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梁凤仪]-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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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之人,又怕她给我说什么难听的话?虽道是,我和青云的自然相知,骤然相
爱,是缘也分也,我并无耍过什么手段自蒋帼眉的怀抱中强抢杜青云过来,我还
是有点不忍与心怯。
我若明白了自己的孤寂难耐,就更不难知晓帼眉难得重逢知音的喜悦。千析
百盼的时候得到一个看得上眼的、可托终生的人出现了,蓦然又如镜花水月,更
添九重怅惘。
我是不是对不起老朋友了?商场情场皆如战场,稍为心软,立即为敌方有机
可乘,反败为胜。届时谁又会抚尸痛哭,恃我惜我了?我告诉自己,毋须歉咎。
更何况,青云根本没有跟帼眉有过什么亲密的过程。我不是曾探听过他的口气吗?
记得青云当时答我:
“帼眉是个很善心很和蔼很教人乐于与之为友的女孩,她自大学时代,已如
是。然,好女孩在世间上也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呢!”
这个答案已很明显了,如果杜青云要爱上蒋帼眉,自不必等候至今天今时。
帼眉整个人,如假包换的五十年不变,在成长过程中既已早定模式,不见得会吸
引别人作感情上的突破。
既如是,无人,当然包括我,须要对蒋帼眉如今的可能失意负责。过一些时,
让她慢慢明白过来,我们再作联系,会比较从容一点。
在纽约,我下榻于华都酒店。
一连两天,流连于第五街,作无穷无尽的搜购。若不是复活假,很多店铺休
息,我怕是要用掉我在利通支取的一年薪金了。
差点得把铁芬妮内的好货式都抢购一空。因我有个怪念头,添购一些晶光灿
烂,耀武扬威的首饰是早晚间事了。
喜气洋洋的大日子,装备当然要极尽人间富贵,才烘托得出一份十全十美的
幸福,炫耀人前了。
不过,届时如能跟着青云一起挑,才更具意义。
香港的复活节假期过完后的那个星期二早上,才是纽约时间早一天的晚上。
我逛公司逛累了腿,回到酒店去休息,准备早点上床,明晨赶起来,精神奕
奕地参加国际银行家的研讨会。
才上了床,电话就响,是陪我一起公干来此的利通银行法律部主管霍竞庭律
师。
“江小姐,刚回来吧?可有收获?”
“收购了全纽约开门做生意的店铺!”我笑。
“何总经理刚来了电话,找不着你,留言给你,报告着各类公事。”霍竞庭
有条不紊地向我细数。
“谢谢!霍律师,明天早上在楼下餐厅跟你吃早餐再谈。”
“江小姐,还有件事,也许你有兴趣知道!”
“什么事?”
“何总经理说,今早收到杜青云的辞职信。”
“什么?”我立即坐直了身子。
我重复问:“谁辞职了?”
“杜青云!”
“怎么会?你没有听错?”
“江小姐,我相信我听得很清楚。”
我慌了手脚,立即接电话回香港,所得的答案完全一样。
何耀基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是上周末放工之前,收到杜青云的辞职信的,今天早上回来,又多收一封
他的解释函件,说有私人急事,必须离开利通,付上相等于三个月薪金金额的支
票一张,因为高级职员请辞全部要三个月通知或补足三个月人工。不过,杜先生
很负责任,他把他手上为利通银行业务拓展设计的计划书,提早完成了,交给我
们办理,并且介绍了一位电脑专才接替他的职位,我正打算尽快接见……”
以后何耀基在电话里头,再向我报告些什么,我已无心装载了。
我把电话缓缓放下,随即又立即抓起来,再摇到杜青云的家里去。接电话是
个男孩吧,声音还是幼嫩的。听见我要找青云,扬声向家里头的人间:“有人找
大哥呢,他有没有说好什么时候回港来了?”
跟着小男孩在电话里头回复我:
“他有远行,没说到哪儿去,只是过几天就会回香港来了,可以留口讯吗?
我是他的弟弟邦邦!”
“哦!”我应着,邦邦!于我曾经是个亲切的名字,如今,听到了声音,感
觉完全不一样。
我只缓缓地放下了电话。
为什么?一千一万个不明所以。杜青云的行动何解要如此诡秘?他干么辞职?
