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人的梦-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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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自问:他们怎么始终不去欺凌我这样的人,一次也没有激起像我这样的人的醋意和嫉妒
呢?我多次自问:我这个爱吹牛说谎的人,怎么能不对他们说说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这
些事情他们当然是一无所知的,怎么能不想以此使他们震惊,或者哪怕只是出于对他们的爱
慕呢?他们都像孩子们那样欢蹦乱跳、兴高采烈。他们在自己美丽的园林中和树林里漫游,
唱着自己优美的歌儿,食用容易消化的食物、自己树上的果实、自己森林里的蜂蜜,以及那
些喜欢他们的动物的乳汁。他们只需从事轻微的劳动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自身的衣食问题。
他们男欢女爱,生儿育女,但我从未发现他们·贪·淫·好·色。在我们地球上几乎所有的
人都难逃淫荡的劫数,淫欲是人类万恶之源。他们为新生命的降临而欢天喜地,这是他们幸
福乐园的新人。他们相互间没有争吵,没有妒忌,甚至不知道争吵与嫉妒为何物。他们的孩
子是大家的,因为大家组成一个家庭。他们差不多完全没有疾病,虽然也有死亡;他们的老
人死得安详,好像睡着了似的,人们围在身旁为他送终,他含笑地向人们祝福,人们也报以
愉悦的微笑送别。此时,我没有看见人们悲伤、流泪,有的只是加倍的恍若狂喜的爱,但却
是一种泰然、充实、沉静的狂喜。可以认为,他们和逝者之间,甚至在他死后仍然互相交
往,死亡也割不断彼此的尘世联系。当我问及他们有无永恒的生命时,他们近乎不懂我的意
思,但很显然,他们坚信不疑,对他们而言这不成为问题。他们这里没有寺庙,但他们与整
个宇宙有着休戚相关、生气勃勃、分割不开的联系;他们不信宗教,但他们确信,当人间的
欢乐达到尘世的极限时,那么,对他们——生者和死者来说,同整个宇宙更为广泛的交往就
会到来。他们兴味盎然地盼望着这一时刻,不慌不忙,无忧无虑,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互通
信息。每晚睡觉以前,他们都爱同声合唱和谐悦耳的歌曲。他们用这些歌曲表达一天的种种
感受,讴歌和告别即将逝去的一天。他们赞美大自然,赞美大地,赞美海洋,赞美森林。他
们喜好创作描写对方的歌曲,像小孩那样互相夸赞;这是一些质朴无华的歌,但它们发自内
心,感人肺腑。不只在歌曲中,看来也在度过整个一生中,他们都是互相赞赏的。这是无所
不包、普普通通的一种爱慕。另有一些歌曲庄严奔放,我差不多全听不懂。我认识歌词,但
老是品味不出其中的全部含义。我的脑子似乎难于理解,但我的心灵却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愈
来愈领悟得到。我常常对他们说,这一切我过去早有预感,所有这些欢乐和赞歌在我们地球
上对我来说却是无边的忧烦,有时竟是难以忍受的痛苦;当我的心灵进入梦幻,脑海中出现
憧憬时,我就预感到会有他们这些人,会有他们的赞歌;在我们地球上,面对西斜的残阳我
常常热泪涔涔……我恨我们地球上的人,但恨中总包含着苦闷:我为什么恨他们而又不能不
爱他们呢?我为什么不能不宽恕他们呢?我爱他们,但爱中也总是有着苦闷:我为什么爱他
们又同时要恨他们呢?看得出来,这里的人听了之后,不理解我说的什么,但我不会因为我
同他们说过一席话而感到遗憾,因为我知道,他们理解我无限思念我别离的那些人。是啊,
当他们用充盈爱抚的亲切目光瞧着我的时候,当我在他们面前,感到我的心灵也逐渐变得像
他们的一样纯洁、诚实的时候,我就不再因为不理解他们而有所遗憾了。生活竟是如此充
实、丰满。身临其境的一番感受使我精神激奋,于是我默默地祝福他们。
啊,所有的人现在都当面嘲笑我,一口咬定说,梦里的东西不可能像我现在所描述的那
样细致入微,我在梦中的所见或感受不过是梦境产生的幻象,而那些细节是我梦醒后自己杜
撰出来的。当我向他们坦言,说实际上也许是如此时——天啊,他们当着我的面笑得有多
欢,他们有多快活啊!是啊,真的如此,我完全被梦幻的感受陶醉了,而且只有这种感受才
完整地保留在我备受创伤的心中:可是,梦中真实的形体和真实的形态,即梦境中实际所见
的那些形象,丰满得如此和谐,如此美妙,如此生动,以致我梦醒后自然无法用我们贫乏的
语言去表达出来,因而它们在我的脑海里必然变得淡漠起来,于是在后来,我也许真的不自
觉地编造出一些细节,尤其在情急之下想一吐为快,失实之事自然难免了。不过,我怎能不
相信这都是实有的呢?事实也许比我说的还要完美、清晰和兴味千倍呢?就算这是一场梦,
然而,这一切不可能是没有的。您听我说个秘密吧:也许所有这一切根本就不是梦呢!因为
当时发生的事逼真得如此惊人,梦中是不能构想出来的。暂且说,这梦是我心里想成的,但
是,我的心难道能虚构出后来遇到的那种惊心动魄的真理吗?我自个儿在心里怎么可能臆造
或幻想出那种真理呢?我那渺小的心脏和空虚、多变的头脑,怎么能达到那真理的灵感呢!
