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4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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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近,自己却只有束手待毙。他额头渐渐渗出汗珠,心想:“那日郭芙斩我一臂,剑锋倏然
而至,虽然痛苦,可比这慢慢的熬迫爽快得多。”
又过一会,小龙女也已听得明明白白,知道决非心中所生幻境,实是大难临头,想要加
强内息,赶着冲过“膻中穴”,但心神稍乱,内息便即忽顺忽逆,险些在胸口乱窜起来。就
在此时,只听脚步之声细碎,倏然间到了门口,飕飕数声,四枚冰魄银针射了过来。
这时杨过和小龙女便和全然不会武功的常人无异,好在两人早有防备,一见毒针射到,
同时向后仰卧,手掌却不分离,四枚毒针均从脸边掠过。李莫愁没想到他们正自运功疗伤,
生怕二人反击,因此毒针一发,立即后跃,若她不是心存惧怕,四针发出后跟着又发四针,
他二人决计难以躲过。
李莫愁隐隐约约只见二人并肩坐在寒玉床上。她一击不中,已自惴惴,见二人并不起身
还手,更不明对方用意,当即斜步退至门边,手持拂尘,冷冷的道:“两位别来无恙!”
杨过道:“你要甚么?”李莫愁道:“我要甚么,难道你不知么?”杨过道:”你要玉
女心经,是不是?好,我们在墓中隐居,与世无争,你就拿去罢。”李莫愁将信将疑,道:
“拿来!”
这玉女心经刻在另一间石室顶上,杨过心想:“且告知她真相,心经奥妙,让她慢慢参
悟琢磨就是。我们只消有得几个时辰,姑姑的‘膻中穴’一通,那时杀她何难?”但此时小
龙女内息又是狂窜乱走,杨过全神扶持,无暇开口说话。
李莫愁睁大眼睛,凝神打量两人,朦朦胧胧见到小龙女似乎伸出一掌,和杨过的手掌相
抵,心念一动,登时省悟:“啊,杨过断臂重伤,这小贱人正以内力助他治疗。此刻行功正
到了紧要关头,今日不伤他二人性命,此后怎能更有如此良机?”她这猜想虽只对了一半,
但忌惮之心立时尽去,纵身而上,举起拂尘便往小龙女顶门击落。
小龙女只感劲风袭顶,秀发已飘飘扬起,只有闭目待死。便在此时,杨过张口一吹,一
股气息向李莫愁脸上喷去。他这时全身力内都用以助小龙女打通脉穴,这口气中全无劲力,
只是眼见小龙女危急万分,唯一能用以扰敌的也只是吹一口气罢了。
李莫愁却素知杨过诡计多端,但觉一股热气扑面吹到,心中一惊,向后跃开半丈,她自
因智力不及而惨败在黄蓉手下之后,处处谨慎小心,未暇伤敌,先护自身,跃开后觉得脸上
也无异状,喝道:“你作死么?”
杨过笑道:“那日我借给你一件袍子,今日可带来还我么?”李莫愁想起当日与铁匠冯
默风激斗,全身衣衫都被火红的大铁锤烧烂,若非杨过解袍护体,那一番出丑可就狼狈之极
了。按理说,单凭这赠袍之德,今日便不能伤他二人性命,但转念一想,此刻心肠稍软,他
日后患无穷,当下欺身直上,左掌又拍了过去。
危难之中,杨过斗然间情急智生,想起先几日和小龙女说笑,曾说我若双臂齐断,你只
好抓住我的脚板底了,耳听得掌风飒然,李莫愁的五毒神掌又已击到,当下不遑细想,猛地
里头下脚上,倒竖过来,同时双脚向上一撑,挥脱鞋子,喝道:“龙儿,抓住我脚!”左掌
斜挥,啪的一声,和李莫愁手掌相交。他身上一股极强的内力本来传向小龙女身上,突然内
缩,登时生出粘力,将李莫愁的手掌吸住。便在同时,小龙女也已抓住了他的右脚。
李莫愁忽见杨过姿势古怪,不禁一惊,但随即想起那日他抵挡自己的“三无三不手”便
曾这般怪模怪样,也没甚么了不起,当下催动掌力,要将杨过毙于当场。当年她以五毒神掌
杀得陆家庄鸡犬不留之时,掌力已极为凌厉,经过这些年的修为,更是威猛悍恶。杨过但觉
一股热气自掌心直逼过来,竟不抗拒,反而加上自己的掌力,一齐传到了小龙女身上。
这么一来,变成李莫愁和杨过合力,协助小龙女通关冲穴。李莫愁所习招数虽不如杨龙
