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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2004年第02期-第61节

小说: 2004年第0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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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的内容。透过早上刚刚擦亮的玻璃窗,小院里种满了白菜和豆荚,用枯干树枝支撑起来的三角架上,豆荚和西红柿顺着盘旋的茎垂下来,四周栽了许多鲜花。看起来,老妇人是一个勤快的、热爱生活的人,不然她为什么栽种这么多的鲜花?红和绿彼此相映,孤独的人生并不是毫无诗意。他听到老妇人说:“叶子不要那么多。”还说,“我喜欢红,真正的红。”
  画匠没想到,就在他为这个老妇人画完炕围之后不久,老妇人就病倒了。几个月后,她平静地去世。儿女们回来,发现她的被角里缝着一百元钱,正好够买一口中等材料制作的棺木。老妇人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没有拖累和麻烦任何人,也没有为世界留下任何东西,没有遗产和遗言,甚至她生前阅尽沧桑的满脸皱纹也消失不见。她似乎更像一棵野草,悄悄地萌发,静静地枯萎。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欢乐,也没有痛苦和忧伤,只有房间四面的围墙上,新画的炕围画在发亮的油漆后面,放射着一片红光。
  三
  乡村的春天是最好的季节,一年的起点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漫长的冬天已经过去,一些没有价值的劳动已经使人们感到不耐烦,他们期望真正的日子来临。那个时代的冬天,已经不是农闲季节,人民公社的社员们被集合起来,在天还不亮的时候就在高音喇叭播放的军号声中出发。他们携带着铁锹和十字镐,推着轮胎里打满了气的手推车,走向风卷细雪的旷野。几千年来农耕生活的节奏消失了,时间失去了内在的骨架,封冻的土地被镐头掘开,人们挖出一道道壕沟,将高处的土运到低洼地带,整个大地变得平整的欲望,主宰了人的生活。实际上更多的是毫无用处的劳动,冬天开挖的壕沟要在第二年春天填平,浪费廉价的人力仿佛天经地义,否则生活遗留的活力无处消耗。这是一个古代寓言的复活:一个神被罚在月亮上砍伐桂树,那树木被砍的地方很快愈合,这样无穷无尽的苦役仅为一个人设计。
  天气渐渐转暖,飞雪停住了。在淡淡的晨雾中,燕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回到了屋檐下,忙着收拾寒冷的窝棚。它们张开Y字形尾羽,低低地飞着,划开空气时给我们带来最微小的风。人们顶着北风用原始的木犁翻开田垄,一个陌生秋天的遗址,收割后的禾茬和残余的积雪被一起埋在了下面,这意味着,过去已经消逝,车轮已经转到另一辐条旁边。
  日子就这样被重新擦洗一遍。天也变得又高又蓝。小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来到新翻的土地上,每一脚踩下去都会陷下去,那些硬土块已经松散,土壤里的动物在柔软的地方醒来,一些甲虫从树木里爬出,武士一样的头盔比铁匠的铁砧还要明亮,似乎准备着一场决斗。这是其他昆虫登场的序幕。小学生们用自己已经被寒风吹裂的小手,从地边的布袋里抓出大把的玉米种子,然后列队向前。他们都是农夫的孩子,知道播种的步骤:先用一根木棍在土壤里插下去,拔出来时就会留下一个小洞,然后把三四粒玉米扔到那个小洞里,轻轻地,用脚踩住。一个掩埋的序列里含有整整一年的命运期待。死与生的秘密尽在其中,一切都在为时间前面的 事物作预备,造物主为我们绘制了永恒的地图,一切都按,照秘密的指引行进在自己的曲线上,忽强忽弱的风像牧羊人的歌唱,不断贴近耳边,向我们报讯。
