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纽约-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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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制服的警卫,礼貌地为他找开了大门。
他走进了明亮的电梯,用食指对准数字五十六,就一按。
“嗖”的一声,电梯起飞了,这种高层快速电梯,使得他头昏目弦,他立刻把嘴巴张大,以减轻对耳膜的压力。
电梯的门开了,他要找的ShowRoom(服装展销室)到了。
一位漂亮的小姐,打开了窗口,向他打招呼:“Hi”(你好哇)他也回了一声“Hi”。
“i have some samples want to show you。”(我有一些样品,想让你们看看)他把背好了的词儿,朗诵了一遍。
“OK,e with me pleasee。”(好,请跟我进来。)她跟着小姐进去了。
圆形办公桌的后面,露出了一位傲慢女人的脸。
那位小姐向她介绍了这位东方人的来意。
“Let's start。”(让我们开始吧!)桌后面的女人,仰起脸来说。
王起明马上从提包里,拿出那三件他自己设计自己打的毛衣,双手提着,展示给她看。
“Too simple and too eastern.I'm not interested”(太简单,太东方化了,我不感兴趣)。说完,她又伏在桌上,办她的事了。
王起明又走到另一家showroom,用双手举起了衣服,隔着窗子展示给里面人看,里面的人连窗子都没打开,就摇了摇头。
他又走进另一家,一个大块头的男人把他带了进去,看样子是个大老板。
他没有仔细看衣服,一边用手揉着毛衣,感觉着料子的质量,一边问:“All right,tell me,what's the price?”(好,告诉我,你的价钱好吗?)
“Seventyfive。”王起明把和郭燕已合算好了的介钱,报给了他。
他一下子,把衣服扔在了地上,“Are you crazy?no design cheap thing,seventyfive?It's reallyfunny.Go,out back to your home!”(我说你神经病啊!没有任何设计的便宜货,七十五元,太可笑了!走,回你的家去吧!)
王起明并没有灰心丧气。
如果说,在进那些服装展销室之前,他有点心虚胆颤的话,那么现在,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一点顾虑了。他冷静地分析了自己首战失利的原因。
“太简单,太东方化了”,这两句评语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打转。
在时装大道上,他一个橱窗一个橱窗地观摩,体会,思索。
新的构思,新的设计,开始涌上他的心头。
回到了家,他伏在桌子上,追忆着刚才在时装大街上的新构想。
他从小学的是音乐,没有沾过美术的边儿,但是,他对美术有自己独到的认识。画画,既不能画得太实,太细致,太逼真;也不能太抽象,一个劲儿地玩现代派。时装设计跟美术,意思也真差不多。
他把衣领子往底深又下降了一寸半,把袖口又放宽了足足有4、5寸,看起来是《丝路花雨》的演出服。在颜色上,他大胆地用上了深紫色。
做好了设计,他就坐在机器旁,开始制做他的新作品。
他一会儿用机器织衣,一会儿又停下来,拿出小型电子计算机,在上面按上几下。
那张图纸,已被实线、虚线,数字,中文、英文,划得一个乱七八糟了。
他一天没有吃饭,连郭燕下班回家都没有发觉。
“真棒!”郭燕在他身后评价,吓了他一跳。
第二天,他又回到了那座大厦。
这次,他找了一间小小的、靠在角落里的小型服装展销室。
一位说话时带有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老人接待了他。
那老人看了王起明的作品,连连点头:“好!好!我非常喜欢!多少钱?”
“75元。”
“好。我要了。”
王起明一听这话,心头一喜。他尽量不使自己的喜悦过于外露。
那老人说:“你能做这个吗?”
说着,他拿出七八张草图给王起明看。
“我能。”王起明不加思索地回答。
“好,我下个礼拜要你完成。”
那老人口气坚定。
“一定完成!”