二人奥妙,但说到功力修为,自比他二人深厚得多。小龙女蓦地里得了一个强助,只觉一股
大力冲过来,“膻中穴”豁然而通,胸口热气直至丹田,精神大振,欢然叫道:“好啦,多
谢师姊!”松手放脱杨过右脚,跃下寒玉床来。
李莫愁一愕,她只道是小龙女助杨过疗伤,因此催动掌力,想乘机震伤杨过心脉,岂知
无意中反而助了敌人。杨过大喜,翻转身子,赤足站在当地,笑道:“若非你赶来相助,你
师妹这膻中大穴可不易打通呢。”李莫愁踌躇未答,小龙女突然:“啊”的一声,捧住心
口,摔倒在寒玉床上。杨过惊问:“怎么?”小龙女喘道:“她,她,她手掌有毒。”
这时杨过头脑中也是大感晕眩,已知李莫愁运使五毒神掌时剧毒逼入掌心,适才与她手
掌相交,不但剧毒传入自己体内,更传到了小龙女身上。
杨过提起玄铁重剑,喝道:“快取解药来!”举剑当头砍下。李莫愁举拂尘挡架,铮的
一声,精钢所铸的拂尘断为两截,虎口也震得鲜血长流。她这柄拂尘以柔力为主,不知会过
天下多少英雄豪杰,但被人兵刃震断,却是从未有之事,只吓得她心惊胆战,急忙跃出石
室。杨过提剑追去,左臂前送,眼见这一剑李莫愁万难招架得住,不料体内毒性发作,眼前
金星乱冒,手臂酸软无力,当的一声,玄铁剑掉落在地。
李莫愁不敢停步,向前窜出丈余,这才回过头来,只见杨过摇摇晃晃,伸手扶住墙壁,
心想:“这小子武功古怪之极,稍待片刻,让他毒发跌倒,才可走近。”
杨过咽喉干痛,头涨欲裂,当下劲贯左臂,只待李莫愁近前,一掌将她击毙,手掌已按
住玄铁剑的剑柄。李莫愁这时已成惊弓之鸟,不敢贪功冒进,算定已立于不败之地,仍是站
着静观其变。
杨过心想多挨一刻时光,自己和小龙女身上的毒便深一层,拖延下去,只与敌人有利,
当下吸一口气,内息流转,晕眩少止,握住玄铁剑剑柄,站了起来,反身伸臂抱住小龙女腰
间,喝道:“让路!”大踏步向外走出。李莫愁见他气势凛然,不敢阻拦。
杨过只盼走入一间石室,关上室门让李莫愁不能进来,小龙女任督两脉已通,只须半个
时辰,两人便可将体内毒液逼出。此事比之打通关脉易过百倍。杨过幼时中了李莫愁银针之
毒,一得欧阳锋传授,即时将毒液驱出,眼前两人如此功力,自是毫不为难。
李莫愁自也知他心意,哪容他二人驱毒之后再来动手?她不敢逼近袭击,不即不离的跟
随在后,和杨过始终相距五尺。杨过站定了等她过来,她也即站定不动。
杨过但觉胸腔中一颗心越跳越是厉害,似乎要从口中窜将出来,实在无法再行支持,跌
跌冲冲的奔进一间石室,将小龙女在一张石桌上一放,伸手扶住桌面,大声喘气,明知李莫
愁跟在身后,也顾不得了。稍过片刻,才知竟是来到停放石棺之处,自己手上所扶、小龙女
置身的所在,乃是一具石棺。
李莫愁从师学艺之时,在古墓中也住过不少时候,暗中视物的本事虽然不及杨龙二人,
却也瞧清楚石室中并列五具石棺,其中一具石棺棺底便是地下秘道的门户,她适才正是由此
进,心想:“你们想从这里逃出去吗?这次可没这么容易了。”
三人一坐一站,另一个斜倚着身子,一时石室中只有杨过呼呼喘气之声。杨过身子摇晃
几下,呛啷一声,玄铁剑落地,随即仆跌下去,扑在小龙女身上,跟着手中一物飞出,啪的
一声轻响,飞入一具空棺之中,叫道:“李莫愁,这玉女心经总是不能让你到手。啊
哟”长声惨叫,便一动也不动了。
室中五具石棺并列,三具收敛着林朝英师徒和孙婆婆,另外两具却是空的,其中一具是
秘道门户,棺盖推开两尺有余,可容出入,另一具的棺盖则只露出尺许空隙。李莫愁见杨过
将“玉女心经”掷入这具空棺,又惊又喜,但怕又是他的狡计,过了片刻,见他始终不动,
这才俯身去摸他脸颊,触手冰凉,显已死去,哈哈大笑,说道:“坏小厮,饶你刁恶,也有
今日!”当即伸手入棺中去取心经。
但杨过这么一掷,将“心经”掷到了石棺的另一端,李莫愁拂尘已断,否则便可用帚尾
卷了出来。她伸长手臂摸了两次,始终抓不到,于是缩身从这尺许的空隙钻入石棺,爬到石
棺彼端,这才抓住“心经”,入手猛觉不妙,似乎是一只鞋子。
便在此时,杨过仰起身子,左臂向前急送,玄铁剑的剑头抵住棺盖,发劲猛推,棺盖合
缝,登时将李莫愁封在棺中!