  过一些时候,人们就会清闲一些,短暂的休息是为了等待又一次繁忙的农事。这个间隙里,串门儿的农妇们谈论着身边发生的事情,张罗着请一个画匠来画炕围。画匠们走村串户争夺着生意。一个老画匠出现了,他已经秃顶,戴着一副陈旧的老花镜,眼镜的耳钩上裹着医用胶布。然而眼镜背后的目光是骄傲的,似乎藐视一切。据说,他曾经是一个学校的美术教师,因为所画的向日葵没有明显地朝向太阳的方向,被革职回乡。他曾为此辩解说,这是他观察的结果,向日葵还没有成长到一定时期,朝向太阳的趋力并不是那样强。在一个处处含有暗喻意义的时代,这意味着对一个国家、一个领导者的灵魂背叛。
  
  从此,他开始画炕围为生。妻子已经与他离异,他成为一个光棍汉,四处漂泊。不过,一开始没有什么人愿意请他作画,因为他画得很慢,色彩暗淡,又要求主人每饭备酒。在庄稼人看来,这是一个极大的负担。只有比较富裕的人家,才愿意让这样的人来为自己作画,因为老画匠的名声很大,其价值的估算已经不在于人们是否能够欣赏,而是其高昂的标价可以作为一种乡间炫耀的资本。老画匠的作画是认真的,他不断地把眼镜摘下又轻轻戴上,仔细审视着自己所画的每一朵花的花蕊和每一只鸟的羽毛。一次,一位农夫问他:“你画的这只鸟我没见过。”他说:“是的,我也没见过,不过我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鸟,你不论画出什么样的鸟,世界上都有。”他不喜欢使用太多的红色,这经常不符合农人的偏好。有人说:“红色代表着喜气。”他回答:“红色少一点才珍贵,好的东西不能太多。”
  老画匠从不妥协,总是按自己的想法作画。他总是认为,很多年之后人们才能懂得自己的深邃用意。生活中的细节也是这样,他总是用细长的手指花很多时间来卷好一支兰花烟,用剪刀裁出整齐的纸边,就像是商店里买来的香烟一样,卷好后放到一个已经空了的铁皮烟盒里。他经常在油灯下看自己画好的炕围,他得意地对主人说:“你看,这只鸟儿就要飞起来。”老画匠发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被人理解的渴望,他的目光中含有湿润的东西,被细小的灯火照亮。可是在刚刚放下锄头的主人看来,那些鸟儿仍然停留在那儿,一条细细的花枝就足以托住它的重量。
  对绘画和生活的热爱,曾经耗尽了老画匠的全部青春,它还将继续耗尽他的一生光阴。他只能把最后的力量放在农家的炕围上,希望人们在睡梦中醒来都能看到自己的杰作。他常说,我所画的,精华都在最细微的地方。花儿毛茸茸的蕊柱上,蜜蜂正在寻找隐藏在底部的蜜腺,它知道必须耗尽自己的爱,才能探寻到最好的沉淀物。蝎子在石头上享受阳光,尾巴懒洋洋地拳曲,却保持着对世界的高度警觉。它是避邪的象征物,含有攻击冥冥之中不吉之物的毒腺。农人们知道被蝎子蜇过之后的剧烈疼痛,月光下,人们很远就会看见它的荧光闪动,它的甲壳里藏着在黑暗里才能放射出来的光芒。它在星光下行路,能够感受到地上最微小的震动,一些昆虫在远处行走的脚步,早巳被它捕捉到了细小的节奏。在某种意义上,这是某种神性的证明,小小的蝎子有着先知一样的感知未来的激情。
  据说,蝎子是最早的陆地拓荒者,它在四亿年前就完成了从海洋到陆地的爬行,大海的波涛最早将它推到了岸上,三亿年前遗 留下来的蝎子化石,在紫外线的照射下依然能够发出强烈的光芒。现在,画匠在农家的炕围上画上了它,麻纸窗上的窗花上剪下了它的形象,这仅仅是一种巧合?一代又一代人从一个尾巴拳曲的形象里找到了什么?大自然的灵性灌注到一种神秘动物的符号里。在这里,它仅仅是个观望者,被许多鲜花和树木的阴影遮盖着,含义不明的种种图像,喜鹊、燕子和老鸹的叫声亦在无声中期待,因为它们最终不过是画匠笔下的色彩和线条,所有的人们并不会觉得这一切陌生。
  四
  朴素的农舍里并没有太多的东西,一般的,一个长长的木柜放在地上,上面摆放着一面女主人用来梳妆的镜子,更多的时候,它映照的事物不会超过三样:墙上被烟气熏染得发黄的年画,收拾整齐的锅灶和炕围上停留的花鸟。惟一的光源来自木格窗上的一小块玻璃,太阳的光线从屋檐的齿边上斜射进来,显得异常强烈。一些灰尘的微粒在方形的光中飘动,证明屋子里的空气并不是绝对静止。土炕上铺着用秸秆皮编制的炕席,一个个精巧的人字形环环相扣、重复组合,直到占满整个炕铺。在阳光直接落下的地方,出现了金叶片一样的反光……仿佛这里集中了世界的财富。
