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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千堆雪[梁凤仪]-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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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坐下来,沉思!

    心上七上八落,只有一点感觉非常踏实。我突然地不再如前的悲痛,我觉得
父亲于我的一份深厚感情,并没有随他而逝,竟活生生的在人间一角,等侯我去
寻找捕捉,只要觅得回来,心上就会一如往昔般安稳了!

    一个崭新的希望,有如星星之火,瞬息之间,烧得我心灼热,一股滚滚的动
力在体内扩张澎湃,使我精神奕奕!

    三十年的父爱亲恩,当然要图报!

    就是能结识一个如此令父亲深爱,如此清幽雅洁的女士,未尝不等于寻觅稀
世奇珍,缘何会不珍之重之?

    我相信我们二人必能相处!

    百亿家财,由她领受半数,合情合理。物质享受在达到某一个程度的满足后,
不过尔尔。而事实上,我十分之一的经济能力,都已抛离那个程度很远!

    财雄势大的诱惑,在拓展企业上是无底深潭,永无止境。仁厚英明一如父亲,
都泥足深陷,不能自己,故而做到老,做到死。于我,再雷厉的叱咤风云,都不
外如是,成为财经巨擘是我的责任,而非理想,故而把集团实力分一半给另一个
父亲挚爱的人手中,何乐而不为?

    我那么热切地希望可以添一个亲人在身旁,分享我的欢愉,分担我的忧虑。
从小到大都独拥巨资,独掌权势的人,太向往有人分甘同味的乐趣了。

    况且,人拥有得太多,就够资格不自私了。

    何况,从小丧母,能在双亲亡故之时,得回一位如此深爱父亲的继母,想她
也必能爱我,何其幸福?

    远跳蓝天碧酶,近看打拍在岩石上,溅起的浪花,一如千百堆白茫茫的雪。
曾几何时,父亲必是幸福地跟他所爱的一个女人,承着良辰,观赏美景,浸浴在
美丽的黄昏之恋之中,说不尽的轻怜浅爱,谈不完的盟山誓海!

    父亲营投孤寡半生,他得着如此回报,最是公平!想想,我也浑然陶醉!可
是,那个女人是谁?

    眼前景物如昔,伊人已杳,我往哪儿找去?

    人海茫茫,别说没有贵姓芳名,连她的高矮肥瘦、年龄、样貌、职业,家庭
背景,甚而种族,都一无所知,如何寻觅?

    天!

    父亲跟我开了这么一个天大笑话!

    银行家的本色是言而有信,就这样,他就真的直接间接都不给我留一点线索,
我难道回利通银行,翻看父亲的电话簿,凡是女性,就摇个电话去探声气看看对
方是不是父亲的情妇?

    抑或在全港,以至全球的报纸,登寻人广告,资料极其简单,只道:“寻找
江尚贤情妇一名,特征:女人。”

    连自己都禁不住失声笑出来!

    若然泄露半句,如找得到真命天子的话,江家产业与之对分,自认是父亲的
情人者,怕会自世界各地飞来,踩沉香江。

    我再读父亲的遗书一遍,实在感情真挚,绝对绝对不是跟我开玩笑!

    要寻蛛丝马迹,可又难比登天!

    如何抽丝剥茧,先寻出一个头绪来呢?

    真真费煞思量!

    我开始从正途推想,父亲会跟个什么样的女人闹恋爱?

    首先,我应摒除所有外籍人士。不单因为父亲的英文不灵光,其实语言在相
爱的过程上不一定是唯一的沟通工具。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细意的行动,
都可以吸引,可以属于永恒!然,父亲一直不喜欢西洋人士,他极讨厌英国人的
阴沉狠毒,也不欣赏美国人的夸张豪放。我当然更不必朝极冷门的其他欧陆女人
身上打主意。父亲的爱人假定是中国女人无疑。

    老天,思考了大半天,才得出了这个所谓进一步的结论,真是!

    中国女人何其多?再假设这中国女人不会居于大陆,也不会居于台湾,以至
其余世界各地,因为父亲近这三五年,极少出门远行。他并非年事已高,十年前
才是五十岁刚出头,精壮异常,只是海外业务,他都让何耀基负责的多。

    那个中国女人多是在本埠结识的!

