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2期-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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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吕还没有来得及扑到大甘身上,就先扑到了拿在大甘手中的斧子上。老吕碰不过斧子。但斧子还在大甘手中,老吕却倒下了。老吕倒在宋小妹身边。
大甘扔掉了斧子,一会儿,在他面前就倒下了两个人。他傻眼了。
阿草从大房子里走出来。她的手里拿着 一把刀,磨得很快的刀,是老吕想用来宰老黑狗的那把刀。
大甘看到了阿草。
大甘说,阿草,你都看到了,他们都死了,可你看到了,我不是故意的,都不是故意的,是他们自己找死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死了,是活该。是老天爷的意思,和我没有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谁都不怨,怨他们自己。
阿草看着大甘。像是看着一个破解不了的谜语,她的表情是很糊涂的样子。
大甘说,他们死了也好。没有了他们,咱们就安静了,就可以好好一块过日子了。咱们把他们抬到房子后边的坡上,把他们埋了。谁也不知道,天不知,地不知。等到春天来了,雪化了,形势变了,我就把你带到城里,让你以后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好日子。
阿草站着不动。大甘边说着,边上来拉阿草。
阿草听着大甘的话,好像一点也不生气好像真的被他说的话吸引住了。她看着大甘的脸,看得那么认真,那么痴情,好像这张脸上有什么东西把她迷住了。她好像有点站不住了,身体向前移动着,慢慢地贴到了大甘那宽大的胸怀上。
突然大甘不说话了,用惊奇的目光看着阿草。好像阿草一下子不是阿草了,阿草成了另一个女人,一个让他一点儿也不认识的阿草了。
接着他用手捂住了肚子。好像他的肚子很疼,疼得受不了了,站不住了。只能坐到了地上,好像坐也坐不住了。一坐下后,身子就向后一仰,脸朝天倒了下来。
大甘倒在宋小妹和老吕之间的一块空地上。 大甘也死了。 天上落起了雪。好久没下雪了,好大的雪啊。
雪花一片片,像是撕碎的纸,还是些从来没有写过字的纸。
阿草还站在那里,手中还握着那把刀。只是那把刀上,正滴着鲜红的血。血滴在雪上,白白的雪马上就变红了。
一阵风吹过来,把插在雪人上的旗子吹了起来,飘到了阿草的脸上。阿草站在那里,好像在头上蒙了一块红盖头。
阿草没有把它从头上扯下来。
红绸子的旗子在她的脸前晃荡。
眼前的房子成了红色的。
连房子前面站着的那只老黑狗也成了红色的狗。
阿草看见整个荒野上,不管是正在落下来的雪,还是已经落到了地上的雪,这会儿,全成了红色的。 洋洋洒洒的红色雪哟……下完这场雪,就是1969年了。
城市里的一棵庄稼
■ 李 铁
刚刚过了满月崔喜就叫丈夫宝东给儿子买了一辆童车,那车小巧玲珑,车身是浅绿色的,哇哇大哭的儿子一躺到里面就不哭了。崔喜很喜欢这辆车,第二天就把儿子推到街口遛了一圈。问题出在回来的路上,车子走着走着突然卡住不走了,崔喜蹲下身去检查,才发现是有一只轱辘不转了。她左看右看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它有什么毛病,可它不转了,这就是事实。害得崔喜连儿子带车一起抬,出了一身透汗才上了楼。
晚上,崔喜叫宝东修车,宝东打量着这辆童车脸上露出不悦之色,他说我是修汽车的,奔驰、林肯我都修过,你叫我修这辆童车是不是有点杀鸡用牛刀的味道。崔喜说什么牛刀不牛刀的,你赶紧把车弄好我明天还等着用它推儿子呢!宝东无奈,只好放低姿态说,我这几天太累了,只想躺下睡觉连饭都懒得吃,哪儿还有精力修这童车?这样吧,明天上午我打发大春来帮你修,总行了吧?大春是宝东的一个徒弟,修汽车手差一些,修这辆童车估计还不会有什么问题。崔喜把这辆车搬到屋子的一角去,没有再发表反对意见。
第二天上午,崔喜和往常一样走上阳台瞧外面的景致,没瞧多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土里土气的小伙子骑着一辆自行车从街口那边拐进来。崔喜和他见过一面,知道他就是宝东的徒弟大春。大春是个乡下小伙子,跟宝东学修车有半年多了,他的年龄和崔喜相仿,都是二十出头,所不同的是一个白一个黑,崔喜的皮肤白得如白薯瓤,大春的皮肤则油黑发亮像冻梨的颜色。
