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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红楼梦(石头记)-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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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    湘云更衣时,便命翠缕把衣包打开收拾,都包了起来.翠缕道:“忙什么,等去的日子再包不迟。”湘云道:“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宝玉听了这话,忙赶近前拉他说道:“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    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他恼.谁知你不防头就说了出来,他岂不恼你.    我是怕你得罪了他,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我,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反倒委曲了我.    若是别人,那怕他得罪了十个人,与我何干呢。”湘云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哄我.    我也原不如你林妹妹,别人说他,拿他取笑都使得,只我说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说他.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他,使不得!〃宝玉急的说道:“我倒是为你,反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踹!〃湘云道:“大正月里,    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啐你。”说着,一径至贾母里间,忿忿的躺着去了.    
  宝玉没趣,    只得又来寻黛玉.刚到门槛前,黛玉便推出来,将门关上.宝玉又不解其意,在窗外只是吞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闷闷的垂头自审.袭人早知端的,当此时断不能劝.那宝玉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黛玉只当他回房去了,便起来开门,    只见宝玉还站在那里.黛玉反不好意思,不好再关,只得抽身上床躺着.宝玉随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曲.好好的就恼了,终是什么原故起的?〃林黛玉冷笑道:“问的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原故.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我比戏子取笑.    〃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笑,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    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辩,不则一声.    
  黛玉又道:“这一节还恕得.再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他和我顽,    他就自轻自贱了?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他和我顽,设若我回了口,岂不他自惹人轻贱呢.是这主意不是?这却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个偏又不领你这好情,    一般也恼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    
  宝玉见说,    方才与湘云私谈,他也听见了.细想自己原为他二人,怕生隙恼,方在中调和,不想并未调和成功,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谤.正合着前日所看《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づ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因此越想越无趣.再细想来,目下不过这两个人,尚未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为何?想到其间也无庸分辩回答自己转身回房来.林黛玉见他去了,便知回思无趣,赌气去了,    一言也不曾发,不禁自己越发添了气,便说道:“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说话。”    
  宝玉不理,    回房躺在床上,只是瞪瞪的.袭人深知原委,不敢就说,只得以他事来解释,    因说道:“今儿看了戏,又勾出几天戏来.宝姑娘一定要还席的。”宝玉冷笑道:“他还不还,    管谁什么相干。”袭人见这话不是往日的口吻,因又笑道:“这是怎么说?好好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姊妹们都喜喜欢欢的,你又怎么这个形景了?〃宝玉冷笑道:“他们娘儿们姊妹们欢喜不欢喜,    也与我无干。”袭人笑道:“他们既随和,你也随和,岂不大家彼此有趣.    〃宝玉道:“什么是‘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谈及此句,不觉泪下.袭人见此光景,不肯再说.宝玉细想这句趣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起来至案,遂提笔立占一偈云: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写毕,自虽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亦填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自己又念一遍,自觉无挂碍,中心自得,便上床睡了.    
  谁想黛玉见宝玉此番果断而去,    故以寻袭人为由,来视动静.袭人笑回:“已经睡了。”黛玉听说,便要回去.袭人笑道:“姑娘请站住,有一个字帖儿,瞧瞧是什么话。”说着,便将方才那曲子与偈语悄悄拿来,递与黛玉看.黛玉看了,知是宝玉一时感忿而作,    不觉可笑可叹,便向袭人道:“作的是玩意儿,无甚关系。”说毕,便携了回房去,与湘云同看.次日又与宝钗看.宝钗看其词曰: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    
  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    
  回头试想真无趣!    看毕,又看那偈语,又笑道:“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    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撕了个粉碎,递与丫头们说:“快烧了罢。”黛玉笑道:“不该撕,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三人果然都往宝玉屋里来.一进来,黛玉便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三人拍手笑道:“这样钝愚,还参禅呢。”黛玉又道:“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还未尽善.我再续两句在后。”因念云:“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    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    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彼时惠能在厨房碓米,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黛玉笑道:“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    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儿,命你们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四人听说忙出去,至贾母上房.只见一个小太监,    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有一个,众人都争看乱猜.小太监又下谕道:“众小姐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在纸上,一齐封进宫去,娘娘自验是否.    〃宝钗等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    故意寻思,其实一见就猜着了.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一并将贾环,贾兰等传来,一齐各揣机心都猜了,写在纸上.然后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在灯上.    
