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2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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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师门,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终于不得好死!”
小龙女与杨过都不谙世事,只道他当真发了毒誓。尹志平却听出他誓言之中另藏别意,
待要提醒杨过,又觉不便明助外人;只见杨过抱着小龙女,脚步迅捷,转过山腰去了。他左
手两根手指上鲜血不住直流,痴痴的站着,竟自不知痛。
杨过抱着小龙女回到古墓,将她放在寒玉床上。小龙女叹道:“我身受重伤,怎么还能
与寒气相抗?”杨过“啊”了一声,心中愈惊,暗想:“原来姑姑受伤如此之重。”掌下抱
她到隔壁她自己卧房。她自将寒玉床让给杨过后,初时仍与他同室而卧,过了年余,才搬入
隔壁石室。小龙女刚一卧倒,又是“哇”的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杨过赤裸的上身被喷得
满胸是血。她喘息几下,便喷一口血。杨过吓得手足无措,只是流泪。
小龙女淡淡一笑,说道:“我把血喷完了,就不喷了,又有甚么好伤心的?”杨过道:
“姑姑,你别死。”小龙女道:“你自己怕死,是不是?”杨过愕然道:“我?”小龙女
道:“我死之前,自然先将你杀了。”这话她在两年多前曾说过一次,杨过早就忘了,想不
到此时重又提起。小龙女见他满脸讶异之色,道:“我若不杀你,死了怎有脸去见孙婆婆?
你独个儿在这世上,又有谁来照料你?”杨过脑中一片惶乱,不知说甚么好。
小龙女吐血不止,神情却甚为镇定,浑若无事。杨过灵机一动,奔去舀了一大碗玉蜂蜜
浆来,□她喝了下去。这蜜浆疗伤果有神效,过不多时,她终于不再吐血,躺在床上沉沉睡
去。杨过心中略定,只是惊疲交集,再也支持不住,坐在地下,也倚墙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咽喉上一凉,当即惊醒。他在古墓中住了多年,虽不能如小龙
女般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但在墓中来去,也已不须秉烛点灯。睁开眼来,只见小龙女坐在
床沿,手执长剑,剑尖指在他的喉头,一惊之下,叫道:“姑姑!你……”
小龙女淡然道:“过儿,我这伤势是好不了啦,现下杀了你,咱们一块儿见孙婆婆去
罢!”杨过只是急叫:“姑姑!”小龙女道:“你心□害怕,是不是?挺快的,只一剑就完
事。”杨过见她眼中忽发异光,知她立时就要下杀手,胸中求生之念热切无比,再也顾不得
别的,一个打滚,飞腿去踢她手中长剑。
小龙女虽然内伤沉重,身手迅捷,竟是不减平时,侧身避开了他这一脚,剑尖又点在他
的喉头。杨过连变几下招术,但他每一招每一式全是小龙女所点拨,那能不在她意料之中?
长剑如影随形,始终不离他咽喉三寸之处。杨过吓得全身都是汗,暗想:“今日逃不了性
命,定要给姑姑杀了。”危急中双掌一并,凭虚击去,欺她伤后无力,招数虽精,该无劲力
与自己对掌。
小龙女识得他的用意,仍是上身微侧,让他的掌力呼呼两响在自己肩头掠过,叫道:
“过儿,不用斗了!”长剑略挺,剑尖颤了几颤,一招巧妙无比的“分花拂柳”,似左实
右,已点在杨过喉头。她运劲前送,正要在他喉头刺落,见到他乞怜的眼色,突然心中伤痛
难禁,登时眼前发黑,全身酸软,当的一声,长剑落地,接着便晕了过去。
这一剑刺来,杨过只是待死,不料她竟会在这紧急关头昏去。他一呆之下,当真是死□
逃生,急步奔出古墓。但见阳光耀目,微风拂衣,花香扑面,好鸟在树,那□还是墓中阴沉
惨怛的光景?