敲门声响起时崔喜已经抱着儿子站到门跟前了。大春一进门就用讨好的口气嚷道,嫂子你真幸福,看你的儿子白白胖胖的,像一穗剥了皮的嫩玉米。
崔喜笑了,她很喜欢大春的这种比喻,一穗白嫩得近乎圣洁的玉米谁会不喜爱呢?这种比喻甚至牵出了她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那些东西和大春的比喻一样都来自于乡野,带着刚刚从湿润的泥土里散发出的那种腥甜的味道,这种味道经由她的身体潜入城市,在城市封闭的房间里,在户外混浊的空气里,在迁移的植物以及每一个行人身上停留。这种停留是看不见的,也是看得见的,它朦胧神秘令人难以言说。
大春是个善于言谈的小伙子,乡村式的古板在他的身上是看不见的,相反,崔喜倒显得有些古板了。她除了不断亲儿子的脸外几乎并不怎么说话。在这个炎热的夏季的午后,大春用一连串与乡村有关的比喻来延续着与崔喜的交谈。崔喜的本意是尽量少提一些乡村,可是没办法,大春用他的方式不屈不挠地带领着她将这些话题进行下去。
瞧你们城市这街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简直和田地里的庄稼似的,一棵挨着一棵。大春找出 工具,走到童车边拉开干活的架势,嘴上接着说,这些人呀更像庄稼叶子上的腻虫,腻虫你知道不?就是腻在叶子上像小米粒一样的虫子……
你讲得都是什么呀?崔喜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的话说,恶心不恶心呀?敢情满街人都是害虫呀!
崔喜的话对大春起到了一些抑制作用,大春笑了笑不讲话了,开始埋头修车。他卸呀装呀,看起来干得十分认真。阳光从窗户投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他穿着一件圆领的白背心,汗水把他结实的身体从背心里凸现出来,很扎入的眼睛。车子修好的时候,大春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嫂子,我发誓要娶一个跟你一样的城市女孩。
城市很重要吗?崔喜脱口问道。
很重要。大春很坚定地说。
崔喜发现此时的大春看她的眼神有点特别,她认定这其中有一些非分的成分存在,这使她很尴尬也很别扭,她转过身去,用下逐客令一样的口气说,车修好了吧?
修好了,嫂子。大春说,我该走了。
崔喜原来也是个乡下女孩,她是嫁到这座城市来的。但大春认定她是个土生土长的城市女人时,她却毫不反驳地默认了。崔喜清楚自己的心理是什么,那份可怜的自尊心像一艘小船,承载着她对一个城市的渴望,即使她此时已经拥有了城市户口,她还是对自己的城市身份有些心虚。
崔喜能进入这座城市全靠自己的努力,是她自己将一次本不属于她的机会变成了她的机会。事情是从去年春天开始的,去年的春天来得出奇的晚,都三月中旬了地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那是个早晨,候在院子里的崔喜如期听到了从通向村外的那条土路上传来的机动车轧在积雪上发出的吱吱声,正是那辆机动三轮车拉来了崔喜的丈夫宝东。那时候的宝东当然还不是她的丈夫,宝东是由他的三姨陪着来村里相亲的,相的不是崔喜,是邻家的二丫头。宝东跟在他三姨的身后走进邻家院子时,全村的目光几乎像从天而降的一群麻雀一下子都落在了那个院子里。这一群麻雀中当然有一只是属于崔喜的,这是一只好奇而又失望的麻雀,宝东的样子和崔喜想象中城市人的样子有着相当一段距离,宝东的腰板不直,穿戴也不时髦,身上缺少一股城市青年特有的清爽之气。宝东的头很大,且好像与身体有着一段错位,看了宝东的头崔喜马上想到的是爬行于河滩上的乌龟,乌龟努力向前探出的脑袋和宝东探在身体之前的脑袋有着十分有趣的相似之处。宝东才三十出头,但他已经谢了顶,闪着油光的头皮更加支持了崔喜的想象。二丫头的父母在门口迎着,二丫头则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宝东冲着二丫头的父母鞠了一躬,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向院子里的男人们敬烟。一股股淡灰色的烟从凛冽的空气中缓缓上升,它们像修长的手指抚摸了崔喜的脸,她的脸热热的,嗅觉中满是呛人的香气。
