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10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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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的汉子,这般卑鄙行径,想来也不屑为,请问是令爱所干的呢,还是贤高徒的手笔?”
说着双目闪闪生光,向马家三人脸上来回扫视。马春花从未见过她如此凛然有威,甚是惊
诧。马行空见木牌上改了人名,也是大为骇异,朗声道:“小女与小徒虽然蠢笨,但决不敢
如此胡闹。”商老太大声道:“那么依马老师之见,这是商家堡自己人干的勾当了?”马行
空想起昨晚所见的那瘦小人形,说道:“只怕是外人摸进庄来,也是有的。在下昨晚……”
商老太拦断话头,厉声喝道:“难道会是胡一刀那狗贼自己,来做这鬼祟的勾当?”一言甫
毕,突然人圈外一人接着叫道:“不敢去找真人动手,却将人家的名字写在牌上出气,这才
是卑鄙行径,鬼祟勾当!”商老太坐在椅上,瞧不见说话之人是谁,但听到他声音尖细,叫
道:“是谁说话?你过来!”只见两名庄丁被人推着向两旁一分,一个瘦少年走上前来,正
是胡斐。这一下当真是奇峰突起,人人无不大出意外。商老太反而放低了嗓子,说道:“阿
斐,原来是你。”胡斐点头道:“不错,是我干的。马老师他们全不知情。”商老太问道:
“你这么干,为了什么?”胡斐道:“我瞧不过眼!是英雄好汉,就不该如此。”商老太点
头道:“你说得很对,好孩子,你很有骨气,你过来,让我好好地瞧瞧你。”说着缓缓伸出
手去。胡斐倒不料她竟会不怒,便走近身去。商老太轻轻握住他双手,低声道:“好孩子,
真是好孩子!”突然间双手一翻,一手扣住他左腕“会宗穴”,一手扣住他右腕“外关
穴”。她这一翻宛似电光石火,胡斐全未防备,登时全身酸麻,动弹不得。若凭他此时武
功,商老太哪能擒得他住?但他究竟全无临敌经验,不知人心险诈,双腕既入人手,空有周
身本事,却已半分施展不出。商老太唯恐他挣扎,飞脚又踢中他的“梁门穴”,命庄丁取过
铁链麻绳,牢牢将他手足反绑了,吊在练武厅中。商宝震取过一根皮鞭,夹头夹脑先打了他
一顿。胡斐闭口不响,既不呻吟,更不讨饶。商宝震连问:“是谁派你来做奸细的?”问一
句,抽一鞭,又命庄丁去看住平阿四,别让他跑了。他满腔愤恨失意,竟似要尽数在胡斐身
上发泄。马春花和徐铮见胡斐已全身是血,心下不忍,几次想开口劝阻,但马行空连使眼
色,神色严厉,命二人不可理会。商宝震足足抽了三百余鞭,终究问不到主使之人,眼见再
打下去便要把他活活打死,这才抛下鞭子,骂道:“小贼,是奸贼胡一刀派你来的是不
是?”胡斐突然张嘴哈哈大笑。他这样一个血人儿,居然尚有心情发笑,而且笑得甚是欢畅
尽意,并无做作,又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商宝震抢起鞭子,又待再打,马春花再也忍耐不
住,大叫道:“不要打了!”商宝震的皮鞭举在半空,望着马春花的脸色,终于缓缓垂了下
来。胡斐身上每吃一鞭,就恨一次自己愚蠢,竟然不加防备而自落敌人之手,当时全身皮开
肉绽,痛得几欲昏去,忽听马春花“不要打了”四字出口,睁开眼来,只见她脸上满是同情
怜惜之色,不由得大是感激。
商老太见儿子为女色所迷,只凭人家姑娘一句话便即住手停鞭,心中恼怒异常,鼻孔中
微微一哼,却不说话。马行空道:“商老太,你好好拷打盘查,总要问个水落石出。春儿、
铮儿,咱们出去吧!”当下向商老太一抱拳,领着女儿徒弟,走了出去。马春花出了练武
厅,埋怨父亲道:“爹,打得这么惨,你怎么见死不救,还叫她好好拷打?”马行空道:
“江湖上人心险恶,女孩儿家懂得什么?”
