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2期-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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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得喂它吃东西,给它洗澡。它十分不愿意洗澡。每次洗完,都对我发一大通脾气。冲我大叫,低吼,抓破床单,发疯似的跑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这样厉害的一只小狗,却被我强迫做了一件它不愿意做的事,那就是洗澡。如果在被我放到一盆水里后,它回头咬我的手,或发出那种将攻击人的低吼声,我是万万不敢靠近给它洗什么澡的。可让我十分吃惊的是:它在一盆水里的时候,竟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失去了攻击敌人的信心。它在一盆水里表现得逆来顺受,任人宰割。
水是它常见的。每天它都喝水。在户外时它也并不害怕水洼。只是决不会跑到水里弄湿自己。其实它不怕水,而是怕水湿了身上的毛。这就像毒药,谁会害怕一包毒药呢,但谁又不害怕那毒药弄到嘴里,甚至胃里去呢。干爽的毛,是一只犬产生信心和力量的源泉。它的一切都是以身上的毛干爽为前提的。一只狗最脆弱的时候,就是它的毛被淋湿的时候。
可能所有的动物都有最弱的一环。犬类的我已发现,人类的似乎也能顺着这一线索找到。如果按这一思维推想下去,那影响人类的该是衣服。
衣服一直不被重视。它在同生命体放在一处时,常常被忽略不计。比如称体重时,衣服的重量要被减去。其实衣服也是一个人产生力量和信心的源泉。如果两个人搏斗,一个穿衣服,一个不穿衣服,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穿衣的一定会战胜不穿衣的。一件单薄的衣服给予肉体的保护几乎是零,但它给予人的精神力量则不是零,甚至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关于衣服与人的生命的关系,使我想起了一幅名画——《马拉之死》。那是我十几岁时在一本杂志的封底看到的。关于那幅画的文字背景我一句也记不得了,我只还记得画面,马拉被杀死在浴缸里。现在的问题是,凶手为什么选择马拉在浴室里的时候行刺他?是不是说刺客明白一个人在不穿衣服的时候是自卫能力最差的时候?刺客为使刺杀马拉万无一失,就选择了他躺在浴缸里的时候动手。如果马拉不是躺在浴缸里,而是穿戴整齐行进在路上,那么这个刺杀行动还能不 能成功?马拉在衣服提供给他的力量的支援下,是不是能更有效地保护自己的生命?甚至保住自己的生命?
还有帝王。一个皇帝的威严,他君临天下的气势,有多少不是来自他身上的皇袍呢?一个帝王治理天下,最得力的辅臣不是宰相,而是他的皇袍。
安徒生在一个童话里也说了一下帝王与衣服的血肉关系。皇帝在臣民中是至高无上的,是不能被嘲笑和议论的。但也有例外。安徒生就为我们找到了这个例外。他让尊贵的皇帝在臣民面前脱掉了所有衣服,于是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就有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嘲笑皇帝的机会。谁敢嘲笑一个穿着皇袍的皇帝呢?却谁都可以嘲笑一个不穿皇袍的皇帝。
我结婚以后,发现我的丈夫睡觉要穿得严严实实,常常睡到半夜热得满身是汗。我劝他脱掉那些衣服重睡,他说不敢。我说你怕什么?你这是在自己家里,并不需要随时准备逃跑。他说脱掉衣服不敢睡觉。至于为什么则不知道。总之,光着身子感到十分恐惧。而衣服让人感到安全,谁不需要至少一件衣服的保护呢!
衣服,虽由棉、丝等织成,看似柔软无力,除了遮体什么用也没有,但它实际上就是我们的铠甲。沙场上没穿铠甲的士兵就是没穿衣服的人,他们将无以抵挡砍向自己的利刃,无以抵挡射向自己的箭镞。原来,我们的铠甲是一些柔软的棉布、丝绢,它们是那么软弱无力,但它却是我们面对满是荆棘的世界的惟一包裹。它能为我们抵挡住什么呢?其实什么也抵挡不住,但又什么都得由它们来抵挡!
庄周的燕子今天的燕子,两千多年前就已飞入庄周先生的视线,并引起他的注意。看来他不仅仅喜欢蝴蝶。他看着围着茅屋飞进飞出的燕子,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鸟都怕人,所以巢居深山、高树以免伤害。但燕子特别,它就住在人家的屋梁上,却没人去害它,这便是处世的大智慧!
