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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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过头去,对站在不远处的宋管家说:“备点酒,我要暖一暖身子。”
宋管家应诺一声,从夜色中退了出去。
杜五冷冷地笑了几声,对,只可能是夏炳生。这个香堂二排的圣贤大爷,负责香堂
内外的谋划事宜,三十多岁,窄长脸,小眼,心狠手辣,使一把七星剑,武艺极好。杜
五常从夏炳生过于殷勤的目光里,感觉到他心底里的委屈和不驯。两年前,夏炳生因勾
引一个洪门弟兄的妻子,又索逼他人钱财,被人告发。按本堂规矩理应处死,杜五念他
精明能干,又正当用人之际,便有意袒护,留其性命,处以“三刀六洞”的家法—三把
“小宝”(匕首)洞穿两腿一臂。随即杜五令他回乡下养伤,连带闭门思过。但日子一
天天过去,夏炳生老借口伤势未愈,迟迟不肯归回。
杜五又想起那大用刑时,夏炳生倔强地昂着头,眼角的余光冷森森地射向他。
更让杜五痛苦的是,各处谣言四起,说是他杜五出卖了兄弟,要不怎么他一个人丝
毫无损,逍遥在外?
他不能不清理门户,他不能不重视自己的清白。
这一夜,杜五一杯一杯喝着宋管家烫热的酒,十余杯过去只是稍有醉意,然后取下
墙上挂着的虎头刀,握住刀柄,轻轻一抖,刀匣飞了出去,稳稳地挂在墙上。
宋管家喊了一声:“好。
杜五也不说话,便沙沙沙地舞将起来,只见刀光闪跳,寒气四泻。
宋管家知道,杜五大爷每喝酒兴酣,再舞刀不止,便是有一件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伍
黎成轩送走了家小之后,开始焦躁地等待着什么,食无味,寝不安,而且开始整夜
整夜地失眠。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静听着雪花飘舞而下的声音,雪瓣与雪瓣在空中彼
此棱角相触,发出一种极细极脆的碎裂声,然后落到地上,又是极浑厚的一响。雪花一
层一层地铺砌,松松的,软软的,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掩埋。他奇怪他的听觉竟如此灵敏。
他想起他营造过的一个一个的园子,雪落在那些亭阁、假山、花圃、廊檐上,定会传导
出更为奇妙的音韵。又想起万笋楼前那一片翠竹,雪覆枝叶,定如王琢琼雕,雪花落下,
一定会发出叮叮咯咯的环佩之声。
就在这时候,黎成轩于一片雪声中,听出有一个人影飘然掠过墙头,如一把剪刀将
一片雪声剪断,然后轻轻地落到小院里。接着,窗子被悄然拨开,一片方方的东西从窗
缝中飞人室内。窗子带严,人随即远去。
点燃烛台,黎成轩从地上拾起一个梅红大帖子,打开一看,便知杜五已返回万笋楼,
邀他去叙谈叙谈。
黎成轩看罢帖子,烧了。心却腾起一片火苗,他又可以重见他的万笋楼了,屈指算
来,竟别了这么多的日子,梦绕魂牵,思念日切。他知道各处在通缉杜五,他应该去看
看这个老朋友,和他聊聊天,下下棋,解解他心头的郁闷。
好容易挨到天将破晓,黎成轩悄然出屋,然后去马店雇了一匹好马。
马店的老板是熟人,好奇地间;“这么早?到哪去呢?
黎成轩说:“哪里也不去,随便走走而已。‘只恐诗少幽燕气,故作冰天雪地行’,
找点做诗的材料。”
“黎先生,雅!
黎成轩一跃上马,顶着漫天风雪朝郊外奔去。寒风冷雪,扑在脸上生痛生痛。他不
时地回头望望,空阔处了无人迹。马蹄得得,踏不醒四面寂静。
他和杜五见面时,彼此都能感受到心情的凝重,所有的寒暄皆成为多余,四目相对。
一时无话可说。
顿了一阵,杜五说:“我是朝廷重犯,想不到黎兄敢应邀而来。”
黎成轩笑了笑:“我想来看这座楼,也想来陪陪杜五大爷,一切皆是缘分。”
他们坐到炭盆火前,喝酒、聊天、下棋。
杜五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喝酒下棋的间隙里,便与黎成轩说起造园的事来。黎成
轩发现社五是看过许多名园的,也能说出此中的奥妙,偶有疑点相告,说的皆是关键处,
这使黎成轩十分高兴。
杜五说:“一些名园中,皆设曲桥、曲径。曲廊,为何不设平桥、直径、敞廊呢?
