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梁凤仪]-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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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山夺门而出,再回头加那么一句:”姓江的,你敢无情白事动程张佩
芬半根毛发,而不向我交代,看我怎样对
付你!‘
“我是当夜就回到程立山的家去的。”
“直至今天今时?”我问。
“对,就为了一时冲动的过错,我以半生的委屈补偿。
事件带来的好事只有一宗,程立山的不可理喻,把我和江尚贤的一段恩怨拉
平了!我对他的恩惠都被我为他带来的麻烦抵销得一干二净。这些年来,江尚贤
曾不只一次的跟我商量过,好不好给程立山一笔钱,了断关系,使我重获自由。
然,谁敢担保健在花完了钱之后的操守呢!我们握在他手上的是一个他自以
为是的借口,唯其如此,可以随时随地顺‘
着他的心意拿出来应用!何必再犯上一次更严重、更无可挽救的无私显见私!
我的自由,更别谈了!“
张佩芬只差未开口解释,她的自由老早在踏进利通来的那一无就已葬送掉了。
吓不吓死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纠葛、相处关系,恩怨情仇,可以微妙复杂
过整间利通银行的一盘数!
纤纤弱质,何只要挺身迎战江湖风浪,还要每夜里活在情丝百结的凄风苦雨
之中,难怪都说自古红颇多薄命。张佩芬的苦,更甚于傅瑞心了!
我默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可以一下于就想出来。
“江小姐,在你父亲未去世时,说老实话,我下意识地不忍远离,能为一个
知己奋斗下去,是生活上一份不可缺的原动力,我多么的需要它!
“江尚贤待我不簿,几年前已跟我商量,看有什么是他能力范围以内能为我
做的事。
“我求他以我养父之名,捐赠故乡一间小学,我曾在那儿享有一个有父母之
爱的童年,受恩深重,值得怀记。当年,母亲对江尚贤没有回报我们的恩情,有
过一段伤心担挂的日子,我都不曾向她解释过什么。江尚贤捐赠了小学,算是对
她的交代!江小姐,如果不须要再把往事陈列人前的话,对我,已是一份最宽容
大量的处置了!”
我握住张佩芬的手,表示感谢。
当然明白伤心人重提昔日伤心事,苦不堪言。
“随着国家开放,我母亲要求回乡定居,我们在小学对面为她盖了一间房子,
让她老人家每天醒来,看着孩子们笑嘻嘻地上学去,生命就似有无尽的希望与光
辉。我相信母亲得到了她需要的快乐与安宁。”
“刚才你提过在父亲死后,已给程立山三百万元?”我问,有不解。
“唉,江小姐!”张佩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是江尚贤为故乡小学成立
的基金中,我有权运用的数目,双手奉送给程立山,我毫不介意!然,他还是不
肯相信,我只在你父亲身上得到这一点的属于物质上的好处,自江尚贤去世之后,
他天天逼着我把所得遗产交出来,还屡屡声明要跑上利通来找你,跟你二口六面
地讲清楚!”
既认定了张佩芬跟江尚贤有特殊关系,也就很自然地联想到张佩芬一定会在
遣产上受益不浅!
今时今日,人们已不可能叫自己相信世界上会有只谈情爱,不计利害的男女
关系了。
偏就只有父亲才屡屠遇上真性真情的女人,连我都骇异,遑论其他人!
“江小姐,我无法不远走高飞,从前之所以不走,除了舍不得利通和你父亲
之外,还念到一走都不能了之,程立山要穷追猛打,不是好身好势的江尚贤所能
招架得住。现今我走了,他就算跑上利通来吵闹,忌惮他的程度也还不大吧!希
望你能应付!”
“你打算到哪儿去?”
“先回乡探望母亲,然后到加拿大!”
一把年纪了,还是如假包换地孤单上路,不是不凄凉的。我突然地感动了。
“让我代父亲照顾你!”我真心诚意地说。
张佩芬望住我,眼泪夺眶而出,握着子我一对手,久久才出得声来:“江小
姐……”
“是福慧,请以后叫我福慧!”
