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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4节

金庸作品集-第9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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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往哪里逃!”

    虚竹蓦觉一阵凉风掠过,听得童姥在他身边说道:“第二种法门,出掌!”虚竹不明所

    以,正想开口询问:“什么?”只觉寒风扑面,一股厉害之极的掌力击了过来,当下无暇思

    索,便以童姥所授破解生死符的第二种手法拍了出去,黑暗中掌力相碰,虚竹身子剧震,胸

    口气血翻涌,甚是难当,随手以第七种手法化开。李秋水“咦”的一声,喝道:“你是谁?

    何以会使天山六阳掌?是谁教你的?”虚竹奇道:“什么天山六阳掌?”李秋水道:“你还

    不认么?这第二招‘阳春白雪’和第七招‘阳关三叠’,乃本门不传之秘,你从何处学

    来?”虚竹又道:“阳春白雪?阳关三叠?”心中茫然一片,似懂非懂,隐隐约约间已猜到

    是上了童姥的当。

    童姥站在她身后,冷笑道:“这位梦郎,既负中原武林第一风流浪子之名,自然琴棋书

    画,医卜星相,斗酒唱曲,行令猜谜,种种子弟的勾当,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因此才投合

    无崖子师弟的心意,收了他为关门弟子,要他去诛灭丁春秋,清理门户。”李秋水朗声问

    道:“梦郎,此言是真是假?”虚竹听她两人都称自己为“梦郎”,又不禁面红耳赤,童姥

    这番话前半段是假,后半段是真,既不能以“真”字相答,却又不能说一个“假”字。那几

    种手法,明明是童姥教了他来消解生死符的,岂知李秋水竟称之为“天山六阳掌”?童姥要

    自己学“天山六阳掌”来对付她师妹,自己坚决不学,难道这几种手法,便是“天山六阳

    掌”么?

    李秋水厉声道:“姑姑问你,如何不理?”说着伸手往他肩头抓来。虚竹和童姥拆解招

    数甚熟,而且尽是黑暗中拆招,听风辨形,随机应变,一觉到李秋水的手指将要碰到自己肩

    头,当即沉肩斜身,反手往她手背按去。李秋水立即缩手,赞道:“好!这招‘阳歌钩天’

    内力既厚,使得也熟。无崖子师哥将一身功夫都传给了你,是不是?”虚竹道:“他……他

    把功力都传给了我。”他说无崖子将“功力”都传给了他,而不是说“功夫”,这“功力”

    与“功夫”,虽只一字之差,含义却是大大不同。但李秋水心情激动之际,自不会去分辨这

    中间的差别,又问:“我师兄既收你为弟子,你何以不叫我师叔?”虚竹劝道:“师伯、师

    叔,你们两位既是一家人,又何必深仇不解,苦苦相争?过去的事,大家揭过去也就是

    了。”

    李秋水道:“梦郎,你年纪轻,不知道老贼婆用心的险恶,你站在一边……”她话未说

    完,突然“啊”的一声呼叫,却是童姥在虚竹身后突施暗袭,向她偷击一掌。这一掌无声无

    息,纯是阴柔之力,两人相距又近,李秋水待得发觉,待欲招架,童姥的掌力已袭到胸前,

    急忙飘身退后,但终于慢了一步,只觉气息闭塞,经脉已然受伤。童姥笑道:“师妹,姊姊

    这一招如何?请你指点。”李秋水急运内力调息,竟不敢还嘴。童姥偷袭成功,得理不让

    人,单腿跳跃,纵身扑上,掌声呼呼的击去,虚竹叫道:“前辈,休下毒手!”便以童姥所

    传的手法,挡住她击向李秋水的三掌。童姥大怒,骂道:“小贼,你用什么功夫对付我?”

    原来虚竹坚拒学练“天山六阳掌”,童姥知道来日大难,为了在缓急之际多一个得力助手,

    便在教他破解生死符时,将这六阳掌传授于他,并和他拆解多时,将其中的精微变化、巧妙

    法门,一一倾囊相授。哪料得到此刻自己大占上风,虚竹竟会反过来去帮李秋水?虚竹道:

    “前辈,我劝你顾念同门之谊,手下留情。”童姥怒骂:“滚开,滚开!”李秋水得虚竹援

    手,避过了童姥的急攻,内息已然调匀,说道:“梦郎,我已不碍事,你让开吧。”左掌拍

    出,右掌一带,左掌之力绕过虚竹身畔,向童姥攻去。童姥心下暗惊:“这贱人竟然练成了

    ‘白虹掌力’,曲直如意,当真了得。”当即还掌相迎。虚竹处身其间,知道自己功夫有

    限,实不足以拆劝,只得长叹一声,退了开去。

    但听得二人相斗良久,劲风扑面,锋利如刀,虚竹抵挡不住,正要退到第一二层冰窖之

    间的石阶上,猛听得噗的一声响,童姥一声痛哼,给李秋水推得撞向坚冰。虚竹叫道:“罢

    手,罢手!”抢上去连出两招“六阳掌”,化开了李秋水的攻击。童姥顺势后跃,蓦地里一

    声惨呼,从石阶上滚了下去,直滚到二三层之间的石阶方停。

    虚竹惊道:“前辈,前辈,你怎么了?”急步抢下,摸索着扶起童姥上身。只觉她双手

    冰冷,一探她的鼻息,竟然已没了呼吸。虚竹又是惊惶,又是伤心,叫道:“师叔,你……

    你……你将师伯打死了,你好狠心。”忍不住哭了出来。李秋水道:“这人奸诈得紧,这一

    掌未必打得死她!”虚竹哭道:“还说没有死?她气也没有了,前辈……师伯,我劝你不要

    记恨记仇……”李秋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一晃而燃,只见石阶上洒满了一滩滩鲜血,

    童姥嘴边胸前也都是血。修练那“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每日须饮鲜血,但若逆气断脉,反

    呕鲜血,只须呕出小半酒杯,立时便气绝身亡,此刻石阶上一滩滩鲜血不下数大碗。李秋水

    知道这个自己痛恨了数十年的师姊终于是死了,自不禁欢喜,却又有些寂寞怆然之感。过了

    好一刻,她才手持火折,慢慢走下石阶,幽幽的道:“姊姊,你当真死了么?我可还不大放

    心。”走到距童姥五尺之处,火折上发出微弱光芒,一闪一闪,映在童姥脸上,但见她满脸

    皱纹,嘴角附近的皱纹中都嵌满了鲜血,神情甚是可怖。李秋水轻声道:“师姊,我一生在

    你手下吃的苦头太多,你别装假死来骗我上当。”左手一挥,发掌向童姥胸口拍了过去,喀

    喇喇几声响,童姥的尸身断了几根肋骨。虚竹大怒,叫道:“她已命丧你手,又何以再戕害

    她遗体?”眼见李秋水第二掌又已拍出,当即挥掌挡住。李秋水斜眼相睨,但见这个“中原

    武林第一风流浪子”眼大鼻大,耳大口大,广额浓眉,相貌粗野,那里有半分英俊潇洒,一

    怔之下,认出便是在雪峰上负了童姥逃走的那个和尚,右手一探,便往虚竹肩头抓来。虚竹

    斜身避开,说道:“我不跟你斗,只是劝你别动你师姊的遗体。”

    李秋水连出四招,虚竹已将天山六阳掌练得甚熟,竟然一一格开,挡架之中,还隐隐蓄

    有坚实浑厚的反击之力。李秋水忽道:“咦!你背后是谁?”虚竹几乎全无临敌经验,一惊

    之下,回头去看,只觉胸口一痛,已给李秋水点中了穴道,跟着双肩双腿的穴道也都给她点

    中,登时全身麻软,倒在童姥身旁,惊怒交集,叫道:“你是长辈,却使诈骗人。”李秋水

    格格一笑,道:“兵不厌诈,今日教训教训你这小子。”跟着又指着他不住娇笑,说道:

    “你……你……你这丑八怪小和尚,居然自称什么‘中原第一风流浪子’……”突然之间,

    拍的一声响,李秋水长声惨呼,后心“至阳穴”上中了一掌重手,正是童姥所击。童姥跟着

    左拳猛击而出,正中李秋水胸口“膻中”要穴。这一掌一拳,贴身施为,李秋水别说出手抵

    挡,斜身闪避,仓卒中连运气护穴也是不及,身子给一拳震飞,摔在石阶之上,手中火折也

    脱手飞出。童姥蓄势已久,这一拳势道异常凌厉,火折从第三层冰窖穿过第二层,直飞上第

    一层,方才跌落。霎时之间,第三层冰窖中又是一团漆黑,但听得童姥嘿嘿嘿冷笑不止。虚

    竹又惊又喜,叫道:“前辈,你没死么?好……好极了!”原来童姥功亏一篑,终于没能练

    成神功,而在雪峰顶上又被李秋水断了一腿,功力大受损伤,此番生死相搏,斗到二百招

    后,便知今日有败无胜,待中了李秋水一掌之后,劣势更显,偏偏虚竹两不相助,虽然阻住

    了李秋水乘胜追击,却也使自己的诡计无法得售;情知再斗下去,势将败得惨酷不堪,一咬

    牙根,硬生生受了一掌,假装气绝而死。至于石阶上和她胸口嘴边的鲜血,那是她预先备下

    的鹿血,原是要诱敌人上钩之用。不料李秋水十分机警,明明见她已然断气,仍是再在她胸

    口印上一掌。童姥一不做,二不休,只得又硬生生的受了下来,倘不是虚竹在旁阻拦,李秋

    水定会接连出掌,将她“尸身”打得稀烂,那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了。幸得虚竹仁心相阻,而

    李秋水见到这“中原第一风流浪子”的真面目后,既感失望,又是好笑,疏了提防,她虽知

    童姥狡狠,却万万想不到她竟能这般坚忍。

    李秋水前心后背,均受重伤,内力突然间失却控制,便如洪水泛滥,立时要溃堤而出。

    逍遥派武功本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但若内力失制,在周身百骇游走冲突,却又宣泄不出,

    这散功时的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顷刻之间,只觉全身各处穴道中同时麻痒,惊惶之余,

    已知此伤绝不可治,叫道:“梦郎,你行行好,快在我百会穴上用力拍击一掌!”这时上面

    忽然隐隐有微光照射下来,只见李秋水全身颤抖,一伸手,抓去了脸上蒙着的白纱,手指力

    抓自己面颊,登时血痕斑斑,叫道:“梦郎,你……你快一拳打死了我。”童姥冷笑道:

    “你点了他穴道,却又要他助你,嘿嘿,自作自受,眼前报,还得快!”李秋水支撑着想要

    站起身来,去解开虚竹的穴道,但全身酸软,便要动一根小指头儿也是不能。虚竹瞧瞧李秋

    水,又瞧瞧童姥,见她受伤显然也极沉重,伏在石阶之上,忍不住呻吟出声。虚竹只觉越瞧

    越清楚,似乎冰窖中渐渐的亮了起来,侧头往光亮射来处望去,见第一层冰窖中竟有一团火

    光,脱口叫道:“啊哟!有人来了!”童姥吃了一惊,心想:“有人到来,我终究栽在这贱

    人手下了。”勉强提了一口气,想要站起,却无论如何站不起身,腿上一软,咕咚一声,摔

    倒在地。她双手使劲,向李秋水慢慢爬过去,要在她救兵到达之前,先行将她扼死。突然之

    间,只听得极细微的滴答滴答之声,似有水滴从石阶上落下。李秋水和虚竹也听到了水声,

    同时转头瞧去,果见石阶上有水滴落下。三人均感奇怪:“这水从何而来?”冰窖中越来越

    亮,水声淙淙,水滴竟变成一道道水流,流下石阶。第一层冰窖中有一团火焰烧得甚旺,却

    没人进来。李秋水道:“烧着了……麻袋中的……棉花。”原来冰库进门处堆满麻袋,袋中

    装的都是棉花,使热气不能入侵,以保冰块不融。不料李秋水给童姥一拳震倒,火折脱手飞

    出,落在麻袋之上,登时烧着了棉花,冰块融化,化为水流,潺潺而下。火头越烧越旺,流

    下来的冰水越多,淙淙有声。过不多时,第三层冰窖中已积水尺余。但石阶上的冰水还在不

    断流下,冰窖中积水渐高,慢慢浸到了三人腰间。李秋水叹道:“师姊,你我两败俱伤,谁

    也不能活了,你……你解开梦郎的穴道,让他出……出去罢。”三人都十分明白,过不多

    时,冰窖中积水上涨,大家都非淹死不可。童姥冷笑道:“我自己行事,何必要你多说?我

    本想解他穴道,但你这么一说,想做好人,我可偏偏不解了。小和尚,你是死在她这句话之

    下的,知不知道?”转过身来,慢慢往石阶上爬去。只须爬高几级,便能亲眼见到李秋水在

    水中淹死。虽然自己仍然不免一死,但只要亲眼见到李秋水毙命的情状,这大仇便算是报

    了。李秋水见她一级级的爬了上去,而寒气彻骨的冰水也已涨到了自己的胸口,她体内真气

    激荡,痛苦无比,反盼望冰水愈早涨到口边愈好,溺死于水,那比之如万虫咬啮、千针钻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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