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1140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想念她两个爱子,天幸常氏双侠两位前辈已救了出来,另一件却是她想念福康安那奸贼,
仍盼和他一叙。虽说她至死不悟,可笑亦复可怜,但情之所锺……”说到这里,心下黯然
,已不知如何措词。陈家洛道:“我明白啦!你是要我假冒那个伤天害理、负心薄幸的福
康安,去慰一慰这位多情多义的马姑娘?”胡斐低声道:“正是!”群雄觉得胡斐这个荒
唐的念头果是异想天开之至,可是谁也笑不出来。陈家洛眼望远处,黯然出神,说道:“
墓中这位姑娘临死之际,如能见我一面,那是多么的快活!可惜终难如愿……”转头向胡
斐道:“好,我便去见见这位马姑娘。”胡斐好生感激,暗想陈家洛叱咤风云,天下英雄
豪杰无不推服,自己只是个无名晚辈,今日初会,便求他去做这样一件荒诞不经之事,话
一出口,心中便已后悔,他居然一口答允,以后这位总舵主便是要自己赴汤蹈火,也是在
所不辞了。群雄上了马,由胡斐在前带路,天将黎明时到了药王庙外。胡斐双手携了孩子
,伴同陈家洛走进庙去。只见一间阴森森的小房之中,一灯如豆,油已点干,灯火欲熄未
熄。马春花躺在炕上,气息未断。
两个孩子扑向榻上,大叫:“妈妈,妈妈!”马春花睁开眼来,见是爱子,陡然间精
神一振,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说道:“孩子,孩子,妈想得
你好苦!”三个人相拥良久,她转眼见到胡斐,对两个孩子道:“以后你们跟着胡叔叔,
好好听他的话……你们……拜了他作义……义……”胡斐知她心意,说道:“好,我收了
他们作义儿,马姑娘,你放心吧!”马春花脸露微笑,道:“快……快磕头,我好……好
放心……”两个孩子跪在胡斐面前,磕下头去。胡斐让他们磕了四个头,伸手抱起两人,
低声道:“马姑娘,你还有什么吩咐么?”马春花道:“我死了之后,求你……求你将我
葬……葬在我丈夫徐……师哥的坟旁……他很可怜……从小便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
…不喜欢他。”胡斐突然之间,想起了那日石屋拒敌、商宝震在屋外林中击死徐铮的情景
来,心中又是一酸,说道:“好,我一定办到。”没料到她临死之际,竟会记得丈夫,伤
心之中倒也微微有些喜欢。他深恨福康安,听马春花记得丈夫,不记得那个没良心的情郎
,那是再好不过,那知马春花幽幽叹了口气,轻轻地道:“福公子,我多想再见你一面。”
陈家洛进房之后,一直站在门边暗处,马春花没瞧见他。胡斐摇了摇头,抱着两个孩
儿,悄悄出房,陈家洛缓步走到她的床前。胡斐跨到院子中时,忽听得马春花“啊”的一
声叫。这声叫唤之中,充满了幸福、喜悦、深厚无比的爱恋。她终于见到了她的“心上人”……
胡斐惘然走出庙门,忽听得笛声幽然响起,是金笛秀才余鱼同在树下横笛而吹。胡斐
心头一震,在很久以前,在山东商家堡,依稀曾听人这样缠绵温柔的吹过。这缠绵温柔的
乐曲,当年在福康安的洞箫中吹出来,挑动了马春花的情怀,终于酿成了这一场冤孽。金
笛秀才的笛子声中,似乎在说一个美丽的恋爱故事,却也在抒写这场爱恋之中所包含的苦
涩、伤心和不幸。庙门外每个人都怔怔地沉默无言,想到了自己一生之中甜蜜的凄凉的往
事。胡斐想到了那个骑在白马上的紫衫姑娘,恨不得扑在地上大哭一场。即使是豪气逼人
的无尘道长,也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美丽而又狠心的官家小姐
,骗得他斩断了自己的一条臂膀……
笛声悠缓地凄凉地响着。
过了好一会儿,陈家洛从庙门里慢慢踱了出来。他向胡斐点了点头。胡斐知道马春花
是离开这世界了。她临死之前见到了心爱的两个儿子,也见到了“情郎”。胡斐不知道她
跟陈家洛说了些什么,是责备他的无情薄幸呢,还是诉说自己终生不渝的热情?除了陈家
洛之外,这世上是谁也不知道了。胡斐拜托常氏双侠和倪氏昆仲,将马春花的两个孩子先
行带到回疆,他料理了马春花的丧事之后,便去回疆和众人聚会。陈家洛率领群雄,举手
和胡斐、程灵素作别,上马西去。胡斐始终没跟他们提到圆性。奇怪的是,赵半山、骆冰
他们也没提起。是不是圆性已经会到了他们,要他们永远别向他提起她的名字?