他到哪儿去了?
心上刹那抽动,一个可怖的联想出现,我惊愤莫名。
抓起电话,接到蒋帼眉的住所去,无人接听。
再接到帼眉任事的工专学院办公室,对方答:“蒋小姐到泰国去旅行几天!”
果然!是为了最终的决定,还是挑蒋帼眉,因而杜青云洒脱得干脆辞职了。
事前一点蛛丝马迹也投有。杜青云竟会是个如此深沉的人我看走了眼了?
我以为他是……
脑海里白茫茫,像片一望无际的雪地,冰冷虚无,没法有一点思虑、依归,
与色彩。
我以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久久都未能把过往的相交情节聚合成一幅清晰
的画像,让我看清楚杜青云的脸谱是红是白,是奸是忠,是愚是智,是丑是美!
我吓得蜷伏在床上,呼吸越来越急促。眼泪应该立即滚流出来,好泄心上抑
恨。然,没有呢!
我苦苦的干睁着眼,突然眼前昏黑一片……
我什么东西都看不清、看不到,活像个瞎子般。对,我一定是瞎了眼了,不
然,怎么会被人玩弄于掌上。那人是杜青云,也是蒋帼眉!
恋爱是这个样子的吗?
何以还未款尝清楚两情眷恋的甜腻,就已苦酒满杯,灌着我饮,让我肝肠寸
断,死不瞑目?
我在床上不断地翻滚,把枕头。被褥,全都蹋跌到地上去。一个翻身站起来,
手上能抓到什么,都尽情往地上摔,摔它个稀巴烂。
江福慧从来未受过这种窝囊气。
我摔得累极,一下子倒在地上,突然凄厉地、痛快地哭起来。在我有生之年
在记忆中,这是第三次嚎啕大哭。第二次,人所共知,是在父亲的丧礼上。第一
次呢,追溯到很多很多年前,大概是我十岁上下吧。帼眉来我家玩不知怎的,爸
爸竟把我的一个洋囤囡给了她,在未征求过我同意之前,擅自地从我的玩具室内
挑了那娃娃就往帼眉怀里送。
我登时妒火中侥,爸爸除我以外,未曾钟爱过别的小女孩。我更不高兴他拿
我之所有,纵使是一分一毫,去贴补别人。我有的是通天下的洋娃娃,如何舍不
得其中一二?但每一个玩具都盛载着金不换、银不换的父女深情,不容外人妄动
丝毫。
于是,我呼天抢地的嚎啕大哭,吓得父亲以及一家佣仆都慌了手脚,帼眉原
本抱住洋娃娃的手一松,洋娃娃掉在地上,她连连地退到墙角去,退无可退,就
站在那儿干睁眼。
没有人理会她,一总的人对我又吻又哄又求又拜,我心内越发觉着哭得有理,
只要尽情放声大哭,必会更惹人怜爱与使人屈服。
真是一劳永逸。自此,生活上再没有不遂我心意的事情发生过了。
这第三次的嚎啕大哭,跟第一次竟有雷同,都是蒋帼眉拿了我心爱的东西,
惹起我的不快。
然,这一次,当事人杜青云没有在场看见,我的悲痛成不了影响力,反变为
徒劳无功。
真不知哭了多久,我喘着气,慢慢回复平静。
三十岁的人足像个十岁小孩,就为着保存不了心头喜好的人与物,覆天翻地
吵个不休,幼稚不幼稚?
想深一层,真真幼稚。情爱之事,缘来即聚,缘尽则分,勉强不得。候了三
十年光景,有昙花一现的璀璩,瞬即花残人渺,其奈之何?哭不回来的事,硬吞
下去,算了。
心口的翳痛犹在。
看看表,已经凌晨二时多,这么自管自的一闹,原来也花了好几小时了。
我扶着墙,有气无力地走进洗手间去,不敢照镜子看去。
几可想像出我形容的浅俗、残败。气馁、凋零,孤独等恶形恶态来,何必还
要看个仔细!
我只替自己拿了只水杯,再走出来摸着个冰箱,胡乱抓着一瓶饮品,倒到水
杯里去,然后骨碌骨碌的灌下肚去。
稍平一平气,我坐到床上去,细细思量。
杜青云跟我,才好好的走在一起一小段日子,就如此无影无踪、无情无义,
真令人不可思议。会不会其中另有原委?