他惊魂略定,当即展开轻功,向山下急奔,下山的路子越跑越快,只中午时分,已到了
山脚。他见小龙女不曾追来,稍稍放心,才放慢脚步而行。走了一阵,腹中饿得咕咕直响。
他自幼闯荡江湖,找东西吃的本事着实了得,四下张望,见西边山坡上长着一大片玉米,于
是过去摘了五根棒子。玉米尚未成熟,但已可食得。他拾了一些枯柴,正想设法生火烧烤来
吃,忽听树后脚步声细碎,有人走近。
他侧身先挡住了玉米,以免给乡农捉贼捉赃,再斜眼看时,却见是个妙龄道姑,身穿杏
黄道袍,脚步轻盈,缓缓走近。她背插双剑,剑柄上血红丝襟在风中猎猎作响,显是会武。
杨过心想此人定是山上重阳宫□的,多半是清净散人孙不二的弟子。他心悸之余,不敢多生
事端,低了头自管在地下掇拾枯枝。
那道姑走到他身前,问道:“喂,上山的路怎生走法?”杨过暗道:“这女子是全真教
弟子,怎能不识上山路径?定是不怀好意。”当下也不转头,随手向山一指,道:“顺大路
上去便是。”那道姑见他上身赤裸,下身一条裤子甚是敝旧,蹲在道旁执拾柴草,料想是个
寻常庄稼汉。她自负美貌,任何男子见了都要目不转瞬的呆看半晌,这少年居然瞥了自己一
眼便不再瞧第二眼,竟是瞎了眼一般,不禁有气,但随即转念:“这些蠢牛笨马一般的乡下
人又懂得甚么?”说道:“你站起来,我有话问你。”
杨过对全真教上上下下早就尽数恨上了,当下装聋作哑,只作没听见。那道姑道:“傻
小子,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杨过道:“听见啦,可是我不爱站起来。”那道姑听他这么
说,不禁嗤的一笑,说道:“你瞧瞧我,是我叫你站起来啊!”这两句话声音娇媚,又甜又
腻。杨过心中一凛:“怎么她说话这等怪法?”抬起头来,只见她肤色白润,双颊晕红,两
眼水汪汪的斜睨自己,似乎并无恶意;一眼看过之后,又低下头来拾柴。
那道姑见他满脸稚气,虽然瞧了自己第二眼,仍是毫不动心,不怒反笑,心想:“原来
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从怀□取出两锭银子,叮叮的相互撞了两下,说道:“小兄弟,你听
我话,这两锭银子就给你。”
杨过原不想招惹她,但听她说话奇怪,倒要试试她有何用意,于是索性装痴乔呆,怔怔
的望着银子,道:“这亮晶晶的是甚么啊?”那道姑一笑,说道:“这是银子。你要新衣服
啦、大母鸡啦、白米饭啦,都能用银子去买来。”杨过装出一股茫然不解的神情,道:“你
又骗我啦,我不信。”那道姑笑道:“我几时骗过你了?喂,小子,你叫甚么名字?”杨过
道:“人人都叫我傻蛋,你不知道么?你叫甚么名字?”那道姑笑道:“傻蛋,你只叫我仙
姑就得啦,你妈呢?”杨过道:“我妈刚才臭骂我一顿,到山上砍柴去啦。”那道姑道:
“嗯,我要用一把斧头,你去家□拿来,借给我使使。”杨过心中大奇,双眼发直,口角流
涎,傻相却装得越加像了,不住摇头,道:“那使不得,我家斧头不能借人的。要是爹爹知
道我借给你,定要用扁担揍我。”那道姑笑道:“你爹妈见了银子,欢喜还来不及啦,一定
不会揍你。”说着扬手将一锭银子向他掷去。
杨过伸手去接,假装接得不准,让那银子撞在肩头,落下来时,又碰上了右脚,他捧住
右脚,左足单脚而跳,大叫:“嗳□,嗳,你打我!我跟妈妈说去!”说着大叫大嚷,银子
也不要了,向前急奔。
那道姑见他傻得有趣,微微而笑,解下身上腰带,向杨过的右足挥出。杨过听到风声,
回头一望,见到腰带来势,吃了一惊:“这是我古墓派的功夫!难道她不是全真派的道
姑?”当下也不闪避,让她腰带缠住右足,扑地摔倒,全身放松,任她横拖倒曳的拉回来,
只是心下戒惧:“她上山去,难道是冲着姑姑?”