对父亲这几句话,马春花确是不懂,这天晚上想到胡斐全身是血的惨状,总是难受,睡
到半夜,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悄悄爬起身来,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包金创药,出房门向
练武厅走去。走到廊下,只见一个人影,踱来踱去发出声声长叹,听声音正是商宝震。这时
他也瞧见了马春花,停步不动,低声道:“马姑娘,是你么?”马春花道:“是啊!你怎么
还不睡?”商宝震摇头道:“遭逢今日之事,我怎么睡得着?你怎么不睡?”马春花说道:
“我跟你一样,也牵挂着今日之事,心里难受。”她所说的“今日之事”,是指胡斐被打。
商宝震所说的却是指她的终身另许他人,这时听她说“心中难受”,不由得身子发抖,暗
想:“她果然对我甚有情意,她被许配给那姓徐的蠢才,实是迫于父命,无可奈何。”当下
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柔声叫道:“马姑娘!”
马春花道:“嗯,商少爷,我想求你一件事。”商宝震道:“你何必求?你要我做什
么,我就给你做什么,就是要我当场死了,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那也成啊。”这几句话
说得情热如沸,其实他心中想说已久,却一直不敢启唇,这时想到好事成空,她又自行半夜
里出来细诉衷情,终于再也忍耐不住。马春花听他这么说,不禁愕然,平日但见他对自己温
文有礼,只道他是大家公子,生性如此,实不知对自己竟怀有如此深情,呆了一呆,笑道:
“我要你死干什么?”商宝震四下一望,只怕在此处耽得久了给旁人见到,低声道:“这里
说话不便,咱们到墙外去。”马春花点点头,两人越墙而出。商宝震携着她手,走到一排大
槐树下并肩坐下。马春花轻轻将手缩回,道:“商少爷,那你是肯答允我了?”商宝震伸出
手去握住她手,道:“你说便是,何必问我?”马春花又将手从他手中缩回,说道:“我请
你去放了阿斐,别再难为他了。”这时树顶上簌簌一动,但二人均未在意。她此言出口之
先,商宝震尽想着田归农和苗夫人的私情,满腔热望,只盼她求自己也带她私奔逃走,岂知
她所求的竟是去放那个小贼,不禁大是失望,黯然不语。马春花道:“怎么?你不肯答允
么?”商宝震道:“你既喜欢,我总答允的,拚着给妈责骂便是了。”马春花大喜,道:
“谢谢你,谢谢你!”站起身来,道:“那么咱们去放他吧。”商宝震求道:“再在这儿多
坐一会。”马春花觉他既然答允放人,不便拂他之意,重又坐回。商宝震道:“你的手让我
握一会儿。”马春花想到他情痴一片,也甚可怜,于是嫣然一笑,伸手让他握着。
商宝震轻轻握着她柔腻润滑的小手,心中感慨万端,险些要掉下泪来。过了半晌,马春
花道:“阿斐给你吊着,多可怜的,你先去放了他,我再给你握一会儿,好不好?”说着缩
手站起。商宝震叹了口气,跟着站了起来。
突听得树顶飒然有声,一团黑影飞跃而下,站在两人面前,笑道:“不用你放,我早出
来啦!”马商二人大吃一惊,待得瞧清楚眼前之人瘦瘦小小,竟是胡斐,心中的惊骇都变成
了奇怪,齐声问道:“谁放你的?”胡斐笑道:“我何必要人放!我爱出来便出来了。”原
来他被商老太点了穴道,过了四个时辰,穴道自解,那铁链麻绳却再也缚他不住。他使出收
肌缩骨之法,从链索中轻轻脱了出来,幸好鞭子打得虽重,却都是肌肤之伤,并未损到筋
骨。他活动了一下手足,待要去救平阿四,却听得马商二人说话和越墙出外之声,于是抢在
头里,躲在树顶偷听。他轻功高超,那二人又在全神贯注地说话,是以并未知觉。商宝震听
他说自己出来,哪里肯信,当下疑心大起:“定是又有奸细混入了商家堡来?”抢上去抓他
胸口。胡斐吃了他几百鞭子,这口怨气如何不出?身形一晃,左右开弓,拍拍拍拍,霎时之
