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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知堂书话-上-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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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揆若一,《拜环堂尺牍》中所记永平遵化之附虏,《薄游书牍》中所记临
淮凤阳之纵寇,真如戏台上的有名戏文,演之不倦,看之亦不厌。不晓得有
什么方法,可以使不再扮演,不佞却深愧不能作答也。

书牍中也有些可读的文章。从前我抄陶路甫的尺牍,引他一篇《寄王遂
东工部》,这里在丁丑年也有一篇《柬王季重兵宪》,就把他抄在下面:

恭惟老先生旷代绝才,千秋作者,文章憎达,早返初衣,固知世上
浮云,名山不朽,而有道自许,终在此不在彼耳。若之无似,生于患难,
长于困穷,不读不耕,三番苟仕,犹未即抛鸡肋,益羡千仞凤翔为不可
企及已。兹也就食白下,奈两人皓首怀乡,雁户无停,浮家难定,抑又
苦矣。所幸去居甚近,仰斗尤殷,敬肃八行,用布归往。芜秽之稿,友
欲木灾,实是废簏久尘,不敢一示有道,老先生可片言玄宴,使若之感
附骥飞扬乎。冒昧奉书,主臣曷已。

这原是寻常通问的信,但说得恰好,不是瞎恭维,我们不好说是文字上的一
派,总是声气很相通的,所以要请他做序,只不知道这是什么书,查《谑庵
文饭小品》,可惜也不见这些文章,或者是在那六十卷的大《文饭》里罢,
这就不可得而知了。戊寅年(柬宋喜公大令》云:

“客子病,细雨天,知己远移,黯然曷已。”辛巳年《答友人》云:
敝乡山中气候,六七月似江南四五月,每岁竟似少一六月而多一腊月。
寒犹可御,暑何所施,所以妻孥止觉南中之苦。”眉批云,“话故山令人神


往。”但是也只是这两篇稍为闲适,而其中亦仍藏着苦趣,若是别篇便更了
然。庚辰年《寄友人》云:

离群之雁,形影自怜,蚊睫之栖,飘摇不定,屋梁云树,我劳如何。
伏承道履崇佳,景福茂介。不屑弟烽烟刺目,庚癸煎心,伛偻疲筋,簿
书鞅掌,风雅扫地尽矣,尚能蒙濠观化,仿高斋鱼乐笑谈也乎。孤城孤
抱,真苦真愁。忽届中秋,流光可讶,缅惟五载东西南北,未能与家人
父子一看团■。仕隐两乖,名实俱谬,重可慨也。

辛巳《寄杨云峤》书中自称“惟弟日夕自忙自乱自愁自叹而已”,可以知道
他的景况,但是忙了愁了多少年,结果只落得以“其惟时使之乎”排遣,此
又是可令后人为之浩叹者也。

王湘客的诗似乎不大佳,前引乙酉年作一首可见。辛巳年答叶瞻山掌道

书后有元宵邸中四首,其二云:
回忆来官日,陵京不可支。
年荒催窃发,冬暮满流移。
列卫寒求纩,团营饥索炊。
拮据兼昼夜,寝食几曾知。如以诗论不能说好,今只取其中间有意

思有本事。据书中下半云:“十五日抽签后因借司寇银又趋上元县。一病痢
委顿之人,独坐一下湿上漏八面受风无人形影之空堂,候至漏下始兑银,二
鼓仍收库,回寓不及门则暴下几绝,实不知宵之为节而节之为佳也。”此即
是“上元日坐上元县”的故事,节既不佳,则诗之不能佳可无怪矣。

(廿五年三月十九日,在北平)

〔附记〕近日在市上又蕴得杂著二种,一为《涉志》一卷,前有会稽沈
存德序、起乙卯(万历四十三年)仲春,讫戊午季冬,记南北行旅颇有情致,
盖二十三至二十六岁时事也。一为《王湘客诗卷》二卷,录五七言律诗各百
首,续一卷,五六七言绝句百首。《续诗卷》中有《苦雨十首》,今录其二
三四章云:

帡幪得意新,拂试明精舍,乃我照盆看,
其颜色都夜。
矢日惊通国,双眸视未能,不教欺暗室,
白昼欲燃灯。
庑下客衾单,檐前听急雨,无聊怯溜喧,
复怪鸡声苦。


诗仍不见得好,不过自有其特色,故举此以见一斑耳。
(四月三日又记)