  太监去了,至晚出来传谕:“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    不知是否。”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乱说猜着了.太监又将颁赐之物送与猜着之人,每人一个宫制诗筒,一柄茶筅,独迎春,贾环二人未得.迎春自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贾环便觉得没趣.且又听太监说:“三爷说的这个不通,娘娘也没猜,叫我带回问三爷是个什么。”众人听了,都来看他作的什么,写道是:    
  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众人看了,大发一笑.贾环只得告诉太监说:“一个枕头,一个兽头。”太监记了,领茶而去.    
  贾母见元春这般有兴,    自己越发喜乐,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当屋,命他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写出来粘于屏上,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贾政朝罢,见贾母高兴,况在节间,晚上也来承欢取乐.设了酒果,备了玩物,上房悬了彩灯,请贾母赏灯取乐.上面贾母,贾政,宝玉一席,下面王夫人,宝钗,黛玉,    湘云又一席,迎,探,惜三个又一席.地下婆娘丫鬟站满.李宫裁,王熙凤二人在里间又一席.    贾政因不见贾兰,便问:“怎么不见兰哥?〃地下婆娘忙进里间问李氏,李氏起身笑着回道:“他说方才老爷并没去叫他,他不肯来。”婆娘回复了贾政.众人都笑说:“天生的牛心古怪。”贾政忙遣贾环与两个婆娘将贾兰唤来.贾母命他在身旁坐了,抓果品与他吃.大家说笑取乐.    
  往常间只有宝玉长谈阔论,    今日贾政在这里,便惟有唯唯而已.余者湘云虽系闺阁弱女,却素喜谈论,今日贾政在席,也自缄口禁言.黛玉本性懒与人共,原不肯多语.宝钗原不妄言轻动,便此时亦是坦然自若.故此一席虽是家常取乐,反见拘束不乐.贾母亦知因贾政一人在此所致之故,酒过三巡,便撵贾政去歇息.贾政亦知贾母之意,撵了自己去后,好让他们姊妹兄弟取乐的.贾政忙陪笑道:“今日原听见老太太这里大设春灯雅谜,故也备了彩礼酒席,特来入会.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以儿子半点?〃贾母笑道:“你在这里,他们都不敢说笑,没的倒叫我闷.你要猜谜时,我便说一个你猜,    猜不着是要罚的。”贾政忙笑道:“自然要罚.若猜着了,也是要领赏的。”贾母道:“这个自然。”说着便念道:    
  猴子身轻站树梢.    
  ——打一果名.    
  贾政已知是荔枝,便故意乱猜别的,罚了许多东西,然后方猜着,也得了贾母的东西.然后也念一个与贾母猜,念道: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    
  虽不能言,有言必应.    
  ——打一用物.    
  说毕,    便悄悄的说与宝玉.宝玉意会,又悄悄的告诉了贾母.贾母想了想,果然不差,便说:“是砚台。”贾政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是。”回头说:“快把贺彩送上来.    〃地下妇女答应一声,大盘小盘一齐捧上.贾母逐件看去,都是灯节下所用所顽新巧之物,    甚喜,遂命:“给你老爷斟酒。”宝玉执壶,迎春送酒.贾母因说:“你瞧瞧那屏上,都是他姊妹们做的,再猜一猜我听。”    
  贾政答应,起身走至屏前,只见头一个写道是: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贾政道:“这是炮竹嗄。”宝玉答道:“是。”贾政又看道: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    
  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贾政道:“是算盘。”迎春笑道:“是。”又往下看是: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    
  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贾政道:“这是风筝。”探春笑道:“是。”又看道是:    
  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贾政道:“这是佛前海灯嗄。”惜春笑答道:“是海灯。”    
  贾政心内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一发清净孤独.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    〃心内愈思愈闷,因在贾母之前,不敢形于色,只得仍勉强往下看去.只见后面写着七言律诗一首,却是宝钗所作,随念道: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此物还倒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皆非永远福寿之辈。”想到此处,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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