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47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制人,先发制于人啊。”
杨过心道:“这位大师的说话深通拳术妙理,委实是非同小可,这几句话倒是使我受益
不浅。‘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之理,我以往只是模模糊糊的悟到,从没想得这般清楚。
只是他徒弟和别人打架,他反而能出言指点对方,也算得是奇闻。”转念又想:“凭那尹克
西的修为,便是细细的苦思三年五载,也不能懂得他这几句话的道理。”
尹克西听了觉远的话,那想到他是情不自禁的吐露了上乘武学的诀窍,只道他是故意胡
言乱语,扰乱自己心神,喝道:“贼秃,放甚么屁!哎哟……”这“哎哟”一声却是左腿上
又中了张君宝的一脚,他狂怒之下,双掌高举,拼着命再受对方打中一拳,运上了十成力,
从半空中直压下来。
张君宝第三招尚未使出,月光下但见敌人须髯戟张,一股沉重如山的掌力直压到顶门,
叫声“不好!”待要后跃逃避,全身已在他掌力笼罩之下。
觉远叫道:“君宝,我劲接彼劲,曲中求直,借力打人,须用四两拨千斤之法。”
觉远所说的这几句话,确是《九阳真经》中所载拳学的精义,但可惜说得未免太迟了
些,事到临头,张君宝便是聪明绝顶,也决不能立时领悟,用以化解敌人的掌力。这时他被
尹克西的掌力压得气也透不过来,脑海里空空洞洞,全身犹似坠入了冰窖。
尹克西连遭挫败,这一掌已出全力,存心要将这纠缠不休的少年毁于掌底,总之是胜于
受这无名少年的屈辱。眼见便可得手,忽听得嗤的一声轻响,一粒小石子横里向左颊飞来,
石子虽小,劲力却大的异乎寻常。尹克西无可奈何,只得退了一步避开。
这粒小石子正是杨过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发出,他弹出石子之前,手中已先摘了几朵
鲜花,捏碎了团成个小球,石子飞击,跟着又弹击那个花瓣小球,石子射向尹克西的左颊,
那花瓣小球却在他背后平飞掠过。尹克西受石子所逼退了一步,正好将自己项颈下的“大椎
穴”撞到了花球之上。
倘若杨过将花球对准了这穴道弹出,花球虽轻,亦必夹有劲风,尹克西自会挡架闪避,
但这时他自行将穴道撞将过去,竟是丝毫不觉,只是浅灰的衣衫之上,被花瓣的汁水清清楚
楚的留下了一个红印。
尹克西这一退,张君宝身上所受的重压登时全消,他当即向西错步,使出了杨过所授的
第三招“鹿死谁手”。
尹克西一呆,寻思“第一招他左右方位互调,第二招忽然又不调了,这一招我不可鲁
莽,且看明白了他拳势来处,再谋对策。”他这番计较原本不错,只可惜事先早落了杨过的
算中。杨过传授的这一招时,已料到他必定迟疑,但时机一纵即逝,这招“鹿死谁手”东奔
西走,招招抢先,古语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岂是犹豫得的?
张君宝左一回右一旋,已转到了敌人身后,其时月光西斜,照在尹克西背上,只见他项
颈下衣衫上正有一个指头大的红印。张君宝心想:“这位杨居士神通广大,也没见他过来,
怎地果然在他背后做了记号?”当下来不及细想,左手指节成虎爪之形,意传真气,按在这
红印之上。这“大椎穴”非同小可,乃手足三阳督脉之会,在项骨后三节下的第一椎骨上。
人身有二十四椎骨,古医经中称为应二十四节气,“大椎穴”乃第一节气。尹克西“大椎
穴”被内劲按住,一阵酸麻,手脚俱软,登时委顿在地。
旁观众人除了潇湘子外,个个大声喝采。
张君宝见敌人已无可抗拒,叫道:“得罪!”伸手便往他身上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却那
里有《楞伽经》的影踪?
