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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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使四周一片寂静。
小印不小心被脚下一块水泥板绊了一下,幸好给光及时拽住。光说当心跌跤。
光的声音听上去模模糊糊,一股浓稠的睡意袭上来,小印不觉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但是一会儿工夫,她的精神似乎缓解了过来,变得清新灵活了。
两人挨着肩膀慢吞吞朝前走着。
光说我带你去看“幻想树”。
小印问“幻想树”是什么东西。
光说是一棵树。
小印问这棵树和其它树有什么不同吗?
光说到时候你就知道。
小印心头紧张,扭头瞅瞅身边男孩,光的脸染上了夜的乌蓝,看不真切。小印一只手插
进光的臂弯里,紧紧挎住他。
光说我给你讲故事。
从前有一艘商船航行在大海上,许久没有看见陆地。这一天,风平浪静,人们终于发现
湛蓝的海面上浮现出一座小岛,岛上有淤泥、青草,还有树枝。大家高兴极了,纷纷把船上
的炊具搬下来,在岛上生火做饭。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小岛开始摇晃,颠簸,随后沉入
水底。原来这根本就不是岛屿,而是一条大鱼,当人们生起火来,它感到疼痛,就潜进了大
海深处。
小印说瞎说,哪有那么大的鱼!
光说你见过鲸鱼没有,有一条船那么大。
小印问鱼背上的人怎么办。
光说大多数淹死了,只有船长死里逃生。
小印吓得不敢作声。过了几秒钟,小印说光,我们这在哪儿?
光说在小路上,这条路我叫它“幻想小道”。
小印沉默了,头脸贴近光的肩膀。她能感觉到光似乎有些不自在,想离开她,不过到底
没有。
小印问还有多远。
光说就在前面。
说话时夜空里透出了些微的亮色。
光说呶,那就是幻想树。
小印最初远远看见一团银亮的金属丝。渐渐走近,才看清那金属丝原来是树干,冰雕玉
琢,玲珑剔透,树叶像一只只栖息在枝梢上的白鸽,射出莹莹的光华。
来到树下,小印惊叹不已,说,光,真美!
他们绕树转了三圈,小印说,光,我好像看见树上有些什么。
光说树上什么都有。
小印问有什么。
光说有金银财宝,有巨蟒怪兽,有英雄美女,有眼泪,有精巧的匣子,里面装着童话故
事,还有飞檐走壁的侠客。不过都是假的。
小印问是不是武侠小说里的侠客。
光说差不多。
这时树上一个人影飘然落地,定睛细看,竟是个头插长簪、劲装素裹的古人。那人背对
着他们,拔出腰间宝剑杀气腾腾地舞了一套剑术,随后敛气收功,双脚一蹬,飞回到树叶里
面消失不见。
小印看呆了,说道,嗬,跟电视上一模一样。
光说本来就是电视里的;我们该回去了。
小印跟着光走了几步,忽然站住,说不对呀,不是说回去吗,你怎么还往前走?
光说我们已经回来了。小印正要争辩,脑袋猛然扎下去,惊醒过来。睁眼看时,面前是
光忠诚而略含狡黠的面孔。
她背靠着书柜睡了一觉。
光道:“我说过我会催眠术,可是你不信。”
小印说:“才不是呢,是我自己上了一天班,犯困。”
光笑笑,也不争辩,拿过一本书当扇子给小印扇风。
小印也不再嘴硬,她很愿意相信光真的懂催眠术,虽然这一点道理都没有。
“好啦,天也不早了,你送我回去。”小印说。
夜色如梦。起先小印走在前面,光跟在后面,接着两人并排走着。开头光还东扯西拉地
说着话,后来就默不作声,只顾低着头看自己脚尖。小印不知为什么很恼他,故意落在后
面,到家后一句招呼话不说就噔噔噔上了楼。
第二天还恼着。
第三天也还恼着。
某一日小印突然问光,“我来你家这么多回,怎么从来没看见你爸爸妈妈?”