王起明心花怒放。一种被人肯定的喜悦,涌上他的心头。
他走在时装大道上,满心欢喜,不由自主地对着橱窗里的模特招手挤眼。
这是他来美后第一次得到承认。这小小的肯定,使他这条在大海里迷航的小船,看到了航标。
他明白自己在美国究竟该干什么了。
7
王起明家的客厅成了他的工作间。
整个七天,一个星期,他没有半步离开自己的工作间。就是上一趟厕所,他也得按上一会儿计算器。七张图张,七天完成。
也就是说,一天完成一件样品;一天织出一件以前谁也没有见过的新式毛衣。
苛刻吗?
是够苛刻的。不要说是个生手,就是一个从事这行有些年头的人,也不敢这么接活儿。
可是,王起明只能这么干。
他别无选择。
他知道,这七张图纸上面的不单是七件新毛衣的样子,它还画着他王起明日后在美国的生活。这七天,用北京话说,这就是一个“槛儿”呵,冲过去,地阔天宽;冲不过去,那就接着去洗碗,弄不好,连碗都洗不上呢!
有进无退。
硬着头皮,干吧!王起明下了这个决心。
按北京的标准,一天工作八小时,星期日休息。王起明不敢这么奢侈地用北京工作时间去干,且不说美国的工作时间了,那都跟大爷干活一样!
每天,王起明算好了,干16个小时的活儿,余下的8小时,吃喝拉撒睡;这么干,干七天,没有周末,没有星期日,满满当当下来,七天就是硬梆梆的七天。这样,就有112个小时是王起明的。
七天,改变一下计算方法,一下子就成了十四天。
了不起的计算方法!
就这么干吧!
算起来很好,王起明真干起来,又觉得不行。头16个小时,也就是第一天,他没有能够把一件样品做出来!
这吓得王起明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下子明白了,算工时没有用。那只是计划,只是个设想,只是个脑子里头的如意算盘。
应该是,七天,做出七件来;最简单的算法,一天一件。
干不完甭睡觉!
不能分什么昼夜早晚了,不能顾着睡觉啦,只有拼上一条命,连着轴跟这七件毛衣干上了!
白天晚上,他经常困得睁不开眼睛,两只胳膊又酸又疼,手指尖只要闲下来,只有一劲儿打颤的份儿啦!
那机器,“刷刷”地就从来没有停过。
那屋里的灯,无论黑天白天,就从来也没有熄过。
电费肯定是超了。
超就超吧,谁让美国有电呢!看电视、跳舞不都开着灯吗?哪能光干活儿时候省啊!
郭燕下班回来,看见王起明头也不理,脸也不刮,一副服刑的苦役犯的嘴脸,实在心疼。
她一进门,二话不说,先把他打下来的毛衣片接过来,马不停蹄地勾好。
她做的活儿,细致精美,一丝不苟。
“比给你们马老板干活儿,上心多啦!”他打趣地说。
“那当然了,”她抿着嘴,甜甜地一笑,“给自己干活儿再不卖力气,不成傻子啦!”
七天里,王起明大概一共睡了二十多个小时,洗了一回澡。
躺在澡盆里头,他睡着了,差一点没淹死在里头。
郭燕把迷迷糊糊的王起明从澡盆里搀出来,为他一把一把地擦干了身子。
“你可瘦多了。”她心疼地说。
“是呵。”
她帮他穿上那条小号的件仔裤,感慨地发现他的腰又细了半圈。
“这可怎么办,”她说,“连小号的穿上都挂不住腰了”
“赶明儿,你到儿童商店给我买条新的得了!”
就这么着,七件样品在第七天的头上算是做成了。
郭燕欣赏着这七件毛衣,心里头又是高兴又是辛酸。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什么。
她扭头想叫丈夫,却见已经穿好衬衫,打着半结领带,准备出发送货的丈夫倒在沙发上睡熟了。
她不知该怎么办,蹲在他身前,看着他的睡态,少顷,摇醒了他。
他懵懵地起了身,让妻子打好领带,穿好西装,使劲儿地眨巴着眼睛。
“醒明白了吗?”她问。
“醒明白了吗?”他回答。
“去吧,把时装大道上都震喽!”她说,充满了鼓励和期望。
王起明信心十足地点点头:
“燕儿,你就瞧好吧!”