    对了!父亲患上癌症,仍坚持要我远赴加国,就是他终日养病在家,有我服
侍在侧的话,不能跟那女人见面了!可以想见情人必定在港居住!

    如此抽丝剥茧,不知要多少重功夫,才能寻出更多端倪。

    闭上跟隋,想,想,想,老希望想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耳衅软语一声,有人喊我:“福慧,你睡了?”

    我睁开眼,看见帼眉!

    太阳斜照过来,映得帼眉的脸,似浮了一片淡金。在她原本柔顺的轮廓之上,
加了精神焕发的粉饰,特别地好看。

    凭良心说,帼眉并不比我艳丽。小时候,我俩公仔似的上学,学校里的老师
以至同学们的家长,都只会一窝蜂地围上来,伸手摸摸我的苹果脸,拉拉我的长
马尾,赞我是甜姐儿。

    帼眉呢,总是乖乖地站到一旁,待赞美的人群散去,才陪着我上课下课去。

    她五官端正,眼是眼,眉是眉,整齐地排列在脸庞上,互相配衬得恰如其分,
却不见突出,她自己就曾说过“慧慧,他们说,你那对大眼睛看人时会笑,好像
能看到别人的心坎里!”

    帼屑从不妒忌我所拥有的一切。课堂上,我每每名列前茅,帼眉则一向只拿
中等成绩,问她,她会答:“跟慧慧距离太远,就省下竞争,变为欣赏,更加实
惠!”说这话的那年,她大概才十二,三岁。不是没有智慧的一个小女孩。

    也只能有如此心思,我们才能相处,进而相亲相爱。在条件上差距太远,连
交真心朋友都难。故而,我对帼眉相当珍惜,对她的大方,尤其尊重。

    帼眉说过:“每人天生的福分不同,不能强求,你升么都比我强,连父母的
爱,我也比不上你,然,有人在世上比自己幸福,终究是好事。”

    帼眉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外婆长大。小时候,她到我家来玩看见爸爸抱着我、
疼我,脸上就会流露羡慕而喜悦的表情。且曾透露,我拥有而她独缺的各种福分
中,要她挑,她只愿也能有位好父亲!

    我望着眼前的帽眉,想起过往的种种,突然心上怦怦跳动!帼眉并不漂亮,
可是她温柔婉顺,楚楚可人,不是不吸引的!会不会就是近在咫尺的这个女人?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很多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
就是眼前人!

    我的推测,也不算不合乎情理。帼眉从小就渴求父爱,父亲又因为爱屋及乌
而对她产生怜惜,实不足为奇。况且自我十六岁赴美深造开始,帼屑跟父亲在港
一直有来往!

    以帼眉一向朴实无华的性格,不重富贵而尚清廉,只谈感情而淡名位,也是
颗理成章的事。

    想着想着,我心竟慢慢温热,不期然地捉住帼眉的手,轻呼一声说:

    “眉眉,我感谢你,也爱你!”

    帼眉凝望着我,半丝惊骇,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稍稍红了脸,讷讷地说:

    “老同学,说什么见外的话!”

    我捉着帼眉的手,没有放下来,益发抓紧了放在我发烫的脸上,问“眉眉,
我有句难为情的说话,不知该不该开口!”

    帼屑的战粟加深了,用了一点点的劲力,缩回了她的手道:“有什么话只管
说好了,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定会帮忙的。”

    “目前没有要你费心费力的事,只是,想跟你道达由衷的感谢。这么多年了。
我的为人我的心意,你总应该明白,现在爸爸死了,……也只有我一人做主,谁
也不能说什么话,就让我好好地照顾你!爱护你:”

    直话直说,原来有一定的难度:

    自问兜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都不能好好表达出我的意念。

    帼眉仍然凝望着我,粉脸慢慢飞红,明显地有点难为情!

    “眉眉,我明白你的感受!从小,你就是个头脑保守的正经人,可是,世界
不同了!你要是像我一样,在海外跑过码头,对种种人际关系都会豁然开朗,自
然就不当它是一回事了!就算今日香江,各种处理感情与关系的方式,人们都勇
于接受了!更何况,我俩自小已情同姊妹,如今更进一步地相亲相爱,合情合理
之外,应该更添喜悦……”

    帼眉的脸色骤交,阴睛不定,尴尬万分。

    “福慧,我知道,你爸爸去世,你感情受创至深,渴望有人可以代替他去爱
你,情绪上,你也许极不安定……”

    “不,不,我是真心诚意的!”我不要帼眉以为我是一时冲动。

    “福慧,可是……可是,我不能接受你的特殊照顾与爱护,我不是那类人!”