“福慧!多谢你!福慧!”
听得出来,声音在抖动之中夹杂着喜悦。
父亲,竟能在一生之中遇上起码三个真心真意地爱恋他,但求心灵相通,精
神有寄,而不奢望物质与名位的女人!
差不多令我不能置信,然,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只那第三个,又是谁?
“你到加拿大去,如果打算提前退休也是好的。如果还希望有份差事作为生
活寄托的话,我跟多伦多或温哥华的富德林银行安排一下。”
第六章'梁凤仪'
“让我想想,成吗?”
“且慢慢想好了,甚或抵埠之后,安定下来,再谋后动不迟。不论温哥华抑
或多伦多,父亲都有物业,你就住进去。相信他在天之灵,会好欢喜你能在我们
的家业内开始新生活!”
张佩芬没有推辞。
施惠于人,还真要讲心思。倘若我胡乱地塞给对方一笔钱,非但达不到相帮
的目的,更可能搞得彼此难以下台。
真心诚意地辅助他人既不可希图回报,更重要的还是,别让人看出那是一只
同情之手。
一般情况下,不介意因同情而受惠的人,未必值得同情。对待值得同情者,
又只宜把同情之心遮掩起来。
做人处世之难,可见一斑!
连我都微微叹息起来!
“至于那三百万元,既已送给了程立山,也就算了,我再拨回一些钱给故乡
小学的基金,也留着应急吧,”
“我还有利通的一笔退休金,颇可观,足以维持以后生活,不见得需要那笔
钱!”
“小学须要维修扩充,也是要运用基金的!”
“可是……”
“请放心,程立山那儿,我会想办法应付。不见得他拿着死人的声誉作威胁,
能有什么成效。他已得到多过他应得的,一切都必须适可而止。”
“福慧,你要小心!”
“我会!”
“那么,我得走了!”
“你现今就回程家去?”我问:“不必了吧!”
“你意思是,我应该立即启程?”
“最低限度,住到外头去几天,程立山那儿,回去干什么呢?有你留恋的人,
非取回不可少之物吗?‘
张佩芬垂着头,毅然决然地答:“没有。”
“我这就让司机把你送去文华休息一会,再安排其他—切,好不好?”
张概芬站起来,要离开办公室时,我突然省起了,要问她一件要紧事:
“你跟在父亲身边多年,他可真真斩断七情六欲,对所有的女人都不作非非
之想了?”
我说这番话时的语调极之轻松,刻意地掩饰心内的紧张,更希望我不经意的,
俏皮的发问,能飞越张佩芬的戒备和她的自筑藩篱,引导她无意中向我泄露机密。
果然张佩芬老实地说:
“妄谈情爱,不是你父亲的品性,然,男人,有哪个可以真正做到忘情之后,
必定弃欲!更何况商场之内,诱惑多的是!那些年,福慧,我不怕对你说,我有
时也蔡不住有个古怪念头,宁愿自己摇身一变而为青楼红杏,好跟心上人一尝鹣
蝶美梦,傻不傻?”
我拍着她的肩膀:“傻呢,然,傻得好合理,好可爱!”
张佩芬盈盈一笑,服角的皱纹刹那堆在一起,很显老,却呈一分泱泱大度的
风采,予人很大的吸引力。
女人一谈心中所爱,就可以如此光彩照人!真是!
张佩芬离去之后,我颓然地跌坐在办公椅上,累得像打完一场仗!
我闭目养神,静静地思考,应如何处理一总的后遗症。
安排张佩芬在这一两天内离港,到彼邦去重过新生活,并不困难。
然,她走了之后,千个重责就会落在我的肩膊上,我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去承
担?
不是不惊惶的,赶狗入穷巷的后果堪虞,那头若是无家可归的疯狗,更难以
估计他反噬的凶狠程度。万一他宣诸武力,我如何是好?又或者他果真站出来,
说尽父亲的坏话,让死者含冤莫白,还要折损殁后英名,我又如何对得住父亲了?