这家服装展销室是由一名叫安东尼的意大利设计师开办的。安东尼,这名字听上去是个健壮潇洒的小伙子,其实,是个温文尔雅的小老头,就是上回接待王起明的那个小老头。
当然啦,眼前的小老头,也肯定在当年是个英俊小伙;眼前要是有个英俊小伙,将来也备不住得成个小老头。
这就是当安东尼一件一件地审看样品时,王起明审看安东尼,心里头冒出的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想法挺好玩。
安东尼一件又一件地审看每件样品。他的目光很挑剔,很严厉,显然带有很高的专业水准。
王起明有些担心自己的手艺。可是,担心归担心,脸上可是一点点都不能挂出来。
在美国,让人看出不自信来,跟自己去跳河上吊也没什么两样。
安东尼终于抬起了头,用他那不大熟练老道的英语,轻轻地说:
“很好。我很满意。”
王起明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安东尼又从柜里取出了十几张草图,摊在了办公桌上。
“这是十二张草图,”安东尼说,“你拿去,把它们完善一下,做出样品来。”
王起明伏下身去,一张一张地看那草图,“年轻人。”安东尼又叮嘱道,“八月二十日前,你要把样品做出来。我知道,这个期限是苛刻的。但是你我都没有办法,因为九月底在纽约有个世界级的时装表演。我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你也一样。”
“是的。”
王起明点头。到美国以后,他胆白了,“机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安东尼从抽屉拿出来支票本。
王起明注视着那个本子。
安东尼在上面迅速地写下了数目和自己的签名。
“年轻人,希望你能收下它。”安东尼把那张支票递在了王起明手里。
王起明用眼角扫了一眼那张支票。
2400美金。
他的心跳一下子快了好几倍。
“谢谢,谢谢!”他接过支票,和安东尼握手。
安东尼拍着他的肩膀说:“来吧,年轻人,我这里永远欢迎你!”
王起明走进服装展销室。那张支票鼓舞了他。
一个星期2400元。
一个月,就是9600元!
盖了!
谁想得到呢!
他忘记了疲劳,忘记了东方人的矜持,在第七大道上又是跑又是跳。
好在美国人见得多了,并没有人为他狂喜的举止多投过一瞥目光。为了更多地掌握一些美国时装流行资料,王起明开始花费一些时间去逛大街。
他拿着小本子,一家时装店一家时装店地看下去。每个橱窗前,他都要伫立很久。
以前,他最头疼的就是陪郭燕去逛商店、看衣服,那时,他觉得这纯粹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有那工夫,干点什么不好?”
那时候,他常这么说。
可是现在,他却兴趣十足地一个一个地看橱窗,逛商店。
为了生存,要改变自己。
其实,这很容易。
他不知不觉地拐了两个街口,突然觉得这里的橱窗有点与前面的不一样。
男女两性的性器官,在这些橱窗里成了公开展览的展品。
摆着各种做爱姿势的图片,也放得大大的,布满了橱窗。
至于赤裸的美女照片,则被制做得比真人还大,挂在商店楼房的墙上。
除了这些商店,还有几家X级的影院,紧紧地排在一起。
充斥性内容的俱乐部也几家并列,争着招揽生意。
这是哪儿啊?
王起明记起在湘院楼的时候,大厨、“炒锅”都津津有味地提过这个地方,说是靠近时代广场,是纽约的四十二大街,“最风流的去处”。
王起明找到了路牌,走过去一年,不错,清清楚楚地写着:“四十二大街。”
被一种好奇心驱使,他决定进一家影院去看看。
这是一家肮脏,又冒着一股腥臊气的小电影院。
黑洞洞的放映厅里,先是什么也看不见,等他看清了银幕上的画面,先吓了一跳。
正放映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