啊,您自己评评吧。我一直隐瞒到现在,但如今我要把这真理和盘托出来。问题是我……把
他们全都教坏啦!
五
是啊,是啊,结果是我把他们全教坏啦!这怎么会发生的——我不明白,但我记得清清
楚楚。梦境穿越数千年,在我心里仅仅留下整体的感受。我只知道,他们堕落的原因是我。
我像一条可憎的毛虫,又像传染了许多国家的鼠疫杆菌,把这块我来之前没有罪恶的乐土全
玷污了。他们学会了撒谎,爱上了虚伪,尝到了谎言的甜头。唉,起初他们也
许·本·无·邪·念,只是出于戏谑、卖弄、好玩,也许真有点儿动心,可是这一动心竟深
入心底,正合他们的心意。随后就出现了淫欲,淫欲滋生忌妒,忌妒导致残暴……唉,我不
明白,也记不起了,但很快就发生了第一次流血:他们惊讶、恐惧,开始出现分歧,随后就
分道扬镳。派别出现了,他们互相敌视,漫骂、指责。他们尝到了羞辱的滋味,并将它视为
一种美德。有了荣誉的观念,各派自立旗号。他们开始虐待动物,动物躲避他们逃入森林,
并成了他们的仇敌。为了拉山头,立门户,争名夺利,互相斗殴。他们势不两立,视对方若
寇仇。他们品尝了灾难,并且爱上了灾难。他们渴望苦难,说只有经过苦难才会赢来真理。
这时,他们发明了学问。他们恶贯满盈时,却说什么手足亲情、人道主义,而且很了解这些
字眼的含义。他们罪行累累时,却想出什么正义来,并且制定一套套的法典维护正义,而为
了法典的执行架起了断头台。他们对往事已经记忆模糊,甚至不愿相信自己曾经是纯洁、幸
福的,连过去是否幸福也一笑置之,说那是梦幻罢了。他们甚至无法想象出幸福的模样,而
奇怪的是:他们绝不相信往日有过幸福,认为那是一种神话。他们渴望重新做个纯洁、幸福
者,像孩童那样心系愿望,把它奉若神明,修建神庙,为自己的理想和“希望”祈祷,同时
又深知好梦难圆,希望无法实现,却又眼泪汪汪地对它顶礼膜拜,敬若神明。可是,倘若他
们能够回到他们失去的那块纯洁无瑕的福地去,倘若有人突然把这地方重新展现给他们,问
他们是否愿意返回故土,那他们一定会予以拒绝。他们回答说:“即使我们虚伪、凶恶、行
为不轨,这一点我们·清·楚,并为此而痛哭、苦恼、自我折磨、自我惩罚,其程度也许更
甚于尚不知姓氏的仁慈法官将要对我们的审判。但我们有学问,学问将使我们重新找到真
理,我们会自觉接受真理,认识重于感觉,对生活的了解重于生活本身。学问将给我们聪
慧,聪慧将发现规律,而认识幸福的规律重于幸福。”他们就是这么说,说过之后更是只顾
自己,再说,他们也不可能有别的选择。每个人都死抱私利,挖空心思去损害和减少别人的
利益,认为生存就是如此。于是,出现了奴役,甚至是自愿的奴役:弱者甘心屈服于强者,
以便强者帮助他们去压迫更弱者。出现了贤达之士。贤达挥泪进谏,——数说他们妄自尊
大、肆无忌惮、失却和谐以及寡廉鲜耻。贤达遭到嘲讽和打击,他们的鲜血洒在圣殿的门
上。可是,出现了另一些人,他们开始考虑:如何把所有的人重新联合起来,让每个人照旧
只顾自己,同时又不妨碍他人,从而使大家如同生活在一个友好的社会中。为了这一理想,
爆发了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所有参战者这时都坚信,学问、智慧和自我保全意识,最终必将
使人们联结成为一个和睦共处、有理性的社会,而眼下为了加快事业的进程,“智者”在竭