蓦地睁开眼,似发了一场恶梦。
一手一背的汗,湿腻腻地胶着全身,令我怪不舒服,冷颤连连。
怎好算了?
我霍地站起来,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怎好算了?
对讲机突然传来“喂喂”之声,吓我一大跳。
什么叫草木皆兵?这一刻,我明白个透。
“江小姐,你在吗?”康妮的声音。
我不悦,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对方静默了一阵子,显然地不知所措。
大惊小怪的人其实是我。
当然,最有权威的贼喊捉贼者是支付你起居生活费的人!
小秘书在人海之中初尝风浪了,实属自然。
“对不起,江小姐,”
我并不放过:“有什么话,快说!”
康妮讷讷地,连声线都惊得放软,答:“何总经理他们在会议室等你开会,”
讨厌:我立即道:“给我取消!我有要事,把会议统统改期!”
“改到几时呢?”
“另行通知!”
“那么,等会儿,恒发地产的酒会……”
“不是说统统作罢吗?别再骚扰我!”
天要塌下来了,还开什么会?去什么酒会?
我宜得一手就把办公桌上的所有文件都扫落在地,发泄掉我越来越紧张的情
绪。
好不好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叫程立山的人寻出来讲数?
如果他开天杀价,我是否肯落地还钱?
当然不肯,这种无赖,需索永无休止。
这三十年的姑息养奸,今日,必须来个了断!
可是,我跟程立山,活在两个世界里头的人,既不能硬拚,也不便软磨,如
何了断法?
我完完全全地坐立不安,想不出法子来。
能找个什么人商量着办?
何耀墓?不成,他若是老谋深算,更不宜让他知道太多。关连一大,有可能
又是另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人际关系战役。在利通,我和他的权势,必须保持一
个距离。尤其现今我羽翼未成,初登大堂,更不好处处让他窥视死门,把握太多
我的弱点与话题!
瑞心姨姨?就更不必说了。
蒋帼眉吗?算了,她在我的故事内,永远只胜任一个聊胜于无的脚色。
我完全可以估计到把事情告诉她的后果,帼眉若不至于惊惶失措至面无人色,
就会建议我报警去。
天!报什么警?
今时今日,作奸犯科者众,可是,谁又在荷枪实弹地明劫明枪了?
要计算蒋帼眉之流的匪徒,或许能报警落案。跟我江福慧较量的人,就不见
得能轻易绳之于法了。
是荣耀抑或悲哀,难以定论与言宣。
总之,帼眉在此事上,必非合适的帮手。
我蓦然省起杜青云。
他是个合适的跟我共赴时艰的人选吧!不单为了对他的确有一重似是挥之不
去的好感,而是,机缘巧合,杜青云已目睹今日的情状,聪敏如他,多少有点事
情的眉目在心上,反正天机已经泄透,就不妨将错就错,寻他商量去。
单是要我无缘无故地重新把这故事讲述出来,我都会觉得不舒服。
跟杜青云,最低限度可免去这层愁苦。
坐言起行,事不宜迟,我把他约到深水湾的高尔夫球会所去。
毋须我把故事很详细地重复一遍,杜青云竟是个干净利落的人。
一开腔,我当然不曾提及有关父亲遗书的秘密,才把重要的情节与关键交代
过来,他就频频点头,说:“我要知道的,已经足够。目前,最重要是谋求解决
方法!”
话头醒尾,且一语中的,非常地令我快慰。
“简单地下结论。”杜青云说:“我们要令到程立山从此之后,消声匿迹,
不再打江家甚至张佩芬的主童!”
“对!”一整天以来,我未曾像如今般安乐与兴奋。
从前,父亲在世,每有麻烦,就必跑到他跟前细诉。父亲是个有办法的人,
他永远能给我解决困难。
那份备受保护和照顾的轻快,似已离我经年,变得陌生。如今跑回来,似曾
相识,益显亲切。
“还有。”杜青云补充:“不能再便宜他一个子儿,多年以来,程立山已得
着超越他名份以及品行应得的东西了。”
百分之一百同意,问题似已解决了一半。杜青云的了解和肯定,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