日的,却躲在这里睡觉,快起来劈柴去。”
虚竹道:“是!”也不抗辩,便去劈柴。如此一连六七日,日间劈柴,晚上浇粪,苦受折
磨,全身伤痕累累,也不知已吃了几千百鞭。第八日早晨,虚竹正在劈柴,缘根走近身来,
笑嘻嘻的道:“师兄你辛苦啦?”取过钥匙,便给他打开了铐镣。虚竹道:“也不辛苦。”
提起斧头又要劈柴,缘根道:“师兄不用劈了,师兄请到屋里用饭。小僧这几日多有得罪,
当真该死,还求师兄原宥。”
虚竹听他口气忽然大变,颇感诧异,抬起头来,只见他鼻青目肿,显是曾给人狠狠的打
了一顿,更是奇怪。缘根苦着脸道:“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师兄,师兄倘若不原谅,
我……我……我便大祸临头了。”虚竹道:“小僧自作自受,师兄责罪得极当。”缘根脸色
一变,举起手来,拍拍拍拍,左右开弓,在自己脸上重重打了四记巴掌,求道:“师兄,师
兄,求求你行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说着又是拍拍连声,痛打自己的脸颊。
虚竹大奇,问道:“师兄此举,却是何意?”缘根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拉着虚竹的衣裾,
道:“师兄若不原谅,我……我一对眼珠便不保了。”虚竹道:“我当真半点也不明白。”
缘根道:“只要师兄饶恕了我,不挖去我的眼珠子,小僧来生变牛变马,报答师兄的大恩大
德。”虚竹道:“师兄说哪里话来?我几时说过要挖你的眼珠?”缘根脸如土色,道:“师
兄既一定不肯相饶,小僧有眼无珠,只好自求了断。”说着右手伸出两指,往自己眼中插
去。
虚竹伸手抓住他手腕,道:“是谁逼你自挖眼珠?”缘根满额是汗,颤抖道:“我……
我不敢说,倘若说了,他……他们立即取我性命。”虚竹道:“是方丈么?”缘根道:“不
是。”虚竹又问:“是达摩院首座?罗汉堂首座?戒律院首座?”缘根都说不是,并道:
“师兄,我是不敢说的,只求求你饶恕了我。他们说,我想要保全这双眼珠子,只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