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163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却嫌房屋低。盖了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
忽虑出门没马骑。买得高头金鞍马,马前马后少跟随。招了家人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
时来运到做知县,抱怨官小职位卑。做过尚书升阁老,朝思暮想要登基……”乾隆一直笑吟
吟的听着,只觉曲词甚是有趣,但当听到“朝思暮想要登基”那一句时,小由得脸上微微变
色,只听玉如意继续唱道:“一朝南面做天子,东征西讨打蛮夷。四海万国都降服,想和神
仙下象棋。洞宾陪他把棋下,吩咐快做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起,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
人大限到,升到天上还嫌低,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丽。”
陈家洛哈哈大笑。乾隆却越听脸色越是不善,心道:“这女子是否已知我身份,故意唱
这曲儿来讥嘲于我?”玉如意一曲唱毕,缓缓搁下琵琶,笑道:“这曲子是取笑穷汉的,东
方老爷和陆公子都是富贵人,高楼大厦、娇妻美妄都已有了,自不会去想它。”乾隆呵呵大
笑,脸色顿和。眼睛瞟着玉如意,见她神情柔媚,心中很是喜爱,正自寻思,待会如何命李
可秀将她送来行宫,怎样把事做得隐秘,以免背后被人说圣天子好色,坏了盛德令名,忽听
陈家洛道:“汉皇重色思倾国,那唐玄宗是风流天子,天子风流不要紧,把花花江山送在胡
人安禄山手里,那可大大不对了。”乾隧道:“唐玄宗初期英明,晚年昏庸,可万万不及他
祖宗唐太宗。”陈家洛道:“唐太宗雄才大略,仁兄定是很佩服的了?”乾隆生平最崇敬的
就是汉武帝和唐太宗,两帝开疆拓土,声名播于异域,他登基以来,一心一意就想模仿,所
以派兵远征回疆,其意原在上承汉武唐皇的功业,听得陈家洛问起,正中下怀,说道:“唐
太宗神武英明,夷狄闻名丧胆,尊之为天可汗,文才武略,那都是旷世难逢的。”陈家洛
道:“小弟读到记述唐太宗言行的《贞观政要》,颇觉书中有几句话很有道理。”乾隆喜
道:“不知是哪几句?”他自和陈家洛会面以来,虽对他甚是喜爱,但总是话不投机,这时
听他也尊崇唐太宗,不觉很是高兴。陈家洛道:“唐太宗道:‘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
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又说:‘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
诚可畏也。’”乾隆默然。陈家洛道:“这个比喻真是再好不过。咱们坐在这艘船里,要是
顺着水性,那就坐得平平稳稳,可是如果乱划乱动,异想天开,要划得比千里马还快,又或
者水势汹涌奔腾,这船不免要翻。”他在湖上说这番话,明摆着是危言耸听,不但是蔑视皇
帝,说老百姓随时可以倾覆皇室,而且语含威胁,大有当场要将皇帝翻下水去之势。乾隆一
生除对祖父康熙、父亲雍正心怀畏惧之外,几时受过这般威吓奚落的言语?不禁怒气潮涌,
当下强自抑制,暗想:“现在且由你逞口舌之利,待会把你擒住,看你是不是吓得叩头求
饶。”他想御林军与驻防旗营已将西湖四周围住,手下侍卫又都是千中拣、万中选、武功卓
绝的好手,谅你小小江湖帮会,能作得甚么怪?于是微微笑道:“荀子曰:‘天地生君子,
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参也,万物之总也,民之父母也。’帝皇受命于天,率土之