黎成轩说:“这些构置,原本在交通意义上,不过是由这一点到另一点而已。园林
中两侧皆有风景,随直曲折一下,使行者不断变换角度,景因曲折而一步一新,也就更
有意味
杜五又问:“远山无脚,远树无根,远舟无身,只见帆,这是画理,可否也是造园
之理?
“正是,正是,杜五大爷真是行家里手。园林的每个观赏点,皆一幅幅不同的画,
要深远而有层次。所谓‘常倚曲栏贪看水,不安四壁怕遮山’。若明白这些,在造园时,
宜掩者掩之,宜屏者屏之,宜敞者敞之,宜隔者隔之,宜分者分之,园子也就好看了。
故建亭要略低山巅,植树不宜峰尖;山露脚而不露顶,露顶而下露脚;大树见梢不见根,
见根则不见梢:皆是此理?
杜五频频点头,说:“黎兄这才是真知的见,杜某佩服佩服?
暮色四合。
杜五问:“明日黎兄得闲再请光临敝园。”
黎成轩很觉意外,心想:这天寒地冻的。何不留我一宿?
杜五抱歉他说:“兄非山堂中人,有些规矩是破不得的,海涵,海涵?
黎成轩说:无妨,元妨。”
顶风雪,黎成轩扬鞭策马而去。
一连七日,黎成轩皆应约而来。
马店老板在他牵马出厩时,目光闪闪烁烁,充满了惊疑。在那一刹那问,黎成轩突
然明白了什么。
今日摆开棋盘,双方刚落二三子,黎成轩突然说,“杜五大爷,恕我直言,你可是
想用我作诱饵,引人而来?
杜五一惊,一张脸顿时红了,随即但然相告:“黎兄,此中隐情,未能明说,请你
原谅。洪门败类不除,则灾祸不绝。你所营造之万笋楼,乃万样楼,正可设伏。”
黎成轩长叹了一口气,说:“万笋楼乃我之心血之作,看来是难以传世了。”
杜五起身抱拳行札,说:“我欲与楼同生共死,只可惜你一番苦思付诸东流,又把
你拖迸这一场大劫,杜某也是不得已啊?
黎成轩不禁热泪盈眶,说:“社五大爷有如此豪情,我亦并非无备而来。家小早已
移居,我已无所牵挂了。我毕生之才情,凝结成这座万笋楼,楼亡即我亡,我岂不知大
凶之重要川杜五大爷,只管按你的想法去做!
杜五说:“黎兄,我们坐下来继续下棋吧,我想该来的人也快到了。”
“好。下棋,下棋。
陆
杜五两指间云子的粉未籁籁落下,如一阵淡黑的轻烟。
楼外依旧是风狂雪猛,大地间仿佛澎湃着万顷雪涛,奇寒砭骨。
杜五说:“黎兄,他们来了,而且会来许多人,一场恶仗即临,你与宋管家从暗道
先走吧,由我一人来了结这个洪门败类。”
宋管家老泪纵横,说:我跟着杜五大爷几十年了,岂可一个人偷生而去?我已是风
烛残年,又无家小,无挂无碍的。黄泉路上。你杜五大爷多个伴吧。黎先生先走吧,你
这一身绝技,总得传下去的。”
黎成轩亦摇头,说:“有意无意间,我已参预这个情境,可算是洪门中的人了,和
杜五大爷、宋管家厮守一处,是我的福气。我和宋管家先上顶楼,我们在那里迎候你杜
五大爷,真正领略你的英雄本色。”
说毕,黎成轩仰天一笑。
杜五叹了口气,对两个站在身边的侍卫说:“你们找地方躲着,将此处情形看个清
楚,然后从暗道出去,将谁是洪门叛逆遍告弟兄们,以还我一世清白!
说毕,杜五大步出楼,向园门口走去。
宋管家迫出来,说:“杜五大爷,你没带虎头刀。
杜五说:“何必用刀,这楼比刀厉害千百倍,哈哈……
黎成轩突然间有了悲壮意绪,不是为自己,是为这座楼。他不可能再造一座这样的
奇楼,后人亦不可能,可惜,可惜!
宋管家又说:“黎先生还是从暗道走吧,也许逃过此厄,可再造一座这样的楼!
“宋大爷,此楼虽只造七年,却是蝉恩竭虑,用尽一生积累的才智,这样的楼不可
重复,也无法重复。咋夜,我在家中将所有图稿一并焚毁,决意与这座楼同归于尽,从
此再不作满清之顺民,愉快,痛快。我们上楼去吧。……
那两个侍卫早已不见。
在登楼的那一刻,黎成轩回过头去,只见杜五高大的背景剪开一天雪幕,大步而去,
脚下雪花四溅,震得地皮微微发颤,不禁喝了一声彩〃此才是磊磊落落大丈夫!”