张君宝抬起头来瞧潇湘子。潇湘子已知其意,心想自己的武功和尹克西在伯仲之间,尹
克西既已在这少年手底受辱,自己又怎讨得了好去?当下在长袍外拍了几下,说道:“我身
上并无经书,咱们后会有期。”猛地里纵起身子,往西南角上便奔。
觉远袍袖一拂,挡在他的面前。潇湘子恶念陡起,吸一口气,将他深山苦练的内劲全运
在双掌之上,夹着一股冷森森的阴风,直扑觉远的胸口。
杨过、周伯通、一灯、郭靖四人齐声大叫:“小心了!”但听得砰的一响,觉远已然胸
口中掌,各人心中正叫:“不妙!”却见潇湘子便似风筝断线般飘出数丈,跌在地下,缩成
一团,竟尔昏了过去。原来觉远不会武功,潇湘子双掌打到他身上,他既不能挡,又不会
避,只有无可奈何的挨打,可是他修习《九阳真经》已有大成,体内真气流转,敌弱便弱,
敌强愈强。那掌力击在他身上,尽数反弹了出来,变成潇湘子以毕生功力击在自己身上,如
何不受重伤?
众人又惊又喜,齐口称誉觉远的内力了得。但觉远茫然不解,口说:“阿弥陀佛,阿弥
陀佛。”张君宝俯身到潇湘子身边一搜,也无经书。
杨过道:“适才我听这两个奸徒说话,那经书定是他们盗了去的,只不知藏在何处。”
武修文道:“咱们来用一点儿刑罚,瞧他们说是不说。”觉远道:“罪过罪过,千万使不
得。”黄蓉道:“这些亡命之徒,便是斩去了他一手一足,他也决计不肯说,刑罚是没有用
的。”
便在此时,忽听得西边山坡上传来阵阵猿啼之声。众人转头望去,见杨过那头神雕正在
赶一头苍猿,伸翅击打。那苍猿躯体甚大,但畏惧神雕猛恶,不敢与斗,只是东逃西蹿,啾
啾哀鸣。郭襄看得可怜,奔了过去,叫道:“雕大哥,就饶了这猿儿罢。”神雕收翅凝立,
神情傲然。
尹克西站起身来,扶起了潇湘子,向苍猿招了招手,那苍猿奔到他身边,竟似是他养驯
了的一般,两人夹着一猿,脚步蹒跚,慢慢走下山去。众人见了这等情景,心下恻然生悯,
也没再想到去跟他二人为难。
郭襄回头过来,见张君宝头上伤口兀自汨汨流血,于是从怀中取出手帕,替他包扎。张
君宝好生感激,欲待出言道谢,却见郭襄眼中泪光莹莹,心下大是奇怪,不知她为甚么伤
心,道谢的言辞竟此便说不出口。
却听得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
此别过。”说着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正是:
“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全书完。郭襄、张君宝、觉远、《九阳真经》等事迹,在《倚天屠龙记》中续有叙
述。)
神雕侠侣 后记
《神雕侠侣》的第一段于一九五九年五月二十日在《明报》创刊号上发表。这部小说约
刊载了三年,也就是写了三年。这三年是《明报》最初创办的最艰苦阶段。重行修改的时
候,几乎在每一段的故事之中,都想到了当年和几位同事共同辛劳的情景。
“神雕”企图通过杨过这个角色,抒写世间礼法习俗对人心灵和行为的拘束。礼法习俗
都是暂时性的,但当其存在之时,却有巨大的社会力量。师生不能结婚的观念,在现代人心
目中当然根本不存在,然而在郭靖、杨过时代却是天经地义。然则我们今日认为天经地义的
许许多多规矩习俗,数百年后是不是也大有可能被人认为毫无意义呢?