滨,莫非王臣。仁兄之论,未免有悖于先贤之教了。”陈家洛举壶倒了一杯酒,道:“我们
浙江乡贤黄梨洲先生有几句话说道,皇帝未做成的时候,“荼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
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
乐,视如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这几句话真是说得再好也没有!须当为此浮一大
白,仁兄请!”说罢举杯一饮而尽。乾隆再也忍耐不住,挥手将杯往地下掷去,便要发作。
杯子掷下,刚要碰到船板,心砚斜刺里俯身一抄,接了起来,只杯中酒水泼出大半,双
手捧住,一膝半跪,说道:“东方老爷,杯子没摔着。”乾隆给他这一来,倒怔住了,铁青
着脸,哼了一声。李可秀接过杯子,看着皇帝眼色行事。乾隆一定神,哈哈一笑,说道:
“陆仁兄,你这位小管家手脚倒真灵便。”转头对一名侍卫道:“你和这位小管家玩玩,可
别给小孩子比下去了,嘿嘿。”那侍卫名叫范中恩,使一对判官笔,听得皇上有旨,当即哈
了哈腰,欺向心砚身边,判官笔双出手,分点他左右穴道。心砚反身急跃,窜出半丈,站在
船头,他年纪小,真实功夫不够,一身轻功却是向天池怪侠袁士霄学的,但见范中恩判官笔
来势急劲,自知武功不是他对手,只得先行逃开。范中恩双笔如风,卷将过来。心砚提气一
跃,跳上船篷,笑道:“咱们捉捉迷藏吧!你捉到我算我输,我再来捉你。”
范中恩两击不中,气往上冲,双足一点,也跳上船篷,他刚踏上船篷,心砚“一鹤冲
天”,如一只大鸟般扑向左边小船,范中恩跟着追到。两人此起彼落,在十多艘小船上来回
盘旋。范中恩始终抢不近心砚身边,心中焦躁,又盘了一圈。眼见前面三艘小船丁字形排
着,心砚已跳上近身的一艘,他假意向左一扑,心砚嘻嘻一声,跳上右边小船。哪知他往左
一扑是虚势,随即也跳上了右边小船,两人面面相对,他左笔一探,点向心砚胸前。心砚待
要转身闪避,已然不及,危急中向前一扑,发掌向范中恩小肚打去。范中恩左笔撩架,右笔
急点对方后心,这一招又快又准,眼见他无法避过,忽然背后呼的一声,似有一件十分沉重
的兵刃袭到。他不暇袭敌,先图自救,扭腰转身,右笔自上而下,朝来人兵器上猛砸下去,
当的一声大响,火光四溅,来人兵器只稍稍一沉,又向他腰上横扫过来。这时他已看清对方
兵器是柄铁桨,使桨之人竟是船尾的艄公,刚才一击,已知对方力大异常,不敢硬架,拔起
身来,轻轻向船舷落下,欺身直进,去点艄公的穴道。蒋四根解了心砚之围,见范中恩纵起
身来,疾伸铁桨入水一扳,船身转了半个圈子,待他落下来时,船身已不在原位。他“啊
哟”一声尚未喊毕,扑通一响,入水游湖,湖水汩汩,灌入口来也。心砚拍手笑道:“捉迷
藏捉到水里去啦。”乾隆船上两名会水的侍卫赶紧入水去救,将要游近,蒋四根已将铁桨送
到范中恩面前,他在水中乱抓乱拉,碰到铁桨,管他是甚么东西,马上紧紧抱住。蒋四根举
桨向乾隆船上一挥,喝道:“接着!”范中恩的师叔龙骏也是御前侍卫,忙抢上船头,伸手
接住。范中恩在皇上面前这般大大丢脸,说不定回去还要受处分,又是气,又是急,湿淋淋
的怔住了,站着不功,身上的西湖水不住滴在船头。龙骏曾听同伴说起心砚白天在三竺用泥
块打歪袖箭,让御前侍卫丢脸,现在又作弄他的师侄,待他回到陈家洛身后,便站了出来,
阴森森的道:“听说这位小兄弟暗器高明之极、待在下请教几招。”
陈家洛对乾隆道:“你我一见如故,别让下人因口舌之争,伤了和气。这一位既是暗器
名家,咱们请他在靶子上显显身手,以免我这小书僮接他不住,受了损伤,兄台你看如
何?”乾隆听他说得有理,只得应道:“自当如此,只是仓卒之间,没有靶子。”心砚纵身
跳上杨成协坐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杨成协点点头,向旁边小船中的章进招了招手。