力尽快把“愚人”和不了解他们理想的人全都消灭,以免妨碍理想的实现。但是,自我保全
意识开始迅速减弱,出现了骄横者和贪淫者,他们公然要求占有一切或抛弃一切。为了占有
一切,他们为非作歹,如若不能得逞——便自杀身亡。出现了各种宗教,崇拜虚无和自戕,
以期在虚无缥缈中求取永恒的安息。这些人在徒劳中终于疲惫不堪,满脸苦相,而他们还宣
称受苦是一种享受,因为在受苦中才有思想。他们编撰歌曲颂扬苦难。我痛心疾首地来到他
们中间,为他们惋惜,不过,我也许比过去更爱他们,那时他们的脸上还没有痛苦,他们还
是纯洁、美丽的。他们的这块土地原本是天堂,而今被他们玷污了,有了灾难,我才更爱
它。唉,我老是喜欢灾难和痛苦,但只是为了自我担待,而对于他们我怜悯得痛哭流涕。我
祈求他们原谅,我无限自责、自咒和自我鄙薄。我对他们说,这一切都是我干的,是我一个
人干的;是我给他们带来了伤风败俗、道德沦丧与弄虚作假,我恳求他们把我钉在十字架
上,我教他们做十字架。我不能,也无力自杀,但我情愿接受他们的折磨,我渴望痛苦,渴
望在痛苦中洒尽我最后的一滴血。可是,他们只是嘲笑我,最后竟把我看作疯子。他们不认
为我有罪,表示只接受符合他们意愿的事,整个现状则不能改变。最后,他们向我宣布,我
对他们构成了危害,如果我不闭上嘴的话,就要把我关进疯人院。当时我心如刀割,痛不欲
生,觉得快要死了,这时……正在这时我醒过来了。
此时已是清晨,也就是天色尚未破晓,但也有五点钟左右了。我是坐在安乐椅里醒过来
的,蜡烛已经燃完,大尉房里的人都已进入梦乡,四周静悄悄的,我们住宅里很少是这样。
首先,我异常吃惊地跳将起来;过去,我从未发生类似的情况,哪怕是鸡毛蒜皮的事:比
如,我就从来没有在安乐椅里这样睡着过。突然间,
当我站着慢慢清醒过来时,——那支子弹上了膛准备好的手枪倏地扑入我的眼帘,可我
一把将它推开了!啊,我现在要活下去,活下去!我举起双手疾呼永恒的真理;不是疾呼,
而是哭泣;我浑身充满狂热,无比的狂热。对,活下去,就——传道去!此刻我决心去传
道,而且始终不渝!我要去传道,去传道——传什么道?传播真理,因为我看到了真理,我
亲眼看见真理的光华四射!
于是,从那时起我就传起道来了!还有——我爱所有嘲笑我的人,胜似其他所有的人。
为什么是这样——我不明白,也无法解释清楚,不过,就让它这样吧。他们都说我糊涂了,
就是说,要是眼下都这么糊涂,那么往后可怎么办呢?事实的确如此:我是糊涂了,往后也
许更糟。无疑,当我要搞清怎样去传道时,也就是该说些什么话,该做些什么事的时候,我
一定会有很多错,因为传道这件事是很难做好的。瞧,我现在把一切都弄清楚了,不过,请
听我说:谁能不出错呢!然而要知道,上至圣贤,下至盗匪,大家起码都朝着同一方向,奔
向同一目标,只是各人的路子不同而已。这是一个古老的真理,不过,这里也有新情况:我
不可能完全糊涂,因为我看到了真理,我看出并且知道,人是会变得美丽、幸福,不会丧失
生存能力的。我不愿意也不会相信,邪恶是人类的常态。你知道,他们大家嘲笑的正是我的
这种信念。可我怎么能没有这个信念呢:我看到了真理,——那不是我脑子里臆造出来的,
而是我看到的,看到的,它那栩栩如生的形象永远充溢我心间。我看到的真理是如此的完
美,以致我不可能相信人类会没有真理。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