道德规范、行为准则、风俗习惯等等社会的行为模式,经常随着时代而改变,然而人的
性格和感情,变动却十分缓慢。三千年前《诗经》中的欢悦、哀伤、怀念、悲苦,与今日人
们的感情仍是并无重大分别。我个人始终觉得,在小说中,人的性格和感情,比社会意义具
有更大的重要性。郭靖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句话在今日仍有重大的积极意义。
但我深信将来国家的界限一定会消灭,那时候“爱国”、“抗敌”等等观念就没有多大意义
了。然而父母子女兄弟间的亲情、纯真的友谊、爱情、正义感、仁善、勇于助人、为社会献
身等等感情与品德,相信今后还是长期的为人们所赞美,这似乎不是任何政治理论、经济制
度、社会改革、宗教信仰等所能代替的。
武侠小说的故事不免有过分的离奇和巧合。我一直希望做到,武功可以事实上不可能,
人的性格总应当是可能的。杨过和小龙女一离一合,其事甚奇,似乎归于天意和巧合,其实
却须归因于两人本身的性格。两人若非钟情如此之深,决不会一一跃入谷中;小龙女若非天
性淡泊,决难在谷底长时独居;杨过如不是生具至性,也定然不会十六年如一日,至死不
悔。当然,倘若谷底并非水潭而系山石,则两人跃下后粉身碎骨,终于还是同穴而葬。世事
遇合变幻,穷通成败,虽有关机缘气运,自有幸与不幸之别,但归根结底,总是由各人本来
性格而定。
神雕这种怪鸟,现实世界中是没有的。非洲马达加斯加岛有一种“象鸟”(Aepyo
rnistitan),身高十英尺余,体重一千余磅,是世上最大的鸟类,在公元一六六
○年前后绝种。象鸟腿极粗,身体太重,不能飞翔。象鸟蛋比鸵鸟蛋大六倍。我在纽约博物
馆中见过象鸟蛋的化石,比一张小茶几的几面还大些。但这种鸟类相信智力一定甚低。
《神雕侠侣》修订本的改动并不很大,主要是修补了原作中的一些漏洞。
一九七六年五月
射雕英雄传 第一回 风雪惊变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
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
下,更增了几分萧索。两株大松树下围着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十几个小孩,正自聚精会神
的听着一个瘦削的老者说话。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
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唱道: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那说话人将木板敲了几下,说道:“这首七言诗,说的是兵火过后,原来的家家户户,
都变成了断墙残瓦的破败之地。小人刚才说到那叶老汉一家四口,悲欢离合,聚了又散,散
了又聚。他四人给金兵冲散,好容易又再团聚,欢天喜地的回到故乡,却见房屋已给金兵烧
得干干净净,无可奈何,只得去到汴梁,想觅个生计。不料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
福。他四人刚进汴梁城,迎面便过来一队金兵。带兵的头儿一双三角眼觑将过去,见那叶三
姐生得美貌,跳下马来,当即一把抱住,哈哈大笑,便将她放上了马鞍,说道:‘小姑娘,
跟我回家,服侍老爷。’那叶三姐如何肯从?拚命挣扎。那金兵长官喝道:‘你不肯从我,
便杀了你的父母兄弟!’提起狼牙棒,一棒打在那叶三郎的头上,登时脑浆迸裂,一命鸣
呼。正是:
阴世新添枉死鬼,阳间不见少年人!
“叶老汉和妈妈吓得呆了,扑将上去,搂住了儿子的死尸,放声大哭。那长官提起狼牙
棒,一棒一个,又都了帐。那叶三姐却不啼哭,说道:‘长官休得凶恶,我跟你回家便
了!’那长官大喜,将叶三姐带得回家。不料叶三姐觑他不防,突然抢步过去,拔出那长官
的腰刀,对准了他心口,一刀刺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刀刺去,眼见便可报得父母
兄弟的大仇。不料那长官久经战阵,武艺精熟,顺手一推,叶三姐登时摔了出去。那长官刚
骂得一声:‘小贱人!’叶三姐已举起钢刀,在脖子中一勒。可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