光说:“他们呆在自己房间里,看见我们玩得开心,不愿影响我们。”
小印就不再问。不过她总觉得这个家庭有点古怪。怎么古怪呢?也说不清。
那天光打开洗手间后面的窗子,趴在窗口等小印出现。翠风楼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轿
车,铮亮铮亮的车顶上滚动着彩色的灯光。
直到九点半钟(平时这时候小印早已下班了),一拔客人才从大门里走出来,小印随在
他们身后。一名西装革履的四十岁男人转过身高声谈笑,一面与其他客人道别再见,一边殷
勤地和小印搭话。那些客人各自散了,男人也伸手给小印,持续地一握,仄身钻进司机打开
的车门里面,最后从车内把捏着手机的一只手送出来摆了摆。
小印也把手摆了摆。汽车“呜”地驶上公路。
女孩撩起眼皮,看见窗子里的光。
一进门,光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热死了热死了。”女孩将两大袋香蕉苹果扔在光的脚边,提起两肩上的衣衫抖动抖动。
“买这么多,吃得完吗?”光拨开塑料袋看了看。
“买?客人给的,不吃白不吃!”
“你喝酒了?”犹疑一会儿,光问道。
“不多,只喝两杯,那个姓程的老板出手好阔,喝两杯他给两百块钱。赶上我心情好,
后来又陪他唱一首歌,他又给了一百。”小印一屁股坐下,舒舒服服地十指叉进头发里面,
梳向脑后。脸蛋因了酒力,显得娇艳无比。水汪汪的眸子娇弱无力地盯着光,里面流动着一
种软化了的激情,一种失去凭依的母性,过了一会儿,小印道:“光,过来……”
光没有过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肯过去。他的样子显得很固执。
小印扬着下巴若有期待。她的期待显然被某些原因阻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叹一口
气,转身面对窗外,无聊地唱起一首歌,“……我的爱,我的爱,我的爱赤裸裸,你不能让
我太寂寞……”
这首歌刚刚流行街头,听上去软嗒嗒的,仿佛呻吟。光觉得一个十七岁女孩不应该唱它。
“光,你总是让人扫兴;陪客人喝点酒,在我们酒楼司空见惯,不算什么的,再说我跟
他又没什么……”女孩说。
从口袋里掏出三张崭新的佰圆钞票,闷闷不乐地折成三角形,把它们平放在桌子上,吸
一口气,猛地一吹,又一吹,纸币就全都跳起来,接连不断地翻着个儿。
由于经常在上班时间离开岗位,小印现在常挨批评,除此之外她和同事们关系也很紧
张。对此光是爱莫能助的,只能好言抚慰。光说你以后还是少来吧。小印起初不同意,以后
就真的来得较少。光自然有些想法,考虑到可能是自己太乏味,她厌倦了。
小印不来的日子,光每天就寂寞地守在窗口。看着小印在门口走动,也不再打招呼,只
是当小印举头瞧见他时,才默默地笑一笑。
小印变了,眼神里流露出孤独和烦躁,注视着谁时,让人感到捉摸不定。
然而有一天她居然又恢复到两人最初交往时的那种兴致勃勃的状态。穿着一件猩红的纱
质衬衣,一条黑色的超短百褶裙,身姿挺拔得像公主。
光卖力地为她吹了一曲《梁祝》中的爱情主题部分,又从《笑林广记》里拣了许多笑话
讲给她听。后来还装模作样地施展催眠术,准备再带她去参观“幻想树”,但是这一次竟然
没有成功,小印大睁着乌亮的眼睛,没有丝毫睡意。
光抱怨说她今天太兴奋。
小印胜利地格格直笑。
光说:“今天有什么好事?”
小印道:“高兴还要理由吗?”
光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要理由。
小印说:“因为我喜欢你呀!你和酒楼里那些臭男人不同。”
这句话令光感动不已。
说笑了好一会儿,小印鼻尖上沁出了汗珠。“不行,我得回去,浑身臭汗淋漓,这鸽子
笼蒸死人了!”
光舍不得她走,可也没有别的办法。走到门口,小印目不转睛地看着光,似乎很为难地
说道:“要不……我们再聊一会儿。嗨,才刚刚立夏,就热成这样。”
光胆怯地说:“我给你扇风。”
小印想起光家的洗澡间,说:“我冲个凉吧。”
光听罢立即冲下楼为她放水。眨眼工夫又跑上来。
哗哗的水流声在小印关上门后一下变小了。
光一边吃她带来的薄荷糖,一边翘起二郎腿,满意地翻看一本《故事会》。
过了约十来分钟,小印在下面喊了。
光跑下去问:“什么事?”