    “眉眉,什么那类人?你别自贬身价,就算那类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帼眉低垂着头,片刻,喃喃自语:

    “福慧,我们只是老同学,好朋友,感情与关系永远止于此,不能稍越雷池
半步!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除你父亲之外,总会遇上个好男儿,真心诚意地爱
你,与你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过正常而健康的两性生活,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帼眉再度抬起头来,那表情的纷扰为难尴尬与无奈,触动到我另外的思维,
蓦然觉醒,我的天!

    摆这么大的一个乌龙,生如此离谱的一场误会!

    父亲的死害我心神丧乱,他的遣书又教我无所适从!情绪一下子跌荡得太厉
害,失控了,竟然出言无状!

    无缘无故,怎么把帼眉拖进八阵圈里?难怪她想歪了,以为断袖分桃,已成
今日人世间普遍接受的游戏!

    我恨得自己要死!

    “对不起,眉眉,我……”

    我不知如何解释,回想方才我那猴急焦灼的言谈举止,真要哑然失笑,自惭
形秽!

    我假定帼眉是那谜般舶女人,原只凭情急而生的直觉,武断得难辞其咎。

    帼眉如果真是父亲挚爱的人,她为什么要隐瞒?最低限度,她让我知道,又
有何不可呢?任何女人都有理由对另外一个女人缺乏信心,然,我俩相交相知至
深,总不致于将我一视间仁。

    情绪由波动、高涨,而至回落。我不免沮丧!

    帼眉站起来向我告别,真诚地对我说:

    “慧慧,你需要休息!”

    我真的需要休息,最低限度,清醒一下混乱的脑筋,平伏一下心头的愁绪!

    一连多天,午夜梦回,我老想着父亲遗书所肓!谁是那个她?

    茫无边际地日夜苦思,绝对不是办法!

    要不要找个人商量着去?

    不!

    答案是最明显不过了。最低限度,目前只能静心思虑,观察,不可以希冀有
商有量,共谋对策。因为秘密一泄露,所能招致的节外生枝,大有可能使我难于
招架,更扰乱视听,终至阵脚大乱,后患无穷!

    经历过在帼眉跟前的鲁莽,我当前的急务,应该是将激动跌荡的情绪控制下
来,镇静地尽快回复正常生活,待“对方”毫无动静以及准备下,露出破绽!

    总有一天会寻着她,并不急于今朝今时!

    休息了多日,终于算是想通了。

    第一步,也是当前最要紧的一步,就是回利通银行去,主宰乾坤!

    利通银行虽是上市公司,但江家占控股权益。父亲在一年前,已安排我入了
董事局。各人都心里有数,将来主席宝座,非我莫属。

    父亲得病之后,曾坦言对我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原以为我寿缘会长一
点,让你在银行业上成熟了,才继我位。如今,事与愿违。照说,慧慧,你浸淫
的日子不足,未够资格执掌帅印的,只有希冀我的人望声名能压得住,商场各界
人士会赏你三分面子!”

    我当时答:“爸爸,先让耀基叔继承你,再随图后算吧!”

    父亲不置可否,爱女情深,有一点稍为过分的偏私,未可厚非。

    谁愿意劳碌一生,把打下江山拱手相让,为他人作嫁衣裳?

    世界艰难,人心不测,一旦权贵在手,谁又肯轻轻将已到口的肥肉吐出来,
完壁归赵了?

    何耀基是利通银行的重臣,家境富裕,何家与江家是世交,年青时被家里安
排在利通银行跟父亲学习,何家也酌量注资利通,双管齐下,何耀基在背景与自
学两方面都表现出可观成绩,因而成为地位超然的江尚贤头号得力助手!

    父亲对何耀基也不是不欣赏的,一直盛赞他深具银行家应具的素质,沉实保
守慎重勤奋,故此这几年以来,所有决策都交到何耀基手上去推行。

    耀基叔的独生儿子何展鸿,跟我年纪相若,毕业后也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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