虽然宝东令好奇的崔喜有一种失望,但透过这个形象有些猥琐的男人,崔喜还是看到了城市的一些影子,这对崔喜来说至关重要,它为后面情节的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院墙这一头的崔喜在不知不觉中红了脸,她也许比墙那头躲在屋里的二丫头脸还红呢!从她身边走过的母亲以为她的脸是冻红的,叫她赶紧回屋去,她梗着脖子,挺着红得放光的脸固执地继续向隔壁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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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望了多长时间,邻家的院子已经归于平静了,那些麻雀也早都飞走了,但崔喜的眼里似乎依然保留着那份热闹。早春的空气蝉丝一样颤动着,整个村子飘浮在一片因视觉的原因而升腾起的烟雾中,它使崔喜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这种错觉能使逝去的某些影像永不消失。这种错觉通常会发生在崔喜去镇上的时候,崔喜的弟弟在镇中学上学,是住,宿,当家里想给他捎些用品的时候,崔喜总会不顾一切地从父母那里把这差事揽下来。她拎着东西,一个人走上十余里的野路,赶到镇上时已经气喘吁吁了。把东西给弟弟送去后,她顾不得休息也顾不得和弟弟多讲几句话,就急不可待地从镇中学出来,到镇招待所门前的那棵大槐树下站着去。招待所是镇政府开的,里面偶尔会住上几个城里来的人,赶得巧,那几个城里人还会是一些年轻人。崔喜靠着大树看似歇脚,实则是为了看那几个城里人,每一个城里人都会给她一种意想不到的新鲜,每一个城里人都会是一个水分子,他们一个一个走过来就是一条城市的河。崔喜从没去过真正的城市,但从那条汩汩流动的河水里她看见了城市,看见了天堂一样的生活。
城市生活对于一个连中学都没念过的乡下女孩来说是要多远有多远的,这个村子又偏僻又闭塞,连出去打工者都寥寥无几。通向城市的路也许只有一条,那就是嫁到城市去。崔喜望着邻家的院子,对二 丫头的羡慕像干柴遇火一样扑啦啦燃烧起来。
现在,已经成功嫁到城市的崔喜已不单单是城里人的媳妇,还是城里人的母亲了。崔喜此时脸上的那层被乡野火辣辣的阳光晒成的红皮已经成功脱落,她的脸紧贴着儿子的脸,心里涌动着一种很美妙的感觉。
宝东进村的当天下午,相亲的结果就出来了。宝东相中了二丫头,而二丫头没相中宝东,二丫头嫌宝东人生得不精神,太老相。这个消息依然像一群麻雀一样在村子里四散飞开,一只落在崔喜家院子里的麻雀起初并没有令崔喜感到有什么特别,她除了对二丫头的眼高有些不理解外,不会想到这件事会与自己有关。崔喜屋里屋外地走着,提水、扫院子、把搅拌好的猪食倒在猪舍的木槽子里。那个念头是在这日常的举止中不知不觉地升腾起来的,像一根火柴燃起的一朵小小火苗,温温绵绵地从鼻尖上浮起来。崔喜的眼神有些发直,动作也明显缓慢下来,时间不长这朵火苗就燃大了,它不可抵御的光芒一下子将崔喜的心房照得亮亮的,她如一个饥饿的人发现了一只热气腾腾的馒头,她跃跃欲试,同时又被自己的念头吓出一身冷汗。
临近黄昏的时候,一辆机动三轮车轧着积雪开出村子,艳丽的夕阳照在宝东挂满失望的脸上,像照在雪地上一样发出一种惨白的光。车子在拐向一个岔路口的时候车前方突然炸起一声惨叫,车子戛然停住,被颠得站了起来的宝东看见一个姑娘倒在了车前面,他来不及思索,赶紧和三姨、司机一起跳下车去。
这个倒在地上的姑娘就是崔喜,她从岔路口走出来时三轮车已经朝她开过来了,车子骤然刹闸,是车的惯性将她撞倒的,车头挨到她身上时车子已经停住了,她虽然倒下去,却并没有伤到身体。但她依然喊痛,腰痛腿痛肋骨痛哪里都痛。宝东和三姨商量了一下,然后将崔喜弄上车斗。车子又发动了,带着震耳欲聋的噪音奔镇医院而去。
崔喜在镇医院拍了x光片,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等片子的时候天已经渐渐地黑下来,崔喜低声问宝东的三姨,你们是来相亲的吧?三姨点了点头,崔喜又轻声说了一句,二丫头有什么好的,心还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