帼眉到泰国去度假,可能是老早对同学们有言在先,因此成的行,根本与杜
青云毫无关系。
杜青云辞职了,会不会是为了以一重自由的新身分去巩固我们的新关系?
对呀,男儿志在四方,何必要死守在自己女友身旁,受那裙带尊荣所带来的
层层压力?唯其要彻底而认真地跟我长相厮守,才会走上这一步棋。
为什么我不曾想过,他可以为爱我而辞退利通银行的职位呢?若真如是,杜
青云名副其实,如假包换的不爱江山爱美人了!
人情冷暖的世界,依然再有温莎公爵的故事。我心怦然一动。
很多后世的人都作理性的分析,认为公爵放弃如画的江山,下半生还不是以
另一重更自由自在的身分享受荣华富贵?如果他知道离开国土,抛弃权柄之后的
生活必是坎坷孤寒、两誓不继,他就不会作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抉择来了。
人们难得碰上一个伟大的爱情故事,于是忙不迭地歌功颂德,也不去深究其
中的微妙和利害的人际关系。
我江福慧是否也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心中所爱捧上个情圣的角色地位上?
难道杜青云掉了利通银行的高职,就要饿死不成?当然不会。然,我们再发
展下去,利通的业务顺理成章地会交到杜青云的手上去,最低限度,在公事上头,
他早晚会变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种权势,不是旁人轻易求得。当年父亲何
尝不是靠了外祖父和母亲的关系,才成银号的掌舵人?放着眼前一条平坦坦的大
路不走,而要扭横折曲,迂回婉转地去达到理想,已是一番难能可贵的量度。为
我而养就这番器量,更深感我心。
如果我这乐观的推测正确,那么,青云离开香港,可能是跑来纽约会我了。
立时间脚口怦怦跳动加速,越跳越快。
慌忙地跑到窗前去,拉起了窗帘,外头仍是黑漆一片。
黑夜几时才会过去,让黎明快快来临,好等我得着个美丽的答案?
天呀!别这般折腾我成吗?
究竟我那两个极端的推测,哪一个是真?
如此反反覆覆,不住思量,还有没有第三个可能出现了?
情绪的混乱与跌荡,终于使我累极,稍稍瞌上眼睡去一会,又转醒过来。
床头电话蓦地响起来。
是青云?
我抓起来昕,对方是男声。
“江小姐吗?我是霍竞庭。计划有改变吗?”
“计划?”
“我们一起吃过早餐,才到研讨会去。”
“哦,对,对,就是这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七时半,我这已在大堂餐厅候着你呢!”
我这才晓得自己要迟到了。匆匆梳洗过,就跑到楼下去。
华都酒店是幢占地极大仿古欧洲的建筑物。美国人大多迷恋英国文化。
我走下大堂去,缓缓地朝餐厅而行。
忽然老远看见有位高瘦身形、深棕色头发的男士,背着我,在跟霍竞庭热烈
地打招呼。
我欢喜若狂,那不就是青云吗?
我飞奔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嚷:“你果真来了?”
对方转过脸来看我,微笑着,叫了一声:“早晨!”
我呆一呆,回应着。
他并不是杜青云。
尴尬的是霍竞庭,连忙解围道:
“阮先生,你们认识吗?”
那阮先生,礼貌地答:“也许在某些银行业务场合,跟江小姐见过面了。我
是曼谷恒盛银行的阮伯滔。”
“阮先生跟我们都住这酒店,又是来参加同一个研讨会的。欢迎他一道跟我
们吃早餐。”霍竞庭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显然地看得出,我很有点心不在焉。
早餐是在过分客气而拘谨的气氛中用毕的,我自觉度日如年。
禁不住对霍竞庭说:“我今天有别的要事,研讨会那儿,你独个儿应付得来
吗?”
霍竞庭是个非常世故而深沉的人,并没有向我查根究底,只不当一回事地首
肯了,就陪着阮伯滔离开餐厅。
他再回过头,轻声地交代了一句:
“江小姐今早的脸色很疲累,要保重身体才好,若觉得有何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