柒
杜五打开园门,门外果然站着四个彪形大汉,一个个眉字问杀气闪烁。
为首的一人,上前行札:“不速之客,踏破山门前来拜谒杜五堂主。”
杜五抱了抱拳,剑眉一扬,高声问:“来人出世何时辰?”
这里洪门规矩,凡陌生人来访,必须对“海底”(隐语),以确定来人身份。不是
洪门中人,是不懂得这些“海底”的。
那汉子忙施礼答话:“义兄问我何年辰,岁次排来是甲寅,吉月孟秋念五日,时逢
好位我生身。”
杜五又问:“来人贵府在何处?”
答:‘枯木逢春早发芽,八仙过海插金花,公主骑马路上过,松柏林中是我家。”
“路上可见庙一座?”
“灵王庙内插金花,万姓同埋共一家。普天之下洪为姓,风人说我采桑花。”
“灵王庙过又何山?”
“步至乌龙景色辉,百花开放乌音啼。龙吟虎啸山川秀,明人前有对联题。”
杜五几问之后,便知不是洪门中人,这些“海底”是由人教过,反复背熟的,如背
书般呆板而不带此中人的激动与潇洒。但为了表示他的“谨慎”,故意地多问了许多
“海底”,以便宋管家、黎成轩可以从容上到顶楼,侍卫可以迅速地藏匿。
杜五朗朗一笑:“原来是自家兄弟,请堂上去喝酒叙谈。”
一任园门敞开,杜五领着四个汉子迸园。
走过竹林时,杜五问:“这一园翠竹如何?”
一汉子说:“郁郁葱葱,雪压不倒,好竹!”
杜五又是一笑。
到了万笋楼前,杜五回过头来,突然厉声问道:“圣贤二爷夏炳生呢?他不是要捉
拿我么?”
话音刚落,一根铁尺朝杜五飞过来,刷刷有声,社五也不躲闪,任铁尺击在左臂上,
挫然落地。
“软而无力,功夫大差!”说毕,杜五身子微蹲,一个“旱地拔葱”而起,身子腾
空,然后轻飘飘落在二楼的檐梁间,再是一个纵身,跃人楼里,然后落地无声朝四楼掠
去。
一时间,各楼的窗子因机关操纵、一齐关了个严实。
杜五,宋管家和黎成轩站在四楼的一扇小气窗前。
“黎成轩在窗子同时关闭时,他激动得难以自制:这楼果然好,各处的营造无不精
妙!
他们看见夏炳生领着一伙人冲进园中。凶狠地扑向万笋楼。
围墙外刀矛林立,甲胄挣亮,如蚁兵勇将万笋园围了个水泄不通。
杜五说:“果然是这个杂种,当初心慈手软,没有在香堂结果他的性命,以致遗祸
洪门,这是我的错!”
宋管家说:“今日便是他的死期了!
夏炳生举着七星剑,呼喊着:“上楼捉拿重犯杜五,朝廷有重赏,跟我来!
说毕,领着人便往楼里冲。
上到三楼,夏炳生忽听见背后一声巨响。沉重的铁板闸门落下,断了后路。欲往前
冲,上四楼的楼道口又是一声巨响,闸门落下来将前路堵死,顿时里面一片漆黑。
黎成轩操纵着这些机关,心急跳,气急喘,脸上容光焕发,目光里燃烧着一种狂热。
他说:“这楼真好!这楼真好!”
宋管家说:“是的、真好!”
“杜五高声赞道:“黎兄之楼,堪称鬼斧神工,凡能从此处活着出去的人,岂能不
口口相传,兄之名必不可掩!”
夏炳生在楼里狂呼乱叫,其声凄厉,如困兽一般。
园子外的兵勇,如狂蜂般,一拨一拨拥到楼前来,然后往楼里扑。
闸门相继落下,楼门闸死了;一楼与二楼、二楼与三楼之间皆分割开来,成为一个
一个的“宠子”。
杜五对黎成轩点点头,从容地走向挨墙而立的一个大神案,神案上供着一个威风凛
凛的巨大的龙头,他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龙头上,大声说:今日清除洪门叛逆,黎兄功
不可没,杜五点血龙头,以表谢意。”
黎成轩脸色庄重起来,说:“杜五大爷,是时候了!”
杜五便一咬牙使劲旋动龙头,只听见咔
啦啦一阵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