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就告诉你一个人-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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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屋里没人气了,房子就老得快,房子是靠人气养活着。你这次回来住几天?”
我说:“住半个月吧,想陪你去青岛转两天。”
父亲摇摇头说:“我这样子,哪儿也不去了。能住半个月?你干脆帮我维修老房子吧。”
我有些吃惊,盯住父亲的眼睛说:“你维修它干什么?破房子,塌就塌了去!”
父亲说:“哪能呀,说不准什么时候还回来住。”
我说不赢父亲。他执意要维修房子,把塌下去的屋顶垫起来,把木头帮的窗户换成铝合金的。我真闹不明白父亲心里想了些什么,就算是把窗户换成铜的换成金的,又有什么用处呢?
母亲和弟妹得知父亲要维修老房子,也都不同意,把父亲围在当中,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他。母亲说那么几间破房子,看你金贵的,你干脆把它搬城里,晚上睡觉搂着!父亲被母亲说急了,他说你们都闭嘴,我不花你们一分钱,不用你们搬一块瓦,我自己找人干。
没办法,我只能把满足父亲的要求当作一种孝敬了。
我在城里订做了铝合金窗安装在老房子上,又回村子找了几位邻居,爬上屋顶掀开瓦片,把塌下去的房梁垫平了。父亲像当年翻新房子那样,跟在别人身后忙来忙去,看到青年人爬上了屋顶,他也要跟着上去揭瓦。我费了半天口舌,总算说服他放弃了爬屋顶的要求,他却又踩上了梯子,往墙皮脱落的地方抹水泥和白灰,似乎不亲自操作一下,就对不起老房子。
是的,父亲在表达一种歉意,他搬进城里享福了,把老房子丢在乡下孤独着,心里有些愧疚。
房子维修好了,父亲用指关节敲打着铝合金窗户,说这东西耐用,一百年也不会烂。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临走的时候,父亲又把院子清扫了一遍。
我帮父亲维修完老房子,随即去了南方,给一家影视公司写了一个多月的剧本,并没有感觉出季节的明显变化,返回北京的时候,才知道已经是深秋了。这时候,弟弟来电话,说父亲住院了,还强调说这一次住院跟过去不同,医院给父亲动用了氧气,父亲喘气很困难了。“好像要出事。”我听了弟弟的话,立即赶回了老家。
父亲病情加重的原因,是感冒引起的,感冒让他的肺炎突然恶化,住进县医院才三天,医生就下达了病危通知。见到我走进病房,他略有吃惊,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听说这阵子特别忙?”
我怕引起父亲的猜疑,就故意很随意地说:“我到烟台办点事,顺路回来看看。”
父亲说:“我没事,你也看了,该走就走,忙你的去。”
显然父亲相信了我的话。我觉得父亲的病情,没有弟弟和医生说得那么玄乎,他的精神还好,只是瘦了一些,脸色比先前更暗了。我不太相信县城医院的诊断,决定带着父亲去大医院请专家看看。我跟父亲说,你这病三天两头闹腾,弄得我在外面也不安心,干脆去大医院瞧瞧。
我把父亲带到了北京,跑了三四家大医院,专家决定给父亲动手术。有位做医生的朋友偷偷跟我说,老弟,你别折腾了,令父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动手术死得更快,就这样回家养着吧。他看我有些犹豫,就又说,你还信不过我?动手术就是给医院捐献十几万块钱,这事我最清楚。朋友说这话的时候,弟弟妹妹都在场,大家商量了一番,终于放弃了手术的念头,又把父亲转回了县医院。
回到县医院只住了一周,父亲突然不住了,说要回乡下的老房子里去住。你们谁都别劝我,劝也没有用。父亲自己坐起来穿好衣服,看样子我们不答应,他就自己走了。母亲说天气冷了,回老房子怎么生活?你就是说破了天,我也不让你回去住!
