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7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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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心里一连串的只叫:“苦也!苦也!”心道:“这位姓符的圣使姊姊尊称我一声
‘段相公’,只不过见我是读书人,客气三分,你们歪七缠八,又想到那里去啦?你们就把
我关到胡子发白,那位圣使姊姊也决不会再想到我这个老白脸。”
正烦恼间,只听吴光胜道:“咱二人岂不是也要……”突然江昂、江昂、江昂三响,那
‘莽牯朱蛤’又吼了起来。吴光胜立即住口。隔了好一会,等莽牯朱蛤不再吼叫,他才又说
道:“莽牯朱蛤一叫,我总是心惊肉惊,瘟神爷不知这次又要收多少条人命。”郁光标道:
“大家说莽牯朱蛤是瘟神爷的坐骑,那也是说说罢了。文殊菩萨骑狮子,普贤菩萨骑白象,
太上老君骑青牛,这莽牯朱蛤是万毒之王,神通广大,毒性厉害,故老相传,就说它是瘟菩
萨的坐骑,其实也未必是真的。”
吴光胜道:“郁师兄,你说这莽牯朱蛤到底是什么样儿。”郁光标笑道:“你想不想瞧
瞧。”吴光胜笑道:“那还是你瞧过之后跟我说吧。”郁光标道:“我一见到莽牯朱蛤,毒
气立时冲瞎了眼睛,跟着毒质入脑,只怕也没功夫来跟你说这万毒之王的模样儿了。还是咱
哥儿俩一起去瞧瞧吧。”说着只听得脚步声响,又是拔下门闩的声音。
吴光胜忙道:“别……别开这玩笑。”话声发颤,抢过去上回门闩,郁光标笑道:“哈
哈哈,我难道真有这胆子去瞧?瞧你吓成了这副德性。”吴光胜道:“这种玩笑还是别开的
为妙,莫要当真惹出什么事来。太太平平的,这就睡吧!”
郁光标转过话题,说道:“你猜干光豪跟葛光佩这对狗男女,是不是逃得掉?”吴光胜
道:“隔了这么久还是不见影踪,只怕当真给他们逃掉了。”郁光标道:“干光豪有多大本
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人贪懒好色,练剑又不用心,就只甜嘴蜜舌的骗女人倒有几下
散手。大伙儿东南西北都找遍了,连灵鹫宫的圣使也亲自出马,居然仍是给他们溜了,老子
就是不信。”吴光胜道:“你不信可也得信啊。”
郁光标道:“我猜这对狗男女定是逃入深山,撞上了莽牯朱蛤。”吴光胜“啊”的一
声,大有惊惧之意。郁光标道:“这二人定是尽拣荒僻的地方逃去,一见到莽牯朱蛤,毒气
入脑,全身化为一滩脓血,自然影踪全无。”吴光胜道:“你猜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郁光
标道:“什么几分道理?若不是遇上了莽牯朱蛤,那就岂有此理。”吴光胜道:“说不定他
二人耐不住啦,就在荒山野岭里这个那个起来,昏天黑地之际,两人来一招‘鲤鱼翻身’,
啊哟,乖乖不得了,掉入了万丈深谷。”两人都吃吃吃的淫笑起来。
段誉寻思:“木姑娘在那小饭铺中射死了干葛二人,无量剑的人不会查不到啊。嗯,是
了,定是那饭铺老板怕惹祸,快手快脚的将两具尸身埋了。无量剑的人去查问,市集上的人
见到他们手执兵器,凶神恶煞的模样,谁也不敢说出来。”
只听吴光胜道:“无量剑东西宗逃走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不急
太监急,灵鹫宫的圣使又干么这等着紧,非将这二人抓回来不可?”郁光标道:“这你就得
动动脑筋,想上一想了。”吴光胜沉默半晌,道:“你知道我的脑筋向来不灵,动来动去,
动不出什么名堂来。”
郁光标道:“我先问你:灵鹫宫要占咱们的无量宫,那为发什么?”吴光胜道:“听唐