  一位哲学家说:“也许它包含的比你想的要多……”这里的简单、质朴的生活差不多是极简主义思想的流露、体现,人们的全部生活几乎都凝聚在这样单纯的框架里。艰苦年代的印记无处不在,一切表现乃是被迫。炕席上斜放一把剪刀和一张未剪完的剪纸图案,提示着主人并没有走远。屋外的铁丝上晾晒着刚刚洗过的、补着补丁的衣服,一棵枣树的暗影淡淡地放在一个废弃的磨盘上,一只红嘴鸦从树枝上滑翔到茅草骚动的土墙,四处张望,窥伺着地上的米粒。一群鸡彼此追逐,其中的一只,卧在暖融融的窗台上打盹。
  一会儿,吱呀一声,沉重的街门推开了。生活是这样自然而然,就像大自然以自身的行为所指引的那样。几天以来,炕围已经画好,画匠已经推着他的自行车到了邻家。整个屋子里充满新鲜油漆的味道。这个农家妇女很喜欢墙上的画,以至于刷了三遍清漆,以显出炕围画上各种形象的亮度。她喜欢这些画,是因为所画的东西都是自己身边的:葡萄树上的一串串葡萄和苹果树上的大红苹果,以及一片花萼上的草蜢,在自己的院子里就可以找到它们的原型。大大的豆英发出自己的颜色信号,我们知道它在等待着什么。青青的豆荚注定要变得干枯,收敛自己在土地里获得的水分,要在适当的时间里将瞬间的形态保持到朽腐时刻,然后用它已经枯萎的螺旋状双荚,以毕生积蓄的弹力,完成最后一击,弹射出包藏在衣装里的豆粒。它以这样独特的方式进入土壤,为翌年春天时节的再生做好充分准备。
  在这里只能看出季节,却看不见具体的日子。我们实际上都试图生活在一个固定的季节里,但是大自然的铁律不允许这样。从这些自然的画像中,能够看到人生轮回的希望。农夫们回到自己的家中,斜躺在高高的土炕上,在油灯下卷一支兰花烟,并在那小小的灯头上点燃。一缕缕呛人的烟雾袅袅上升,一直飘到房子的顶部。在那里的屋檐缝隙里有麻雀和燕子安睡,也有毒蛇在暗中窥伺。粗大的房梁横向拉住了屋顶,用那稳定的单边斜面笼罩了暗淡时光里的平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这里从来没有惊险小说里的虚无悬念。
  有一年冬天,大风敲打着纸窗,妇女们 开始打扫、磨面,孩子们急于完成老师布置的寒假前的最后作业,春节很快就要到来。生产队仍然组织劳力到结冰的河边挖渠,还有一些人在光秃秃的田野里栽上一根根电线杆,要在又一年到来之前通电,人们可以在漆黑的乡村夜晚里,让平凡的生活接受电灯的照耀。被煤油灯和火灶熏黑的屋子已经粉刷一新,线路已经铺设,擦拭了尘土的白炽灯安装在房屋的中央,期待着神秘的电,携带着万盏光亮从远处到来。野地里,男人们掘开表土,一个个圆形的深坑形成,木质的电线杆一根根竖立起来,交叉的木杆,洁白的瓷头,几条连接电源的胶线通向蓝色的山廓背后。
  蒙昧的乡村还不知道电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它用怎样的魔法点亮玻璃里的灯丝。只是从盛夏的雷鸣电闪中获得一些启示,那是来自天庭的某种神力。现在,它就要被引到人间。一连串电线杆像西方的宗教象征十字架一样,暗示着出自源头的拯救和神性。在陡坡上的电线杆与地面保持着某一角度,而在旷野上排列成行,极像稻草人的骨架,或者像遥远古代用绳索捆绑着的许多囚犯或俘虏,它们将被押解到更加寒冷、更加荒凉的极地。有时在那些金属的交叉点上,出现一些微微的反光,那是小鸟在微风中飘起的羽毛瑟瑟抖动——微风里,寒冷降到干活儿的人们的身上,头上的热汗很快变成雾气升腾。在劳动者的背后,增加了一连串的华表一样的背景,使得他们在深蓝覆盖的无边原野上并不渺小、并不孤单。
  人们在某一天的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刺眼的电灯照射到每一个角落,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是雪亮的。夜晚的神秘感一扫而空,使孩子们的手影戏失去了悬念,把手伸出来,发现墙上的影子是淡淡的,煤油灯已经放到了堆放杂物的耳房里,留作停电时备用。炕围画上覆盖的清漆就像镜子一样反射着不同寻常的光芒,一切花草和无声的鸟类、草地上的蚂蚱、石头上翘着尾巴的可怕蝎子、缠绕着小树枝的牵牛花张开粉红的喇叭,一切都好像是被一面长长的、柔软的、围绕着墙壁的铜镜,收罗在一起,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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