父亲叹了一口气,招手把我喊到跟前,凑在我耳朵上说:“我知道这病没治了,你就让我死在老房子里吧。”
其实在北京大医院的几番折腾,父亲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一次再也走不出县城医院了,他要在这里养到生命终结那一天。我突然想起父亲曾经说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还回来住。”原来父亲早就想到这一天,现在是他回去住的时候了。
我满足了父亲的要求,把他搬回了老房子。离开医院的时候,特意给他带了两个大氧气瓶,还带了许多一次性的针头针管,请村医每天给他打针。
父亲回到老房子,气色好多了,有几天竟然不用吸氧,一个人在院子里扶着老房子的墙壁,拐着腿慢慢走路,享受冬日的阳光。我心里甚至以为会产生奇迹,父亲说不定在老房子里起死回生呢。
然而奇迹没有发生,父亲在老房子里住了十多天,就开始昏迷了。他昏迷了两天后突然醒过来,仿佛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一样,慵懒地睁开了眼睛,看着我。
我说:“爸,你觉得好些了?”
他说:“胸闷。”
我说:“要不,咱们再去医院看看?”
父亲没吭气,大概他也知道我说的只是安慰话。父亲眼睛瞅着屋顶,琢磨着什么,好半天才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从他的眼神中知道,他有重要话要跟我交代了。我朝父亲嘴边凑了凑,希望他说话的时候能省一些力气。
父亲说:“别忘了,以后抽空回来看一眼老房子。”
他直着眼睛看我,等待我点头。我点了头,他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在弥留之际回到老房子了,他是要给老房子添加一些厚重的东西,添加一些能够把我拽回来的力量。
这些年杂事缠身,我很少能抽出时间回老家,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父亲。今年暑假,女儿吵闹着要去海边玩,我一想,就带她回老家烟台吧。
回老家的第一天,我就带女儿去看望老房子。我打开院门的时候,满院子的寂寞扑面而来。青草已经长满了院子,墙根下栽种的花儿,开了又败,败了又开,花瓣儿落了一地。女儿有些不满,说老房子有什么看的?破破烂烂的。她说着,弯腰朝腿上抹风油精。刚才从门前一人高的杂草中穿过的时候,她被野蚊子叮了几口,腿上起了红红的大包。
我不理会女儿的牢骚,一个人在院子里转悠。我走到墙角一堆杂草前,随意地踢了一脚,一只铁环滚了出来。我眼睛一亮,是我小时候玩的滚圈。铁环有篮球那么大,已经锈迹斑斑了。记得小时候,伙伴们谁有这么一个滚圈,是很值得炫耀的。我惊喜地朝女儿喊:“快来快来,你看,这是我小时候的玩具。”
女儿把铁环拿在手里,厌恶地看了一眼,说什么破玩意,甩手抛进杂草里。铁环落下的杂草处,蹦出一只蟋蟀,我本想跟女儿说说小时候玩蟋蟀的快乐,但看女儿不耐烦的样子,也就闭嘴了。
我掏出照相机,让女儿站在老房子前说:“别动,我给你拍张照片。”
女儿噘着嘴说:“到了海边再照吧,这儿有什么可照的?”
我终于忍不住说:“让你留个纪念,等我死了,你有时间就替我回来看看老房子。”
我说完,就觉得自己这话太傻了,女儿不可能像我一样,记住父亲的话。老房子跟她没有多少关系。我看了一眼老房子,发现屋顶的一些地方又塌陷下去了,墙皮也脱落得不成样子了。父亲说得对,房子是靠人气养活着的,没了人气,房子很快就苍老了。我知道总有一天,老房子会在孤独中倒下去。我心里只是希望老房子能够多坚挺几日,替我留住院子里蛐蛐的叫声,留住我童年的一些温暖,留住父亲母亲的气息。
女儿又在催促我走了,她已经站在大门外等待我了。我本想把相框里那几张绝版的童年照片取走,想了想,还是留在老房子里吧。
关上院门,挂上了那把大铜锁,我看着锁鼻慢慢地插进锁孔里,终于发出咯嚓的响声。就在这瞬间,我眼前突然出现了当年老房子前的一排马棚,我清晰地看到了马匹的眼睛。
是的,我能确定,是马匹忧郁的眼睛。
·10·
衣向东作品
亲爱的爸爸妈妈
1
吉瑞祥的女儿十五岁了,长成了一朵花,那模样很容易让人想到婀娜多姿亭亭玉立之类的词语。吉瑞祥跟女儿并肩走在路上,认识的人见了就会说,哟,老吉,生了这么个漂亮女儿,真是福气呀!吉瑞祥也就笑着说,那是,有女儿就是福气。说完,腰板挺得很直,一脸的幸福感。吉瑞祥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幸福,别说女儿长得好看,就连那些长成歪瓜裂枣的女孩子,她们的爸爸也是当成了明珠捧在手里。
妻子陈红跟吉瑞祥的感觉却不一样,她听到别人夸女儿,心里所有的委屈和烦恼就翻涌上来,就会说,好?有什么好的,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你打不得骂不得,跟她说话还要掂量半天,声音粗了不行,尖了不行,高了不行,酸了还不行,简直比跟后娘说话还难!