师哥说,多半是为了后山的无量玉壁。符圣使用一到,三番四次的,就是查问无量玉壁上的
仙影啦、剑法啦这些东西。对啦!咱们都遵照符圣使的吩咐,立下了毒誓,玉壁仙影的事,
以后谁也不敢泄露,可是干光豪与葛光佩呢,他们可没立这个誓,既然叛离了本派,那还有
不说出去的?”吴光胜一拍大腿,叫道:“对,对!灵鹫宫是要杀了这两个家伙灭口。”
郁光标低声喝道:“别这么嚷嚷的,隔壁屋里有人,你忘了吗?”吴光胜忙道:“是,
是。”停了一会,说道:“干光豪这家伙倒是艳福不浅,把葛光佩这白白嫩嫩的小麻皮搂在
怀里,这么剥得她白羊儿似的,啧啧啧……他妈的,就算后来化成了一滩浓血,那也……那
也……嘿嘿。”
两人此后说来说去,都是些猥亵粗俗的言语,段誉便不再听,可是隔墙的淫猥笑话不绝
传来,不听却是不行,于是默想‘北冥神功’中的经脉穴道,过不多时,便潜心内想,隔墙
之言说得再响,却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次日他又练那‘凌波微步’,照着卷中所绘步法,一步步的试演。这步法左歪右斜,没
一步笔直进退,虽在室中,只须挪开了桌椅,也尽能施展得开,又学得十来步,蓦地心想:
“待会送饭之人进来,我只须这么斜走歪步,立时便绕过了他,抢出门去,他未必能抓得我
着。岂不是立刻便可逃走,不用在这屋里等到变成老白脸了?”想到此处,喜不自胜,心
道:“我可要练得纯熟无比,只要走错了半步,便给他一把抓住。说不定从此在我脚上加一
副铁镣,再用根铁链锁住,那时凌波微步再妙,步来步去总是给铁链拉住了,欲不为老白脸
亦不可得矣。”说着脑袋摆了个圈子。
当下将已学会了的一百多步从头至尾默想一遍,心道:“我可要想也不想,举步便对。
唉,我段誉这样一个臭男子,却去学那洛神宓妃婷婷娜娜的凌波微步,我又有什么‘罗袜生
尘’了?光屁股生尘倒是有的。”哈哈一笑,左足跨出,既踏‘中孚’,立转‘既济’。不
料甫上‘泰’位,一个转身,右脚踏上‘蛊’位,突然间丹田中一股热气冲将上来,全身麻
痹,向前撞出,伏在桌上,再也动弹不得。
他一惊之下,伸手撑桌,想站起身来,不料四肢百骸没一处再听使唤,便要移动一根小
指头儿也是不能,就似身处梦魇之中,愈着急,愈使不出半点力道。
他可不知这‘凌波微步’乃是一门极上乘的武功,所以列于卷轴之末,原是要待人练成
‘北冥神功’,吸人内力,自身内力已颇为深厚之后再练。‘凌波微步’每一步踏出,全身
行动与内力息息相关,决非单是迈步行走而已。段誉全无内功根基,走一步,想一想,退一
步,又停顿片刻,血脉有缓息的余裕,自无阻碍。他想熟之后,突然一气呵成的走将起来,
体内经脉错乱,登时瘫痪,几乎走火入魔。幸好他没跨得几步,步子又不如何迅速,总算没
到绝经断脉的危境。
他惊慌之中,出力挣扎,但越使力,胸腹间越难过,似欲呕吐,却又呕吐不出。他长叹
一声,只有不动,这一任其自然,烦恶之感反而渐消。当下便这么一动不动的伏在桌上,眼
见那个卷轴兀自展在面前,百无聊赖之中,再看卷上未学过的步法,心中虚拟脚步,一步步
的想下去。大半个时辰后,已想通了二十余步,胸口烦恶之感竟然大减。
未到正午,所有步法已尽数想通。他心下默念,将卷轴上所绘的六十四卦步法,从‘明
夷’起始,经‘贲’、‘既济’、‘家人’,一共踏遍六十四卦,恰好走了一个大圈而至
‘无妄’,自知全套步法已然学会,大喜之下,跳起身来拍手叫道:“妙极,妙极!”这四
个字一出口,才知自身已能活动。原来他内息不知不觉的随着思念运转,也走了一个大圈,
胶结的经脉便此解开。
他又惊又喜,将这六十四卦的步法翻来覆去的又记了几遍,生怕重蹈覆辙,极缓慢的一
步步跳出,踏一步,呼吸几下,待得六十四卦踏遍,脚步成圆,只感神清气爽,全身精力弥
漫,再也忍耐不住,大叫:“妙极,妙极,妙之极矣!”