李莫愁自始不知“玉女心经”其时是石室顶上的石刻,总道是一部书册。杨过假装惨呼
跌倒,扑在小龙女身上,立时除下她脚上一只鞋子,掷入空棺,软物碰在石上,倒也似是一
本书册。他掷出鞋子当即经脉倒转,便如僵死一般。其实他纵然中毒而死,也不会瞬息只间
便已全身冰冷,一个人心停脉歇,至少也得半个时辰之后全身方无热气。李莫愁大喜之下,
竟至失察。此举自是凶险万分,李莫愁倘若不理他死与不死,在他顶门上先补上一掌五毒神
掌,杨过自不免假死立变真死,但身处绝境,也只有行险以求侥幸,居然一举成功。
杨过推上棺盖,劲贯左臂,跟着又用重剑一挑,喝一声:“起!”将另一具空棺挑了起
来,砰的一声巨响,压在那棺盖之上。这一棺一盖,本身重量已在六百斤以上,加之棺盖的
笋头做得极是牢固,合缝之后,李莫愁武功再高,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来了。
杨过中毒后心跳头痛,随时均能晕倒不起,只是大敌当前,全凭着一股强劲的心意支持
到底,待得连挑两剑,已是神困力乏,抛下玄铁剑,挣扎着走到小龙女身旁,以欧阳锋所授
之法,先将自身的毒质逼出大半,然后伸左掌和小龙女右掌相抵,助她驱毒。
郭芙,耶律齐等被困于石室之中,众人从溪底潜入,身上携带的火折尽数浸湿,难以着
火,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哪里找得着出路?五人无法可施,只得席地枯坐。
武三通不住的咒骂李莫愁阴险恶毒。郭芙本已万分焦急愁闷,听武三通骂个不停,更是
烦躁,忍不住说道:“武伯伯,那李莫愁阴险恶毒,你又不是今天才知,怎么你毫不防备?
这时再来背后痛骂,又有何用?”武三通一怔,答不出话来。
武氏兄弟和郭芙重会以来,各怀心病,当和耶律兄妹,完颜萍等在一起之时,大家有说
有笑,但从不曾相互交谈,这时武修文听她出言抢白父亲,忍不住道:“咱们到古墓来,是
为了救你妹子,即然不幸遭难,大家一起死了便是,你又发甚么小姐脾气了”他还待
要说,武敦儒叫道:“弟弟!”武修文这才住口,他说这番话时心意激动,但话一出口,自
己也是大为诧异。他从来对郭芙千依百顺,怎敢有半分冲撞,岂知今日居然厉声疾言的数说
她起来?
郭芙也是一怔,待要还嘴,却又说不出甚么道理,想到不免要生生闷死在这古墓之中,
从此不能再见父母之面,心中一痛,黑暗中也看不清周遭物事,伏在一块甚么东西上面,呜
呜咽咽哭了起来。武修文听她哭泣,心中过意不去,说道:“好啦,是我说得不对,跟你赔
不是啦。”郭芙哭道:“赔不是又有甚么用?”哭得更加厉害起来,顺手拉起手边一块布来
擤了擤鼻涕,猛地发觉,原来是靠在一人的腿上,拉来擦鼻涕的竟是那人的袍角。
郭芙一惊,急忙坐起身子,她听武三通父子都说过话,那三人都不是坐在她身边,只有
耶律齐始终默不作声,那么这人自然是他了。她羞得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