陈红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类似她这种苦恼的母亲也不在少数。这些母亲聚在一起声讨各自女儿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激动,一个比一个苦大仇深,说到伤心处,竟然声泪俱下。
哟,要说我女儿呀,那张嘴就像是景德镇的瓷窑,词儿多着哩,我说她一句,她回敬我三句。
你们不知道哎,我女儿长得比我都高,跟一个男孩有了那事,怀孕了,我气得推她一把,她站得比木桩还稳当,可她推我一把,推了我个大屁墩。
我都懒得说我那小祖宗,说起来心里就憋气,前些日子我骂了她几句,赌气离家出走了,你们猜猜她跑哪儿了?跟火车站一些要饭的孩子混在一起了!
…………
最后,母亲们叹着粗气,总结出一句话,说,女儿都不是省油的灯,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
吉瑞祥的女儿叫吉歌,一米六五的个头,只比陈红矮两公分,而且发育得很好,胸脯和臀部开始丰满了。比较其她女孩子,吉歌算是懂事的,对父母很少发脾气,说话办事挺稳重的。偶尔跟陈红顶几句嘴,也是不温不火,慢悠悠的口气。陈红最生气的就是吉歌这种不温不火的劲儿,你磨破了嘴皮子批评她半天,她却没反应。认识她的人都说她聪慧,可她每次考试都没个准星,发挥好了能考前几名,发挥不好就成了差等生。考好了,没见她高兴,考坏了,也没见她伤心,大有宠辱不惊的风度。可皇帝不急太监急,明年六月就要中考了,要是考不上重点高中,以后就很难考上像样的大学。中考对每一个家庭来说,似乎就是一场赌博。陈红不想在这场豪赌中败下阵来。
陈红就想激励女儿的上进心。她常常把邻居的同学搬出来,说,你看看人家林成荫,原来跟你学习差不多,可现在哪次考试,人家不是前几名?
吉歌就说,別老在我面前提她,她好你认她当女儿。
听听,什么话呀!陈红就生气地说,人家能追上去,你咋不能?这么没骨气!
吉歌说,这不是骨气的事,人跟人没法比,你咋不跟撒切尔夫人比?
吉歌的话不多,却堵人嗓子,而且不按规矩出牌,总是冷不丁地斜刺过来。你要说她不讲理吧,她的话句句都是颠簸不破的真理。不是吗?人跟人就是没法攀比。
陈红气得只能跺脚,只能摔一些不怕摔的东西。
陈红生气归生气,却也不敢跟吉歌拉开阵势对决。有时话语说重了,吉歌就进了自己屋子关上门,让陈红只听到哭声见不到面,一整天不吃不喝。到了这时候,陈红脑子里想的全是一些反面新闻,某某女孩子因为父母打骂离家出走,某某女孩子因为跟父母赌气跳楼自杀……陈红的心很快忐忑不安了,吉歌毕竟是成长期的女孩子,冲动起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陈红就败下阵来,想尽办法把吉歌从屋子请出来。
吉歌跟陈红赌气的时候还有一招,就是躲在屋里写日记,写了一篇又一篇,能把陈红写得心惊肉跳,写得浑身冒冷汗。陈红做梦都想知道日记写了些什么,可吉歌的日记放在抽屉里,为了对付陈红的两只眼,特意加了两把锁。总不能把抽屉撬了吧?真撬了的话麻烦更大了,报纸上就刊登了一条新闻,一名女学生因为母亲偷看了她的日记,把她母亲告上了法院。青春期的女孩子,日记就是她们心灵的窗户,那些离家出走跳楼自杀的女孩子,事后检查她们的日记,发现很多行为,预先都写在日记里了。
在陈红看来,那些日记就像一枚枚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炸了。
陈红只能委屈自己,把火气憋在心里,对吉歌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和温柔。你不忍耐又能咋样?生孩子就是为了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