郁光标在门外粗声喝道:“大叫小呼的干什么?老子说过的话,没有不算数的,你说一
句话,吃一个耳光。”说着开锁进门,说道:“刚才你连叫三声,该吃三个耳光。姑念初
犯,三折一,让你吃一个耳光算了。”说着踏上两步,右掌便往段誉脸上打去。
这一掌并非什么精妙招数,但段誉仍无法挡格,脑袋微侧,足下自然而然的自‘井’位
斜行,踏到了‘讼’位,竟然便将这一掌躲开了。郁光标大怒,左拳迅捷击出。段誉步法未
熟,待得要想该走那一步,砰的一声,胸口早着,一拳正中‘膻中穴’。
那‘膻中’是人身大穴,郁光标一拳既出,便觉后悔,生怕出手太重,闯出祸来,不料
拳头打在段誉身上,手臂立时酸软无力,心中更有空空荡荡之感,但微微一怔,便即无事,
见段誉没有受伤,登即放心,说道:“你躲过耳光,胸口便吃一拳好的,一般算法!”反身
出门,又将门锁上了。
段誉给他一拳打中,声音甚响,胸口中拳处却全无所感,不禁暗自奇怪。他自不知郁光
标这一拳所含的内力,已尽数送入了他的膻中气海,积储了起来。
那也是事有凑巧,这一拳倘若打在别处,他纵不受伤,也必疼痛非凡,膻中气海却正是
积储‘北冥真气’的所在。他修习神功不过数次,可说全无根基,要他以拇指的少商穴去吸
人内力,经‘手太阴肺经’送至任脉的天突穴,再转而送至膻中穴储藏,莫说他绝无这等能
为,纵然修习已成,也不肯如此吸他人内力以为己有。但对方自行将内力打入他的膻中穴,
他全无抗拒之能,一拳中体,内力便入,实是自天外飞到他袋中的横财,他自己却兀自浑浑
噩噩,全不知情,只想:“此人好生横蛮,我说几句‘妙极’,又碍着他什么了?平白无端
的便打我一拳。”
这一拳的内力在他气海中不住盘旋抖动,段誉登觉胸口窒闷,试行存想任脉和手太阴肺
经两路经脉,只觉有一股淡淡的暖气在两处经脉中巡行一周,又再回入膻中穴,窒闷之感便
消。他自不知只这么短短一个小周天的运行,这股内力便已永存体内,再也不会消失了。段
誉自全无内力而至微有内力,便自胸口给郁光标这么猛击一拳而始。
也幸得郁光标内力平平,又未曾当真全力以击,倘若给南海鳄神这等好手一拳打在膻中
要穴,段誉全无内力根基,膻中气海不能立时容纳,非经脉震断、呕血身亡不可。郁光标内
力所失有限,也就未曾察觉。
午饭过后,段誉又练‘凌波微步’,走一步,吸一口气,走第二步时将气呼出,六十四
卦走完,四肢全无麻痹之感,料想吸呼顺畅,便无害处。第二次再走时连走两步吸一口气,
再走两步再行呼出。这‘凌波微步’是以动功修习内功,脚步踏遍六十四卦一个周天,内息
自然而然的也转了下个周天。因此他每走一遍,内力便有一分进益。
他却不知这是在修练内功,只盼步子走得越来越熟,越走越快,心想:“先前那郁老兄
打我脸孔,我从‘井’位到‘讼’位,这一步是不错的,躲过了一记耳光,踊着便该斜踏
‘蛊’位,胸口那一拳也就可避过了。可是我只想上一想,没来得及跨步,对方拳头便已打
到。这‘想上一想’,便是功夫未熟之故。要凭此步法脱身,不让他们抓住,务须练得纯熟
无比,出步时想也不想。‘想也不想’与‘想上一想’,两字之差,便有生死之别。”
当下专心致志的练习步法,每日自朝至晚,除了吃饭睡觉,大便小便之外,竟是足不停
步。有时想到:“我努力练这步法,只不过想脱身逃走,去救木姑娘,并非遵照神仙姊姊的
嘱咐,练她的‘北冥神功’。”想想过意不去,就练一练手太阴肺经和任脉,敷衍了事,以
求心之所安,至于别的经脉,却暂行搁在一边了。
这般练了数日,‘凌波微步’已走得颇为纯熟,不须再数呼吸,纵然疾行,气息也已无
所窒滞。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