“我没拿毛巾。”洗澡间的门裂开一道两寸宽的缝。
光找来毛巾。门缝又裂开几寸。一条光洁的沾着水珠的手臂伸出来。接过毛巾又缩了回
去。
水流声消失了。光听见里面哗啦哗啦的声音。开头是毛巾磨擦皮肤发出的,后来是穿衣
的响动。缝隙里偶尔露出半截赤裸的肘子或小腿,闪一下,又闪一下。光能从中想象出小印
此时正在穿哪件衣裳。
小印拉开门,捋着头上的湿发。光含笑瞧着她。
“看什么看,”女孩嗔道,“抠掉你的眼珠子!”
光站着没动。小印扭动腰肢,说:“好舒服!”将长发往肩后抛,走近光,近到尚未十
分丰隆的胸脯几乎抵着光的胸膛。
“光,我这样子好吗?”
光吃力地点头。点头之外又显出慌张。
小印将双手不很熟练地搭在光的肩上,半晌没作声。
“光,吻我。”
光笑着摇头,笑得很窘。因为窘,便竭力要显示出一种从容大方,因为要显示从容,脸
上就做出满不在乎的神情,然而却做得过火了,就好像是不耐烦。
小印撇撇嘴,眸子里忽然泛上委屈的泪光。
她下决心再也不理光了。
她就这么办。以后的几天里,明知道光会趴在窗口守候她,却故意呆在厅堂里不出来。
有时为了工作上的缘故不得不到门口露一露面,也都板着脸,绝不向上仰望。有一回她正在
门口清扫纸屑,听见头顶轻轻的一个声音道:“嗨——”她没有理睬。然而那声音却整天萦
绕心间,久久不肯消散。
她发觉自己早已原谅他了,可是一时还犟着不肯承认。
夏至过后,天气躁热难耐。
已过子夜,街上仍有难以入睡的行人在徘徊,在谈天。
翠风楼旁边三楼一扇打开的窗子里,传出如泣如诉的乐声,哀婉缠绵,凄恻动人。是一
支口琴在吹奏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中英台抗婚失败到投坟之前一个乐段。旁边
邻居有人推开纱窗谛听了一会儿,立刻缩回脑袋砰砰地关严了里外两层窗户。
小印已在楼下多时了。她稚嫩的脸庞隐在路灯后面的树影里,异常苍白。乐声在悲苦苦
的怨诉里缓缓停息下来。
乐声停止已有好一会儿功夫了。
小印走进梯道口,拾级上楼。三楼上面过道边一扇小门半掩着,里面透出灯光。小印推
门而入。
一名少年背对她坐在书桌边。少年站起来,转身面对着她。眼里抖颤着灰暗的、莫可形
容的光。
“光……”女子嘴唇抑制不住地哆嗦着,身体也哆嗦着,似乎随时会爆发出惊人的恸
哭。然而当她的目光触着少年的眼睛,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
光低头抚摸着手里的口琴,抚摸着……
小印呆呆地立在地上,泥雕木塑一般。终于猛然抬起头,急促地说道:“那个姓程
的……”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或许,她已经猜到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小印久久地呆立着。然后步履迟重地折身下楼,走了几步,忽然扭过身来,凄楚地沉默
着,眼神似有无限话语,最后语声颤抖着说道:“光,光啊,我……”
转眼夏去秋来。落叶簌簌。
又是一个天色乌蓝乌蓝的夜晚。附近一家宾馆里,警察正在挨个搜查房间。从宾馆后门
逃出一名摩登女郎,慌慌张张横穿公路,钻进翠风楼旁边一幢宿舍楼的门洞里,径直跑上了
三楼。
楼上黑古隆冬。女郎伸手向门上摸去,门敞开着。呛人的尘埃和久已无人居住的冷森森
的气息迎面扑来。女郎走进去,心里别别地跳,喊道:“光,光!”
无人答应,只有空洞的回声传来。
女郎猜想光是不是搬家了。硬着头皮又喊了几声,回声疹人地嗡嗡作响。
女郎不敢逗留,赶紧下楼。在楼梯口那里,她碰见一个人,形容有点像她要找的人,只
是高大一些。她问道:“请问,你知道三楼那一家人搬到哪里去了?”
那人道:“他们一家三口去年冬天全都死于一场车祸了,到现在这里还经常闹鬼,你找
他们什么事?”
那人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像光,只是成熟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