他一想到小龙女,不知她此时生死如何,不由得忧急无比,心念已决,纵然死在她的手
□,也要再去看看她。这念头在他脑海中兜了几转,那道姑已将他拉到面前,见他虽然满脸
灰土,却是眉清目秀,心道:“这乡下小子生得倒俊,只可惜绣花枕头,肚子□却是一包乱
草。”听他兀自大叫大嚷,胡言乱语,微微笑道:“傻蛋,你要死还是要活?”说着拔出长
剑,抵在他胸口。
杨过见她出手这招“锦笔生花”正是古墓派嫡传剑法,心下是无疑惑:“此人多半是师
伯李莫愁的弟子,上山找我姑姑,定然不怀□意,从她挥腰带、出长剑的手法看来,武功颇
为了得,我便装傻到底,好教她全不提防。”于是满脸惶恐,求道:“仙姑,你……你别杀
我,我听你的话。”那道姑笑道:“好,你如不听我吩咐,一剑就将你杀了。”杨过叫道:
“我听,我听。”那道姑挥起腰带,拍的一声轻响,已缠回腰间,姿态飘逸,甚是洒脱。杨
过暗赞一声:“好!”脸上却仍是一股茫然之色。道姑心道:“这傻子又怎懂得这一手功夫
之难?我这可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说道:“你快回家去拿斧头。”
杨过依言奔向前面的农舍,故意足步蹒跚,落脚极重,摇摇摆摆,显得笨拙异常。那道
姑瞧得极不顺眼,叫道:“你可别跟人说起,快去快回。”杨过应道:“是啦!”悄悄在一
所农舍的门边一张,见屋内无人,想是都在田地□耕作,当下在壁上取了一柄伐树砍柴用的
短斧,顺手又在板凳上取过一件破衣披在身上,傻□傻气的回来。
他虽在作弄那道姑,心中总是挂念着小龙女的安危,脸上不禁深有忧色。那道姑嗔道:
“你哭丧着脸干么?快给我笑啊。”杨过咧开了嘴,傻笑几声。那道姑秀眉微蹙,道:“跟
我上山去。”杨过忙道:“不,不,我妈吩咐我不可乱走。”那道姑喝道:“你不听话,我
立时杀了你。”说着伸左手扭住他耳朵,右手长剑高举,作势欲斩。杨过杀猪也似的大嚷起
来:“我去啊,我去啊!”
那道姑心想:“这人蠢如猪羊,正合我用。”于是拉住他袖子,走上山去。她轻功不
弱,行路自然极快。杨过却跌跌撞撞,左脚高,右脚低,远远跟在后面,走了一阵,便坐在
路边石上不住拭汗,呼呼喘气。那道姑连声催促快走。杨过道:“你走起路来像兔子一般,
我怎么跟得上?”那道姑见日已偏西,心中老大不耐烦,回过来挽住他手臂,向山上急奔。
杨过只是跟不上,双脚乱跨,忽尔在她脚背上重重□了一脚。
那道姑“嗳哟”一声,怒道:“你作死么?”但见他气息粗重,实在累得厉害,当下伸
出左臂托在他腰□,喝一声:“走罢!”揽着他身子向山上疾驰,轻功施展开来,片刻间就
奔出数里。
杨过被她揽在臂弯,背心感到的是她身上温软,鼻中闻到的是她女儿香气,索性不使半
点力气,任她带着上山。那道姑奔了一阵,俯下头来,只见他脸露微笑,显得甚是舒服,不
禁有气,松开手臂,将他掷在地上,嗔道:“你好开心么?”杨过摸着屁股大叫:“哎唷,
哎唷,仙姑摔痛傻蛋屁股啦。”
那道姑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怎么这生傻?”杨过道:“是啊,我本来就叫傻蛋
嘛。仙姑,我妈说我不姓傻,姓张。你可是姓仙么?”那道姑道:“你叫我仙姑就得啦,管
我姓甚么呢。”原来她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大弟子洪凌波,便是当日去杀陆立鼎满门而被
武三娘逐走的小道姑。杨过想探听她的姓名,那知她竟不吐露。
她在石上坐下,整理被风吹散了的秀发。杨过侧着头看她,心道:“这道姑也算得美
了,只是还不及桃花岛郭伯母,更加不及我姑姑。”洪凌波向他横了一眼,笑道:“傻蛋,
你尽管瞧着我干甚?”杨过道:“我瞧着就是瞧着,又有甚么干不干的?你不许我瞧,我不
瞧就是了,有甚么希罕?”洪凌波噗哧一笑,道:“你瞧罢!喂,你说我好不好看?”从怀
□摸出一只象牙小梳,慢慢梳着头发。
杨过道:“好看啊,就是,就是……”洪凌波道:“就是甚么?”杨过道:“就是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