间连打了他四个耳光。
商宝震急忙伸手招架,胡斐左手一晃,引得他伸手来格,右手砰的一拳,迎面正中他的
鼻子,立时鲜血长流。商宝震“啊”的一声,胡斐跟着起脚一钩,商宝震急忙跃起两丈,哪
知对手连环脚踢出,乘他人在半空,下盘无据,跟着一脚,将他踢了一个筋斗。这几下快捷
无伦,待得马春花看清楚时,商宝震已连中拳脚,给踢翻在地。
胡斐气犹未泄,碍着马春花在旁,再打下去她定要出面干预,她对自己一片好心,大丈
夫恩怨分明,只要她一句话,自己焉能不听?当即拍手叫道:“姓商的小狗贼,你敢追我
么?”说着转身便逃。商宝震莫名其妙地中了他的拳脚,只因对方出手太快,还道自己疏
神,不信他一个小小孩童,竟有胜于自己家传八卦门的神妙武功,兼之心上人在旁,这个脸
如何丢得下?当下发足便追。胡斐轻功远胜于他,逃一阵,停一会,待他追近,又向前奔,
转眼间便奔出七八里地,见马春花虽然跟来,却已远远抛在后面,于是立定脚步,说道:
“姓商的,今日小爷中了你母亲的奸计,这才受辱,现下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本事。”说着
身形飞起,如一只大鸟般疾扑过去。
商宝震从未见过这般打法,吓得急忙闪避。胡斐左足在地下微微一点,身子已转过方
向,跟着进扑。这时商宝震待要再让,却已不及,当下喝道:“来得好!”双掌并击,正是
他家传八卦掌的厉害家数。胡斐左手在他掌上一搭,一拉一扭,商宝震手腕剧痛,若不是缩
手得快,双手手腕立被扭断。胡斐左拳平伸,砰的一声,击中他的右胸,跟着起脚,又踢中
他的小腹。胡斐习练父亲所遗拳经,今日初试身手,竟然大获全胜。此刻商宝震全身缩拢,
双手护住头脸,只有挨打的份儿,苦练了十多年武功,在这少年手下,竟是半点施展不出。
胡斐左腿虚晃,待他避向右方,右脚倏地踢出,正中他右腰“京门穴”。商宝震站立不住,
扑地倒了。胡斐剥下他长衫,撕成几片,将他手脚反转缚住,本要将他吊在路旁的柳树之
上,但他人小,力气不够提上树去,于是看准了一个大桠枝,抓起商宝震来,大喝一声:
“去你的!”力贯双臂,将他掷了上去,正好搁在桠枝之间。胡斐折下七八根柳条,当作鞭
子,一鞭鞭往他头上抽去,商宝震又惊又怒,知他一报还一报,只得咬紧牙关忍受。堪堪打
了三四十鞭,马春花急奔赶到,一见二人情景,大是惊诧,一时说不出话来。胡斐笑道:
“马姑娘,我不用你求告,就饶了他!”说着哈哈大笑,虽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但言语举
止,竟然豪气逼人。他随手将柳枝远远抛出,大踏步便走。马春花叫:“小朋友,你到底是
谁?”胡斐转过头来,朗声答道:“姑娘见问,不得不说。我是大侠胡一刀的儿子胡斐便
是。”说罢纵声长笑,片刻间背影已在柳树后隐没。“我是大侠胡一刀的儿子胡斐便是!”
人已远去,话声余音袅袅,兀自鸣响。树上商宝震,树下马春花,都是惊讶不已。
过了片刻,马春花叫道:“商少爷,你能下来么!”商宝震用力挣扎,挣不脱脚上的绑
缚,大是羞惭,明明是不能下来,这句话却又怎能出口?只胀红了脸不作声。马春花道:
“你别动,小心摔下来。我上来助你。”纵身跃高,想要拉住树干攀上,但那树干甚高,这
一跃没能抓住,当下手足并用,从树干爬上树去。爬到树干中间,忽听得马蹄声响,一行人
自北而来。此时晨光熹微,天将黎明,马春花心道:“怎地这早就有人赶路?”转瞬之间,
一行人已来到树下,共是人马九乘。那九人见一个大姑娘爬在高树之上,都感诧异,勒马观
看。马春花嗔道:“有什么好瞧的?走你们的吧!”那九人也不理睬,再看到树顶绑着一个
青年男子,更是奇怪。
马春花未到树顶,提气上跃,左手已在半空中抓住一根树枝,一拉之下,借势翻上,窜
到了商宝震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