飞狐外传 第二十章 恨无常
忙乱了半晚,胡斐和程灵素到庙后数十丈的小溪中洗了手脸。程灵素从背后包裹中取出
烧饼,两人和着溪中清水吃了。胡斐连番剧斗,又兼大喜大悲,这时只觉手酸脚软,神困力
倦,当下躺在溪畔休息了大半个时辰,这才精力稍复,又回去药王庙。两人回进僧舍,轻轻
推开房门,只见马春花死在床上,脸含微笑,神情甚是愉悦。胡斐垂泪道:“她要我将她葬
在丈夫墓旁。眼下风声紧急,到处追拿你我二人。这当儿又哪里找棺木去?不如将她火化
了,送她骨灰前去安葬。”程灵素道:“是。”胡斐弯下腰去,伸手正要将马春花的尸身抱
起,程或素突然抓住他手臂,叫道:“且慢!”
胡斐听她语音严重紧迫,便即缩手,问道:“怎么?”程灵素尚未回答,胡斐已听到身
后极细微的缓缓呼吸之声,回过头来,只见板门之后赫然躲着两人,却是程灵素的大师兄慕
容景岳和三师姊薛鹊。便在此时,程灵素手一扬,一股褐色的赤蝎粉飞出,打向马春花所躺
的床板底下。胡斐心念一动:“床板底下,定是藏着极厉害的敌人。”
但见薛鹊伸手推开房门,正要纵身出来,胡斐行动快极,右手弯处,抱住了程灵素的纤
腰,倒纵出门,经过房门时飞起一腿,踢在门板之上。那门板砰的一声向后猛撞,将慕容景
岳和薛鹊二人夹在门板和墙壁之间。慕容景岳倒也罢了,薛鹊高高的一个驼背被砖墙挤得痛
极,忍不住高声大叫。胡斐和程灵素刚在门口站定,只见床底下赤雾瀰漫,那股赤蝎粉已被
人用掌力震了出来,跟着人影闪动,一人长身窜出。只听得呛啷啷、呛啷啷一阵急响,那人
提起手中虎撑,当头往胡斐头顶砸下。胡斐一瞥之下,已看清那人面目,正是自称“毒手药
王”的石万嗔。
程灵素叫道:“别碰他身子兵刃!”胡斐对她的师兄师姊早是深具戒心,知道这些人周
身是毒,沾上了一丝半忽便是后患无穷,当下向左滑开三步,避开了石万嗔的虎撑,刷的一
声,单刀出手,一招“谏果回甘”,回头反击。这一招回刀砍得快极,石万嗔不及躲闪,危
急中虎撑一举,硬架了这一刀,当的一声大响,两人各自向后跃开,石万嗔虎撑中的铁珠只
震得呛啷啷、呛啷啷的乱响。
这时慕容景岳和薛鹊已自僧舍中出来,站在石万嗔的身后。石万嗔和胡斐硬接硬架的交
了这一招,但觉对方刀法精奇,膂力强劲,自己右臂震得隐隐酸麻,当下不再进击。胡斐心
中,却也暗自称异:“这人擅于用毒,武功竟也这般了得。我这一招‘谏果回甘’如此出其
不意的反劈出去,他居然接得下来。”只听慕容景岳说道:“程师妹,见了师叔怎么不快磕
头?”程灵素道:“咱们哪里钻出一个师叔来啦?从来没听见过。”
石万嗔冷冷的道:“‘毒手神枭’的名字听见过没有?你师父难道从来不敢提我吗?”
