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在此--wish you were here by阿晕(1-18)-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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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耻的隐秘,可是在某一个奇怪的下午他忽然对一个人倾吐了一切,这让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
走到街角的时候他回头看看孟夏的小店,那间灰头土脸的房子显得愈发暗淡,似乎在被周围的空间挤压,他忽然醒悟他把自己的事托付给了一个他多么不了解的人,一个被无数不可言说的隐秘遮掩住本来面目的人,一个被自己制造的巨大的外力挤压的人。那一瞬间他忽然疯狂的想知道孟夏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即使没有任何细节,只是一个形状,他可以用想象填满剩下的一切。
宁昊抑制住自己想疯狂的冲回去对孟夏胡说八道的冲动,被压抑的时候他忽然很想画画,画一个在巨大空间中被挤压成一个小黑点的人,可是想起速写本被没收了,他一阵懊丧,悲愤的骂了一句毫无新意的脏话:
“我操!”
7
那个下午孟夏的出现就像一束阳光照进灰色的校园,宁昊是这样描述的,不无谄媚,可是也不失真诚,在他晦暗的青春期,这样让他觉得阳光灿烂的日子并不多见,所以每一个都值得大书特书,至死铭记。
他第一次觉得别人的目光并不那么讨厌,他甚至第一次如此渴望他人的目光,那些胸部刚刚发育的骄傲的女孩子,那些渴望吸引女孩目光的男孩子,甚至那些匆匆走过的老师,他希望他们能停下脚步,看着他。只是因为这一次他走在孟夏身边,他觉得骄傲了,真的骄傲。
他忽然有一种渴望,他真的希望孟夏是他的亲人,有很多很多日子,他们可以一起并肩走着,那些日子会突然变得阳光灿烂起来,那应该是一种很美的亮灰调子,你还看不清有多少种美好的色彩在其间闪烁,就已经倏忽着从视觉中滑落,只剩下一片丰盈的记忆,就像孟夏喜欢的My Bloody Valentine的歌,在背景中制造的那一片温暖的吉他噪音。
他安心的看着孟夏走进老师的办公室,然后一个人溜达到了操场。
宁昊在单杠上做了几个引体向上,他个子高,手臂力量不够,做这个动作总像螳螂上吊,自己累,别人旁边看着都觉得要累死,他身体协调性还好,只是体育课都是力量类考试,他永远只能勉强及格。他自己也有些累了,就在单杠上倒吊了一会儿,血液开始流向大脑,这种姿势有利于思考问题,所以他开始胡思乱想。
孟夏走进办公室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他不知道这一个小时孟夏会和老师谈什么,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犯错误,他和孟夏彼此只是陌生人,也许孟夏会出卖他,也许会被老师看出破绽,总之他要承认,也许他真的不该把命运交给孟夏。
宁昊个子高,倒吊的时候,脸离地面很低,空气中接近地面的一层浮动着白色的粉末,随着他的呼吸形成小小的漩涡,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见孟夏的身影出现在一团白色的光晕中。
“下来,小子!”孟夏走到他身边。他歪着头看,觉得宁昊这个姿势很像一张塔罗牌,倒吊者,沉思的,牺牲的,正在觉醒的,这让他觉得无比好笑。
宁昊双手撑地,跳了下来。
也许是为了帮宁昊弄虚作假,今天孟夏的装束格外正式,连牛仔裤运动鞋都换成了休闲西裤和休闲皮鞋,干干净净的短发,面带正规的微笑,看起来不像漂流江湖的浪荡吉他手,倒像是在方兴未艾的IT产业里挣饭吃的白领精英,只是那微笑在看见宁昊后就散去了。他是个干干净净的普通人,不管宁昊在心里对他的描绘有多惊心动魄,在他人眼中,他依旧是个普通人,离开他的小店和他的吉他,收敛一切黯淡的锋芒,即使宁昊的老师,也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怎么样?”宁昊的视线先落在孟夏的手上,他果然拿着那个速写本。
“哼。”孟夏的回答依旧是个简单的鼻音。
宁昊顿时屏住呼吸,恭恭敬敬的等待训斥。
“坐会儿。”孟夏没有以暴风骤雨般的大发雷霆开场,只是微微皱着眉头。
“你为什么不在八中了?”孟夏坐在水泥台上,双腿垂下来,漫不经心的晃着。
宁昊坐在双杠上,垂着头,好像受审。
“其实没什么,就是日子混得不太好,好像有一天,我睡醒了觉,忽然发现整个校园里,老师和同学,都变成了我的敌人,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就一下子孤立了,没人理我,所有人都讨厌我。”
“你干什么坏事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整个初中,我就干过一件坏事,我拿期中考试的试卷糊成了一个巨大的乳罩,只是给几个男生看的,结果那个乳罩从半空中飞遍了整个教室,就那么一次,我被请家长,几乎成了英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忽然就不是英雄了,所有人都无视我,讨厌我,逃避我,每天像活在冰窖里,还好不久就中考了,我想找个远的地方,越远越好,我想去通州或者顺义,可是太远了,我怕父母会发现,所以来了101。其实,就算我去天津念书,父母也不会发现吧。”
“你马上就高三了。”
“是啊,我想考个外地大学,四川,广东,哪儿远去哪儿,或者根本考不上,就出去混日子,去很远的地方,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了。”
孟夏没有问下去,他开始翻手里的那本速写本。
“都是你画的?”