章进跳了过来。杨成协道:“抓住那船船梢。”章进依言抓住自己原来坐船的船梢。这时杨
成协也已拉过船头木杠,喝一声“起!”两人竟将一艘小船举了起来,两人的坐船也沉下去
一截。众人见二人如此神力,不自禁的齐声喝彩。
骆冰看得有趣,也跳上船来,笑道:“真是个好靶子!”荡起双桨,将杨成协的坐船划
向花艇。心砚叫道:“少爷,这做靶子成么?请你用笔画个靶心。”
陈家洛举起酒杯,抬头饮干,手一扬,酒杯飞出,波的一声,酒杯嵌入两人高举的小船
船底,平平整整,毫没破损,众人又是拍手叫好。白振和龙骏等高手见杨成协和章进举船,
力气固是奇大,但想一勇之夫,亦何足畏,待见陈家洛运内力将瓷杯嵌入船底,如发钢镖,
这才暗皱眉头,均觉此人难敌。陈家洛笑道:“这杯就当靶心,请这位施展暗器吧。”骆冰
将船划退数丈,叫道:“太远了吗?”龙骏更不打话,手电暗扣五枚毒蒺藜,连挥数挥,只
听得叮叮一阵乱响,瓷片四散飞扬,船底酒杯已被打得粉碎。心砚从船后钻出,叫道:“果
然好准头!”龙骏忽起毒心,又是五枚毒蒺藜飞出,这次竟是对准心砚上下左右射去。众人
在月光下看得分明,齐声惊叫。那龙骏的暗器功夫当真厉害,手刚扬动,暗器已到面前,众
人叫喊声中,五枚毒蒺藜直奔心砚五处要害。心砚大惊,扑身滚倒,骆冰两把飞刀也已射
出,当当两声,飞刀和两枝毒蒺藜坠入湖中。心砚一滚躲开两枚,中间一枚却说甚么也躲不
开了,正打在左肩之上。他也不觉得如何疼痛,只是肩头一麻,站起身来,破口大骂。红花
会群雄无不怒气冲天,小船纷纷划拢,拥上来要和龙骏见个高下。清宫众侍卫也觉得这一手
过于阴毒,在皇帝面前,众目昭彰之下,以这卑鄙手段暗算对方一个小孩,未免太不漂亮,
势将为人耻笑,但见红花会群雄声势汹汹,当即从长衣下取出兵刃,预备护驾迎战。李可秀
摸出胡笳,放在口边就要吹动,调集兵士动手。陈家洛叫道:“众位哥哥,东方先生是我嘉
宾,咱们不可无礼,大家退开。”群雄听得总舵主发令,当即把小船划退数丈。这时杨成协
和章进已将举起的小船放回水面。骆冰在看心砚的伤口。徐天宏也跳过来询问。心砚道:
“四奶奶,七爷,你们放心,我痛也不痛,只是痒得厉害。”说着要用手去抓。骆冰和徐天
宏一听大惊,知道暗器上喂了极厉害的毒药,忙抓住他双手。心砚大叫:“我痒得要命,七
爷,你放手。”说着用力挣扎。徐天宏心中焦急,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说道:“你忍耐一会
儿。”转头对骆冰道:“四嫂,你去请三哥来。”骆冰应声去了。骆冰刚走开,一艘小船如
飞般划来,船头上站着红花会的杭州总头目马善均。他跳上徐天宏坐船,悄声道:“七当
家,西湖边上布满了清兵,其中有御林军各营。”徐天宏道:“有多少人?”马善均道:
“总有七八千人,外围接应的旗营兵丁还不计在内。”徐天宏道:“你立刻去召集杭州城外
的兄弟,集合湖边候命,可千万别给官府察觉,每人身上都藏一朵红花。”马善均点头应
命。徐天宏又问:“马上可以召集多少人?”马善均道:“连我机房中的工人,一起有两千
左右,再过一个时辰,等城外兄弟们赶到,还有一千多人。”徐天宏道:“咱们的兄弟至少
以一当五,三千人抵得一万五千名清兵,人数也够了,况且绿营里还有咱们的兄弟,你去安
排吧。”马善均接令去了。赵半山坐船划到,看了心砚伤口,眉头深皱,将他肩上的毒蒺藜
轻轻起出,从囊中取出一颗药丸,塞在他口里,转身对徐天宏凄然道:“七弟,没救了。”
徐天宏大惊,忙问:“怎么?”赵半山低声道:“暗器上毒药厉害非常,除了暗器主儿,旁
人无法解救。”徐天宏道:“他能支持多少时候?”赵半山道:“最多三个时辰。”徐天宏
道:“三哥,咱们去把那家伙拿来,逼他解救。”一言把赵半山提醒,他从囊中取出一只鹿
皮手套,戴在手上,纵身跃起,三个起伏,在三艘小船舷上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