□1936年 
3月刊《益世报》,署名知堂
□收入《风雨谈》

梅花草堂笔谈等

前居绍兴时家中有张大复的《梅花草堂笔谈》四五本,大约缺其十分之
二,软体字竹纸印,看了很可喜,所以小时候常拿出来看,虽然内容并不十
分中意。移家来北京的时候不知怎地遗失了,以后想买总不容易遇见,而且
价目也颇贵,日前看旧书店的目录,不是百元也要六七十。这回《中国文学
珍本丛书》本的《笔谈》出板,普及本只需四角五分,我得到一本来看,总
算得见全本了,也不记得那几卷是不曾看过的,约略翻阅一遍,就觉得也可
以满足了。

《珍本丛书》出板之前,我接到施蛰存先生的来信,说在主编此书,并
以目录见示,我觉得这个意思很好,加上了一个赞助的名义,实在却没有尽
一点责,就是我的一部《谑庵文饭小品》也并不曾贡献出去。目录中有些书
我以为可以缓印的,如《西青散记》、《华阳散稿》、《柳亭诗话》等,因
为原书都不大难得,不过我只同施先生说及罢了,书店方面多已编好付印,
来不及更改了。但是在别一方面也有好些书很值得重印,特别是晚明文人的
著作,在清朝十九都是禁书,如三袁,钟谭,陈继儒,张大复,李卓吾等均
是。袁小修的《游居柿录》我所有的缺少两卷,《焚书》和钟谭集都只是借
了来看过,如今有了翻印本,足以备检阅之用。句读校对难免多错,但我说
备检阅之用,这也只好算了,因为排印本原来不能为典据,五号字密排长行,
纸滑墨浮,蹙頞疾视,殊少读书之乐,这不过是石印小册子之流,如查得资
料,可以再去翻原书,固不能即照抄引用也。所收各本精粗不一,但总没有
伪造本,亦尚可取。《杂事秘辛》虽伪造,还可算作杨升庵的文章,若是现
今胡乱改窜的那自然更不足道了。

翻印这一类的书也许有人不很赞成,以为这都没有什么文艺或思想上的
价值,读了无益。这话说得有点儿对,也不算全对。明朝的文艺与思想本来
没有多大的发展,思想上只有王学一派,文艺上是小说一路,略有些创造,
却都在正统路线以外,所以在学宗程朱文宗唐宋的正宗派看来毫无足取,正
是当然的事。但是假如我们觉得不必一定那么正宗,对于上述二者自当加以
相当注意,而这思想与文艺的旁门互相溷合便成为晚明文坛的一种空气,自
李卓吾以至金圣叹,以及桐城派所骂的吴越间遗老,虽然面貌不尽相似,走
的却是同样路道。那么晚明的这些作品也正是很重要的文献,不过都是旁门
而非正统的,但我的偏见以为思想与文艺上的旁门往往要比正统更有意思,
因为更有勇气与生命。孔子的思想有些我也是喜欢的,却不幸被奉为正统,
大被歪曲了,愈被尊愈不成样子,我真觉得孔子的朋友殆将绝迹,恐怕非由
我们一二知道他的起来纠正不可,或者《论语衍义》之作也是必要的吧。这
是闲话,暂且按下不表,却说李卓吾以下的文集,我以为也大值得一看,不
但是禁书难得,实在也表示明朝文学的一种特色,里边包含着一个新文学运
动,与现今的文学也还不是水米无干者也。

现在提起公安竟陵派的文学,大抵只看见两种态度,不是鄙夷不屑便是
痛骂。这其实是古已有之的,我们最习见的有《静志居诗话》与《四库书目
提要》,朱竹垞的“丛诃攒骂”是有名的了,纪晓岚其实也并未十分胡涂,
在节抄《帝京景物略》的小引里可以看出他还是有知识的人。今人学舌已可
不必,有些人连公安竟陵的作品未曾见过也来跟着呐喊,怕这亡国之音会断
送中原,其意可嘉,其事总不免可笑,现在得书甚易,一读之后再用自己的


智力来批评,这结果一定要好一点了。我以为读公安竟陵的书首先要明瞭他
们运动的意义,其次是考查成绩如何,最后才用了高的标准来鉴定其艺术的
价值。我可以代他们说明,这末一层大概不会有很好的分数的,其原因盖有
二。一,在明末思想的新分子不出佛老,文字还只有古文体,革命的理论可
以说得很充分,事实上改革不到那里去。我觉得苏东坡也尽有这才情,好些
题跋尺牍在公安派中都是好作品,他只是缺少理论,偶然放手写得这些小文,
其用心的大作仍是被选入八家的那一部分,此其不同也。反过来说,即是公
安作品可以与东坡媲美,更有明确的文学观耳,就是他们自己也本不望超越
白苏也。二、后人受唐宋文章的训练太深,就是新知识阶级也难免以八家为
标准,来看公安竟陵就觉得种种不合式。我常这样想,假如一个人不是厌恶
韩退之的古文的,对于公安等文大抵不会满意,即使不表示厌恶。我觉得公
安竟陵的诗都不大好,或者因为我本不懂诗之故亦未可知,其散文颇多佳作,
说理的我喜其理多正确,文未必佳,至于叙景或兼抒情的小文则是其擅长,
袁中郎刘同人的小记均非常人所有也。不过这只是个人的妄见,其不能蒙大
雅之印可正是当然,故晚明新文学运动的成绩不易得承认,而其旁门的地位
亦终难改正,这件事本无甚关系,兹不过说明其事实如此而已。