程灵素道:“‘毒手神枭’?这名字倒似乎听见过的。我师父说他从前确是有过一个师弟,
只是他滥用毒药害人,无恶不作,早给师祖逐出门墙了。石前辈,那便是你么?”石万嗔微
微一笑,淡然道:“咱们这一门讲究使用毒药,既然有了这个‘毒’字,又何必假惺惺的硬
充好人?姓石的宁可做真小人,不如你师父这般假装伪君子。”程灵素怒道:“我师父几时
害过一条无辜的人命?”石万嗔道:“你师父害死的人难道少了?他自己自然说他下手毒死
之人,个个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可是在旁人看来,却也未必如此。至于死者的家人子女,
更是决不这么想。”胡斐心中一凛,暗想:“此人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程灵素道:“不错。我师父也深悔一生伤人太多,后来便出家做了和尚,礼佛赎罪。他
老人家谆谆告诫我们师兄妹四人,除非万不得已,决计不可轻易伤人。晚辈一生,就从未害
过一条性命。”石万嗔冷笑道:“假仁假义,又有何益?我瞧你聪明伶俐,倒是我门中的杰
出人材。掌门人大会中那几招,要得可漂亮啊,连你师叔也险些着了道儿。”
程灵素道:“你自称是我师叔,冒用我师父‘毒手药王’的名头。要是真正的‘毒手药
王’在世,伸手去拿玉龙杯之时,岂能瞧不出杯上已沾了赤蝎粉?我在大厅上喷那‘三蜈五
蟆烟’,我师父他老人家怎会懵然不觉?”
这两句话只问得石万嗔脸颊微赤,难以回答。要知他少年时和无嗔大师同门学艺,因用
毒无节,多伤好人,给师父逐出门墙。此后数十年中,曾和无嗔争斗过好几次。两人都是使
毒的大行家,双方所使药物之烈,毒物之奇,可想而知。数次斗法,石万嗔每一回均是屈居
下风,若不是无嗔大师始终念着同门之谊,手下留情,早已取了他的性命。在最后一次斗毒
之际,石万嗔终于被“断肠草”熏瞎了双目。他逃往缅甸野人山中,以银蛛丝逐步拔去“断
肠草”的毒性,双眼方得复明,虽能重见天日,目力却已大损。玉龙杯上沾了赤蝎粉,旱烟
管中喷出来的烟雾颜色稍有不同,这些细微之处,他便无法分辨。何况程灵素栽培成了“万
毒之王”的毒草“七心海棠”之后,赤蝎粉中混上了七心海棠叶子的粉末,“三蜈五蟆烟”
中加入了七心海棠的花蕊,这一来,两种毒药的异味全失,毒性却更加厉害。石万嗔在野人
山中花了十年功夫,才治愈双目,回到中原时听到无嗔大师的死讯,只道斯人一死,自己便
可称雄天下,那料师兄一个年纪轻轻的关门弟子,竟有如此厉害的功夫?那晚程灵素化装成
一个龙锺干枯的老太婆,当世擅于用毒的高手,石万嗔无不知晓,他当真做梦也想不到,这
个小老太婆在旁吸几口烟,便令他栽上一个大筋斗。程灵素这两句话只问得他哑口无言,慕
容景岳却道:“师妹,你得罪了师叔,还不磕头谢罪,当真狂妄大胆。他老人家一怒,立时
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和薛师妹都已投入他老人家的门下,你乖乖献出《药王神篇》,说不
定他老人家一喜欢,也收了你这弟子,岂不是好?”
程灵素心中怒极,暗想这师兄师妹背叛师门,投入本派弃徒门下,那是武林中犯规最严
的“欺师灭祖”大罪,不论哪一门哪一派,均要处死不贷。可是她脸上不动声色,说道:
“原来两位已改投石前辈门下,那么小妹不能再称你们为师兄师姊了。姜师哥呢?他也投入
石前辈门下了么?”慕容景岳道:“姜师弟不识时务,不听教诲,已为吾师处死。”程灵素
心中一酸,姜铁山为人耿直,虽然行事横蛮,在她三个师兄姊中却是最为正派,不料竟死于
石万嗔之手,又问:“薛三姊,你的儿子小铁呢?他很好吧?”薛鹊冷冷地道:“他也死
了。”程灵素道:“不知生的是什么病?”薛鹊怒道:“是我的儿子,要你多管什么闲
事?”程灵素道:“是,小妹原不该多管闲事。我还没恭喜两位呢,慕容大哥和薛三姊几时
成的亲啊?咱们同门学艺一场,连喜酒也不请小妹喝一杯。”慕容景岳、姜铁山、薛鹊三人
一生恩怨纠葛,凄惨可怖。初时薛鹊苦恋慕容景岳,慕容景岳却另娶了他人。薛鹊一怒之
下,便下毒害死了他的妻子。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