庄周先生说到这就不说了,其实,这后边是有一大段空白的。庄子惜墨。几千年前,庄子辞了那个小官,生活可能十分困难,头脑里的思想又像春天怒放的花,一层层一簇簇,一齐挤着向外怒放。庄子写不尽它们,手里钱少,买笔买墨都要算计。有个思想,只能几笔画个轮廓,细节就顾不上了。像采花的蝴蝶,它要去光顾下一朵花。所以,庄周的身后是狂草的墨迹,存在着大量的飞白。那是庄周的思想一路飞奔留下的空白。
庄周的燕子直到今天还活着,仍重复着庄周时代的伎俩,未被人类识破。人类是见着什么鸟都举枪便射,却对身边萦绕的燕子视而不见。燕子的叫声可谓婉转,却没一个人将燕子放到笼子里,以听它的叫声取乐。有许多珍禽异兽在人类的追杀中灭绝了,这也愿不得人类,实在是因为那些物种比人类还要愚蠢。
燕子智慧的核心是什么?那就是距离。人类是一种你不能离他太远、又不能离它太近的动物。比如珍禽猛兽害怕人,躲得远远的,人便结伙去深山猎捕它们。这是因为离人类太远。家畜因完全被人豢养和左右,人便可随意杀戮,这是因为离人类太近,近得没有了自己的家园。只有燕子看懂了人类,摸透了人类的脾气,又亲近人又不受人控制,保持着自己精神的独立,于是人便像敬神一样敬着燕子。
说到底,燕子是最狡诈的动物,它控制人类的第一招就是信任。信任是对付多疑的人类的最尖锐的武器。因为人类不信任别 人,对来自别人的信任受宠若惊。燕子将自己最脆弱的那一环——巢及卵放到了人居住的屋檐上。你一抬手就可以捣坏,这是最彻底的信任。没有任何一种鸟敢于这样信任人类,于是人被感动,像从人海中找到一个相知的朋友一样对待燕子,就差不能同燕子握手拥抱。但燕子第一招奏效之后,马上智慧地拉开了同人类的距离。它马上把自己从同人类的亲密接触中抽身出来,落到了人类够不到的树枝上,保持着自己的独立。因为它知道,人类能容忍它把巢建在屋梁上,却未必容得了它在人类生活空间里长时间地没大没小。它绝不嬉皮笑脸地落到人家的饭桌上、手上、肩上做亲昵状。这样小心还不够,它在人类的私生活领域求生存,担心这样时间长了会出问题,于是,住上几个月,便举家搬迁。人类刚刚有些厌烦了燕子的飞进飞出,乳燕动不动声嘶力竭的大叫,正要发作,想不到燕子就在这时知趣地搬走了。于是人的所有怒火平息了,又念起燕子的好来。你看它们也不伤害小鸡,也不啄食园子里的菜。过了几个月,人类已经开始思念燕子了,燕子也就在这个时候又回来了。燕子巧妙地遁着人类情绪的起落而安排自己的生活节律。
还有一种敢于亲近人的鸟是麻雀。它也将巢建在人的屋檐下。但它们的蛋被玩童任意毁坏,成鸟被大量捕杀。原因何在,其一,麻雀鬼鬼祟祟,不信任人类,却又不远离人类,这不是找死吗?它进进出出很小心,怕被人发现,这种做法激怒了人类:小小的鸟,竟敢在我的眼皮底下玩花样,你以为我是瞎子?麻雀的这种做法,极大地伤害了人的自尊心。其二,即防着人,又不远离人,整天围着人聒噪,而且一旦住下,就再也不走了,惹得人烦不胜烦。
是有人将燕子比做剪刀的,这是就外形说的,可燕子从形到神都是一把锋利的刀。它一刀插入人类精神深处,游刃有余地在人的精神脉络中出神入化地游动,即不伤人类,也没让人类坚硬的骨骼碰伤自己,在不知疼痛的情况下,人类已被小小的燕子大卸了八块。
坐井观天
■ 颜炼军
池 塘
你或许认为这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一串串意象在你关注“池塘”时,像热气泉的水泡在你的思维里冒出,它们在“池塘”出现的其他时刻,也像鱼儿在游动:“池塘生春草”、“泉眼无声息细流”、想起故居在垂柳深处的女词人……然后入境了,进入冥想,此时你也许离这个世界很近,离上帝之城只有一步之遥。也许你离这个世界已经很远,你已经进入一个人的世界,忘记了那些曾经使你喜怒哀乐的人和事。
另一些关于“池塘”的记忆在其他地方存在。
一个美丽的池塘,这个地方在古代肯定会被想隐逸世外的高人选中,盖一个小茅屋,弄琴泛舟,登高感怀……在现代,它会是富贵游人的去处,在那里建一座别墅,或许可以忙里偷闲,寻找想象中的幸福……但是当听到就在不久前,这个池塘里曾经溺死过一个刚打柴下山的青年农夫,池塘的天气已经不如原来那么明媚,因为死亡的阴影涂抹到曾经透明清澈的意象上,它在诱导我们从另一个入口回到自身,认识自己。如果我们本身就是这个场景的目击者,看见那个农夫身体健壮,黝 黑的面容上略显沧桑,从他脸上的笑容和跳入水中的勃勃英姿,我们曾经猜测或者事后我们的猜测就是对的,这个年轻人肯定刚结婚不久,蜜月还没有完,天气闷热,诱惑他去凉快一下,这种去暑的方式在当地已经习以为常,我们不会想到他会在一个小时后就变成一具浮肿的尸体漂在让我们浮想联翩的池塘上。这是风景吗?