吾乡陶筠庵就《隐秀轩集》选录诗文百五十首,为《钟伯敬集抄》,小
引中载其咏钟谭的一首七言拗体,首四句云:

天下不敢唾王李,钟谭便是不犹人,

甘心陷为轻薄子,大胆剥尽老头巾。后又评伯敬的文章云:“至若
袁不为钟所袭,而钟之隽永似逊于袁,钟不为谭所袭,而谭之简老稍胜于钟,
要皆不足为钟病,钟亦不以之自病也。”陶君的见解甚是,我曾引申之云:

“甘心云云十四字说尽钟谭,也说尽三袁以及其他一切文学革命者精
神,褒贬是非亦悉具足了。向太岁头上动土,既有此大胆,因流弊而落于浅
率幽晦,亦所甘心,此真革命家的态度,朱竹垞辈不能领解,丛诃攒骂正无
足怪也。”现在的白话文学好像是已经成立了,其实是根基仍不稳固,随处
都与正统派相对立,我们阅公安竟陵的遗迹自不禁更多感触,不当仅作平常
文集看,陶君的评语也正是极好的格言,不但是参与其事者所应服膺,即读
者或看客亦宜知此,庶几对于凡此同类的运动不致误解耳。

翻印晚明的文集原是一件好事,但流弊自然也是有的。本来万事都有流
弊,食色且然,而且如上文所说,这些指责亦当甘受,不过有些太是违反本
意的,也就该加以说明。我想这最重大的是假风雅之流行。这里须得回过去
说《梅花草堂笔谈》了。我赞成《笔谈》的翻印,但是这与公安竟陵的不同,
只因为是难得罢了,他的文学思想还是李北地一派,其小品之漂亮者亦是山
人气味耳。明末清初的文人有好些都是我所不喜欢的,如王稚登、吴从先、
张心来、王丹麓辈,盖因其为山人之流也,李笠翁亦是山人而有他的见地,
文亦有特色,故我尚喜欢,与傅青主金圣叹等视。若张大复殆只可奉屈坐于
王稚登之次,我在数年前偶谈中国新文学的源流,有批评家赐教谓应列入张
君,不佞亦前见《笔谈》残本,凭二十年前的记忆不敢以为是,今复阅全书
亦仍如此想。世间读者不甚知此种区别,出板者又或夸多争胜,不加别择,
势必将《檀几丛书》之类亦重复抄印而后止,出现一新鸳鸯蝴蝶派的局面,
此固无关于世道人心,总之也是很无聊的事吧。如张心来的《幽梦影》,本
亦无妨一读,但总不可以当饭吃,大抵只是瓜子耳,今乃欲以瓜子为饭,而
且许多又不知是何爪之子,其吃坏肚皮宜矣。所谓假风雅即指此类山人派的


笔墨,而又是低级者,故谓之假,其实即是非假者亦不宜多吃,盖风雅或文
学都不是粮食也。

(廿五年四月十一日,于北平)

□1936年 
4月 
30日刊《益世报》,署名知堂
□收入《风雨谈》

书法精言

偶得《书法精言》二册,首题新昌王滨洲编辑,乾隆辛卯新镌,三树堂

藏板。书凡四卷,分执笔与永字八法,统论,分论·临摹,评论法帖等项,

本庸陋无聊,我之得此只因系禁书耳。卷首有自序云:

书者,六艺之一也。夫子曰,行有馀力,则以学文。书亦文中一事,
是弟子不可以不学也。又曰,游于艺。是成德者不可以不事也。自古明
王硕辅,瑰士英流,莫不留心笔迹,其寿于金石者亘千载而如新,孰谓
斯道小伎而非士君子亟宜留心哉。故范文正公与苏才翁曰,书法亦要切
磋,未是处无惜赐教。况自唐以书判取士,于今为烈,凡掇巍科而擢苑
者靡不由是而升。士生今日而应科举,求工制艺而不留神书法,抑亦偏
矣。但地有悬殊,遇有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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