“嗯。”宁昊忽然有些尴尬,他最恨别人翻看他的速写本,他从来不写日记,可是那个本子里有很多隐秘,可是他又有一种冲动,他想和孟夏分享那些隐秘,他就那么不安的,看着孟夏一页一页的翻着他的画。
最后孟夏停住了,他的目光在其中的一页上停留了很久。
那是一张有些港漫风格影响的画,画面的正中是一个抱着吉他的男人,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垂着头,没有拨动琴弦,好像在想着什么忧伤的事情,画面的旁边有很多男人侧脸,朝着一个方向,一模一样的侧脸,一样漠然的表情,凌乱不堪的排列着。
孟夏忽然认出了那个侧脸是谁,他也认出了那个抱着吉他的男人是谁。
“其实我一直想说一件事,”孟夏的手停留在那一页上,似乎想翻页,却迟迟没有翻过去,“我真的烦透你了,你应该好好上学考个大学混一辈子,不应该再缠着我了。你那天应该跟强强好好聊聊,让他亲口跟你说说我是怎么毁他的。”
宁昊觉得一阵晕眩,几乎没有时间去想清楚孟夏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看见孟夏的嘴角忽然现出残忍的微笑,他听见纸张撕裂的声音。
他看见自己的画被撕下来,一张,接着一张,那些画在孟夏的手下迅速变成一片一片带着白茬的碎片,飞舞在空中,旋转着跌落在地上。
“你有病吧!你疯了!”宁昊从双杠上跳下来,跑到孟夏身边,可是孟夏已经摊开双手,将整个本子都扔在了地上。
“别耽误功夫了,你不是这块料。”
宁昊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他想冲上去,撕扯孟夏的衣服,折断他那些擅长拨动琴弦的手指,重重的击打他的胃部,可是他做不到,他只是像个蠢货一样站在原地,很多种强烈的感情在一瞬间将他打击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甚至没有办法用任何一种词语来形容他的感受。
“你是疯子,神经病,你嫉妒了,你嫉妒所有人!你见不得别人好,因为是个人就比你活得好!他们至少活着,而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死!你得去毁别人,你糟蹋别人的时候才会觉得高兴,你得糟蹋到让自己都觉得内疚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活着,你他妈就是一个疯子,神经病!”宁昊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那一刹那他忽然知道有一种感情叫做“恨”,他想去伤害别人,毁灭别人,想把一个人撕成碎片,可是他没有勇气,在那个人残忍的微笑面前他越来越虚弱,最后他蹲在地上,一张一张的捡着那些碎片,压抑不住的哭泣起来。
孟夏站在原地,面带微笑,专注的倾听,最后他摊开手坦诚的笑了:“说真的,我觉得,从今天起,你还真的有点了解我了,可是……没机会了,再见吧,或者永远不再见,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你这样的人折磨这么久了。”
孟夏面对着哭泣的宁昊,一脸无奈的后退两三步,然后转过身,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宁昊十七岁的夏天在一个本该阳光明媚的下午提前结束了,现在他坐在教室里,讲台上老师在絮絮的讲着暑假补课的安排,高三了,黑色的时光到了。
宁昊无聊的望着窗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夏天的雨水似乎格外的多,每一个下午雷阵雨都会如期而至,他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树梢上,雨滴从一片树叶的边缘滑落的形状,漫不经心地在成绩单的背面画着无意义的涂鸦——一棵树,蔓延的枝条上,长了很多很多的眼睛,本该是叶子的地方,都长出了眼睛,还有鸟,这棵树他画过了无数次,自从孟夏撕了他的本子,他就没有再刻意画过什么,只是在课本的边缘涂涂写写。他把那个本子每一片碎片都捡了起来,装在一个档案袋里,只是再没有勇气多看一眼,那似乎不是一个速写本的尸体,而是一个年华的尸体。他开始在那棵树干上画上一道一道不规则的折线,像刀子划过的伤痕。