我曾经在深夜里去过一个池塘,那里的风景在白天很美,但是在夜里却是另一种景象。不远处的山坡上就是一块坟地,那个夜晚没有月亮,星星微弱,天上的星星在眨眼,地上的鬼火在跳跃,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有猫头鹰在又叫又笑,池塘水面像大海深处一样黑暗,猫头鹰就像海妖,而我并不是去欣赏池塘月色夜景,而是由于那时村里灌溉紧张而去那里寻水。至今提到池塘,我就会回到那晚的阴森黑暗。难道可以说我的“池塘”显得更加现实一些?当听到这个池塘里曾经是三年困难时期饿死者尸体的居所时,我曾经为我深夜独闯这片美丽的地方而感到毛骨悚然。
不久前我回到老家,陪着已经两鬓斑白的母亲散步去了昔日的池塘。它已经经历了一次具体而微的沧海桑田之变,油油的麦地,徐徐的清风。母亲说这里曾经是她和父亲最初认识的地方,当时他们都那么年轻勇敢,那时老家对歌的习俗还在高潮期,这个池塘就是他们对歌认识的地方。我猜想她来到这里时心中肯定是歌声一片,父亲当时放心我一个人在夜里去池塘,也许就是因为那里是他们心中最美丽的园地之一。
有关“池塘”一定还有许多。
如果一定要对它作一个命题判断的话,“池塘”到底是什么?是一个实体吗?可是它在我们生活中的出现许多时候不是实体,而是观念中的现实。它是记忆观念的组合吧,但是哪个记忆更加具有精确的说服力呢?把这些“是”都悬置起来,面对虚空,虚空也在注视着阁下。
有关池塘,一定还有许多。也许真可以认为,“池塘”是一道风景。那么风景是什么?世界的问号还是言语的问号?
石
塔
石塔已经是过去的事物,它们依旧逐级升向今日的天空,象征过去的事物对现在丝丝絮絮的怀念,它们对现在、将来的怀念比许多生命更加长久,体现了自明的不朽,与眼前迅速消逝之物一起构成了世界变动不居的两种情绪。两种情绪之间张力的节奏与石塔伸向天空扭曲的弧度一起演奏了这个世界某部分的诗意存在。那么人与石塔之间的亲和力怎样在进行呢?
曾辉煌一时的南诏国(宋时为大理国)如今留下的最为明显的标志就是崇圣寺三塔,大理国多地震水火之灾,据说建塔的初衷之一是镇妖除魔,所以如今塔上还刻有“永镇山川”四个大字,在蒙蒙的灰尘背后还深藏着某种莫名的力量。现在的人们以为这是大理古国留下的最重要的文明标志之一。但一个有趣的民间传说中还透露了三塔另外一些信息。我曾在一位已经去世的老艺人那里听说过,造塔之初曾经选了三个地方,另外两个地方是洱海另一端的两个小集镇,当局在选定造塔地址前命令这三个地方采取竞争的方式(如今叫项目夺标),哪个地方的匠人最先做出一个模型,就把塔的位置定在那里。他们分别用竹子编制、木雕、石刻完工,竹子编的模型又快又巧,于是就选定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塔址。而木塔模型在漫长历史中已经杳无痕迹,三个石塔的模型如今还倚靠在那个小镇附近的一座山上,与“正式”的三塔相比它们默默无闻。如果没有这 个传说的解释,你在远处已经辨认不出它们的身份。但它们曾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