其实成绩单不算太难看。宁昊似乎没有太为成绩担忧过,因为他从来不指望成为好学生,也没有人逼迫他成为一个好学生,而维持一个中等生的成绩对他又毫无挑战,这一年的成绩单似乎格外好看,大概是因为整个考期他都在学校里,连周末都没有跑出去逛的缘故。
老师的训话终于结束了,宁昊把成绩单塞进书包,低头走出了教室,班主任对着他的背影轻轻的叹了口气,因为太沉默寡言,所以宁昊常常被老师忘记了,老师们想起来的时候就会因为忽略了一个孩子而有那么一点遗憾和内疚。
宁昊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他犹豫着该去哪里,也许回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可是他有一种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冲动,他想去看看孟夏,尽管那一个下午他发誓再不想见到那个人,可是现在那种渴望又开始刺激他。在那之前他有理由把自己关在学校里不走出那扇大门半步,可是现在失去了那种理由后,去看看孟夏的冲动像荒草一样蔓延起来。他想知道孟夏为什么突然撕掉他的速写本,太渴望知道了,他相信一定有某种可原谅的理由让他这样做,他想像他愿意为了那种理由不顾一切的原谅他,他希望自己也会被原谅。
宁昊不知道自己不是疯了。
他已经找好了合适的借口,他的书包里放着孟夏交给他修复的磁带,因为吵了架,他忘记了把那些磁带还给孟夏,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宁昊装作漫不经心的把自行车车停在海图门口,然后更漫不经心的在海图的街上乱逛了一圈,用在一家小店里翻遍六条糟泔的时间犹豫不决,然后逛到了海淀斜街。
远远的看到,孟夏的小店卷帘门是垂下来的,与关门大吉的时候不同,只垂下一半。
宁昊看见卷帘门旁边还蹲着一个陌生的中年膀爷,穿着一条大裤衩,赤裸的胸脯上闪着油光,他装作漫不经心的走过去,站在卷帘门前的时候,却没法维持漫不经心的假象了。
“干什么的?”膀爷先开了口。
“我……”宁昊犹豫了一下,还是回避了这个问题,“这里的老板……哪去了?”透过卷帘门的下一半,他看见了室内一片狼藉,破旧的家具一件不少,地上扔满了装打口带的空纸盒和空箱子,其间凌乱着破碎的磁带盒和撕破的歌片,花花绿绿的,在一片灰头土脸的废纸盒中嚣张的扎眼。
“操!”膀爷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我他妈还想知道呢,我还说房租该交了,过来一看,操!空城计!老子也没亏待过你,房租少交一个俩月也没跟你死乞白赖,你他妈走就走了,跟老子说一声啊!一扭脸人没影了,这不是白眼狼吗?小伙子,你评评这理!”
“我说……”宁昊继续无言以对,只好岔开了话题,“您知道他住哪儿,或者去哪儿了吗?”
“我哪儿知道,听说是一玩摇滚的,谁他妈知道,我也是一时心软,玩这个的,有正经人吗?不是流氓,就是神经病,都是胡同里打游飞的混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整天喝酒泡妞,会吼两嗓子,骂两句脏话的,都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顶多小学时候爹妈逼着拉过手风琴……”
“我还有事……”宁昊忽然觉得浑身无力,逃命一样的跑出来海淀斜街,一口气冲到大麻花,忽然想起自行车还在海图,他犹豫了一下,再也没有力气回去取车,招手叫停了一辆扫活的红色夏利。
宁昊回到家门口游荡进了一间隐蔽的游戏厅,把兜里的零钱全换成币,切了几局拳皇,以往只要听到一声“Haoyuga”他就能暂时忘了万事万物,可是今天却怎么也没法集中精神,好像有一根细细的丝在空中,慢慢的把他看到的一切分